15 前朝夢1

前朝夢1

王秉彥帶着一封信小跑着沖進內院中,送信的夥計支差連夜送進縣衙門,千叮咛萬囑咐要親自交給祁縣令。

到了內院,果不其然,祁江書房的燈一直亮着,尚未熄滅。

王秉彥見狀猶豫了,祁江為了關城縣糧食借調一事忙的焦頭爛額,根本沒時間休息,眼下這封信又不知道會帶來什麽差事,現在送進去算的上好時機嗎?

可沒想多久,王秉彥還是敲上了門:

“祁縣令!甘州知府魏大人來信!”

話音剛落,裏面一陣叮咣亂撞響動,大抵是祁江起身過于着急了,碰到了什麽物件,好半天才來開門。

關城縣已然入冬,祁知縣推開門卻沒有半分熱氣,他為了省銀兩連炭都不燒了,裹着張破被子就沖了出來:

“将信件給我。”

他伸手接過信件,王秉彥注意到了他臉上被賬簿壓出的痕跡,嘴角還染了些墨汁。

“大人,您又在徹夜辦公了……”

“無礙,”祁江擺擺手,将鬓角散落的發絲別到耳後,祁江又開口問道:“邊關戰事情況如何?”

王秉彥:“情況并不容樂觀,聽說距離關城縣最近的營地近來糧倉辎重短缺嚴重。”

說道此處時,王秉彥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寂靜沉默間,二人卻是皆知曉實情。

前一陣子在關城縣內丢失的運往鐵血營的糧草,期間調查種種,甘州知府的魏萬青草草了結的。

祁江捏捏眉頭,進來頭疼病犯得厲害,猶如針紮一般尖銳細密的疼痛。

有時候并不是不想睡,而是根本睡不着。

“送信的人還說了什麽?”祁江捏着這薄薄的信封,心中卻沒感什麽好念頭,尤其是自打甘州府例會,魏萬青單獨留他商讨關城縣一事後。

魏萬青喝着茶,頗有些不緊不慢的架勢:“祁知縣,這剛上任關城縣知縣,這幾日過得如何啊?”

祁江苦笑一番:“不怎麽樣,來之前倒是知曉了關城縣災荒不斷,但也沒料到情況如此嚴重。”

關城縣衙的糧食儲備已經消耗殆盡,他除了舔着臉去借糧或變賣財務去買糧,才能勉強維持縣城內滞留的流民吃喝。

更不要說他依照他個人能力也僅能在關城縣內鋪粥,若是出了縣城,縣內偌大地界上的災民,還得等着朝廷下派的赈災糧才能度日。

魏萬青聽得敷衍,帶他說完也是笑了笑:“祁知縣南邊來的,自然不知這北方情況;連年戰亂早就将老百姓的糧食吃光了,自然就要仰仗朝廷撥派了。”

祁江眸中寒光一閃,魏萬青這個老油條是話裏有話。

魏萬青喝了一口熱茶:“嘗嘗這茶,是新的芽尖兒白茶,特地讓南方的友人捎帶回來的,用來招待祁知縣再合适不過了。”

這放在桌面兒上的茶他祁江是動也未動,縣裏還有一大堆餓着肚子的人,他倒是跑到這裏來喝着便意茶了。

魏萬青眼見這人不給面子,将茶碗放在桌上,語氣倒像是過來人一般勸說着眼前年輕的小縣官:

“我看你不如看開點,你再怎麽愁也變不出糧食,別自己和自己過去不……”

祁江心中冷哼,怎麽個同自己過不去?

魏萬青招招手,侯着的下人帶着一小盒子走了過來,小心的放在祁江手邊的桌子上,魏萬青指着那盒子:

“這就是那白茶!早就給祁知縣備上了,等一會走時候帶上。”

“苦了誰也不能苦了自己不是?”

祁江眉頭皺的更緊,眼前這人是自己的頂頭上司,赈災借調皆要過他之手,哪裏是祁江得罪的起的,按耐住火氣,他好聲好氣的詢問道:

“多謝魏知府的好意。下官鬥膽問一句,這撥派的糧食何時能抵達關城縣內呢?”

他就是裝傻也得問出這句話,這關城縣地處邊關,乃是同交戰夏國交接的重要地帶。一條主道延接大照皇城腳下,是重要關口。

以往的關城縣乃是糧食生産大縣,一縣百姓靠着種地維持生計全然無過,每年的餘下的稅糧也能填滿義倉。

這兩國交惡,流年戰亂,在加上今年滴水未落,關城縣的氣運當是被榨幹了。

若是百姓因此鬧起來,關城縣正前方不過小小鐵血營,內憂外亂,如何抵得住敵國侵襲?

祁江心中清楚,他若是解不了這縣內災荒之難,饒是他魏萬青如何作保,都保不住他那顆項上人頭!

魏萬青一揮手,将官袍甩出聲響,站在一旁的下人連忙退開,這書房中又剩下二人。

“聽着祁知縣的焦急,是半點沒将我的話聽進去啊。”

魏萬青眼睛吊起,看向坐在下座的祁江,這年輕探花郎也是個倒黴催的,好好的爬不上了,跑到這急的頭上冒火的縣城來當差。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不過是個頂罪的罷了。

在他上任前整個甘州都傳開了,這人當初在翰林院遞補供職之時站錯了隊,好好的探花郎去當了知縣;期限一滿又被當球踢到了關城。魏萬青不免心中感嘆。

祁江也是一表人才,可惜時事勢造化弄人啊。

魏萬青嘆氣:“祁知縣,你是有所不知啊,這甘州內大大小小有十幾個縣,都是等着朝廷的赈災糧呢,不止你一個縣着急啊。”

“這連年戰亂,國庫空虛,都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他拿起桌子上的茶抿了一口:“糧食哪有那麽好調的。”

說着這裏,魏萬青兩手一攤:“我也變不出來,若是祁知縣着急,不如連夜遞送給知州大人,叫他想想辦法。”

這做推脫右推脫,就是變不出糧食來。

聽了這話,祁江知曉再裝傻充楞一個勁兒的問也沒用了,魏長青篤定了要将這燙手的山芋交給他自己去解決。

這次談話過不了幾日,魏萬青倒是給祁江遞了封信件。

這封信同樣也是王秉彥送進來的,祁江拆開信件,魏萬青居然在信件中打了包票,只要辦一件事兒,就能為關城縣借調來糧食。

這事兒,便是将幾日前在城中丢失的那批糧草一事推脫開,盡快結案。

若真算上來,這糧草丢失一事确實同他關系不大,糧草都沒有進城,只是停在城外,真要查也是草草了事,交差便可。

可魏萬青偏生的在信中專門提了此事,卻不告知他為何這樣做,祁江心中焦急糧食借調,順手推舟早早的交予蔡正初自己去解決這件事。

他也留了個心眼,将書信保留下來,私下也偷偷的查過,這糧草丢的卻是離奇,不見人影不留痕跡,像是自己跑丢了。

若是就此猜測,這糧草倒是像押運官監守自盜。

祁江就着月光拆開信件,魏萬青送來的信中并未提及糧草案一事,卻答應了為關城縣借調糧食三千石,可解關城縣糧草之急。

他的表情才松散些,三千石可供縣內近五千人直到明年,若是寬裕,甚至能借調給離關城最近的鐵血營。

只要想辦法撐過來年,若是過年能下雪,有了落水便能緩解幹旱帶來得緊張情勢,等來朝廷的赈災糧,就能挨到春種主持播種了。

至少比現在幹熬着強。

王秉彥間他拆開信件後緊皺的眉頭都松了下來,不由得開口問:

“怎麽樣?魏知府說了什麽?”

祁江松口氣:“魏知州說能調來糧食萬石,能解燃眉之急。”

有了這封信,自打上任以來就悶頭忙碌個不停的祁江總算有了喘息的機會。

可還沒有等來糧食,一個更大的消息将他砸的頭暈腦脹。

“祁知縣!不好了!”一個身着軍裝的小卒不顧阻攔,跑進了衙門中,沖着裏面辦公的祁江喊道:

“關城外的鐵血營糟了埋伏!餘下不足三百士兵已難以抵擋!”

“關城縣!關城縣危!”

小卒剛說完話,一口血就噴了出去,血濺四尺,撲倒了祁江的臉上,點點血跡濺,襯的他臉色愈發慘白。

祁江趕忙拉住小卒的胳膊,不讓他倒下去:

“你說什麽?”

那小卒以是上氣不接下氣:“祁知縣……鐵血營,撐不住了……”

汩汩鮮血從口中湧出,看的祁江的心涼了半截,連忙将差人将小卒帶下去。

猶然驚恐湧上心頭,祁江不敢再耽擱時間,立馬朝着城門處趕去。

本想着入冬在即,兩軍交戰放緩,鐵血營糧草虧空能靠借調的糧食來填補,可事件發展全然超出了他的預期:

鐵血營沒了,關城真的就危了。

“王秉彥!速速給魏萬青寫信,通報邊關情況!”

他邊走邊指派王縣丞:“再給鎮西北将軍寫信求援,不論如何都送到他手中!”

關城一破,鐵騎一路通往大照,幾乎是暢通無阻!

王秉彥接了令,立刻着手寫信。

祁江扶着官袍登上城樓,抱着頭上的烏紗帽,鬓發散亂,戍城官龐志站在城樓上,眉目凝滞眺望遠方:

“祁知縣。”

“這關城縣,難保了。”

他聲音顫抖,眼中含淚。

祁江猛然間想起,龐志便是出身那被鐵騎踏平的鐵血營!

龐志一抹熱淚,操起鼓槌,重重的敲在城樓上的戰鼓:

“諸位聽令!”

他聲音洪亮,震徹天際,字字血泣: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全力守城,保大照百姓太平!”

祁江抱着烏紗帽,指尖顫抖,遠處鐵騎踏風沙塵震動,震的他腳下的方寸土地的難以落腳,龐志喊完,聲音嘶啞,轉身對他說道:

“祁縣令,城門交予我們,你們盡快疏散城內百姓。”

薄薄一句話,便立刻轉身,不再看他。

祁江點頭,轉身奔下城樓,城中也是一片混亂,所有人都在往另另一側城門湧,男女老少哭喊着叫嚷着,懼怕鐵騎踩踏在他們頭上。

祁江被人撞開,竟是脖頸一痛,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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