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前朝夢2
前朝夢2
脖頸鈍痛,鼻尖傳來陣陣惡臭,奮力睜開眼睛,他根本不知道他被帶到了哪裏。
就算睜開眼,眼前也是一片漆黑,失去視覺,其他知覺被放大,祁江嘗試伸手摩挲周圍:
方圓不過一個轉身的木籠,摸向底部,沾了一手潮濕,将手湊到鼻底聞了聞,一股血腥氣混雜着便溺的惡臭鑽進了鼻腔。
祁江往身上擦了擦,他知覺仍舊穿着官袍,被撸來以後應當是直接被扔進了這木籠子裏面。
一時間恍然,他究竟得罪了何許人也,竟趁着關城縣大亂之時将他關到了這種地方。
漆黑一片,胸口憋悶,浸在這惡臭中更是難受,恍惚間他甚至都無法辨清究竟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還是這籠內就是這般。
嘗試站起來,腰都沒直起來,頭就磕到了頂。
他又重新坐回去,近乎完全失去視覺的情況下,他的聽覺與嗅覺被無限放大。
“呼哧……呼……”
祁江支起耳朵,這聲響來自對面,聽起來距離倒是不遠。
試探性拍了拍木籠,邦邦幾聲,借着聲音想要引起對面“東西”的注意。
可除了呼哧呼哧的粗喘,什麽都聽不到。
祁江試探開口道:“若是人,拍拍什麽東西便好。”
黑暗中,那邊躊躇了許久,也傳來了木籠被撞的悶響,祁江心中才好過了些。
這不知名的地方,也有個人也好過些。
祁江輕輕嗓:“可否問兄臺為何不開口?”
那邊過了半天,才又撞了撞木籠。
“是不方便開口嗎?”祁江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窩在木籠中:“若是,就勞煩兄臺敲打兩次木籠;若不是,就不敲吧。”
半晌,對面傳來兩聲。
祁江便不再說話。
眼下他無法動彈,又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麽地方,便專心思考究竟是何人将他綁到此處。
他來關城縣時間不長,忙着處理手上的事,根本來不及得罪什麽人;真有些瓜葛的,也是魏萬青那幾封書信往來,可不涉及利益,應當犯不上。
再不過是徐記糧鋪的徐老板,見得不多,見面不是借糧就是買糧,徐立文也是個守規矩的,沒做什麽出格的事情。
再論就是萬秉彥與龐志了,若是得閑三人還會一同論事,表面上看不出什麽互相記恨的模樣。
思索間,祁江隐約間總覺得自己漏掉了什麽重要的線索。
未等祁江細想,不遠處傳來響動,什麽東西被掀起來,黑暗中裂開了一道縫隙:
有幾人舉着火把走了進來,一時間适應不了火光,祁江眯起眼睛,那火光越靠越近,輕易的照亮了周邊。
祁江也才看清了,關着他的地方究竟是如何逼仄。
一道就着土中挖開的通道,就像是一般人家挖出的地窖,放着兩張木籠,他也看清了關在對面的人。
與其說個人,不如說是個肉塊,只照着那蓬亂的頭發勉強看出個人形來。
那人張着嘴,僅剩下的能喘口氣了。
祁江倒吸一口涼氣,總算知曉了那人為何不說話,長大的口中黑洞洞,哪有什麽舌頭!
才擡起頭,看向了木籠外舉着火把的人。
“祁知縣,真是得罪了。”
來人并不是熟面孔。他向縮在籠內的祁江自我介紹:
“在下孫茂才,徐記糧鋪上的夥計。”
嘴上說着多有得罪,卻是大步邁過關着祁江的木籠,朝着另一間走去:
“祁知縣認得他嗎?”
孫茂才将火把遞給跟着的夥計,慢條斯理的掏出鑰匙打開木籠,拽住裏面人的頭發一把薅出,死死的扣在了祁江面前!
“你要作什麽!”
被拽住頭發的人痛苦的掙紮,可手腳筋皆被挑斷,倒在地上就同一只蛆,只能來回扭動,張嘴發出喘息聲。
大張的嘴沒了牙齒的遮擋,将裏面的爛肉看的清清楚楚!
“祁知縣,這人可是宮中出來的公公。”孫茂才手上用勁兒,拉起頭發,将這“公公”的臉露出來:
“看着惡心的腌臜貨,關了這麽長時間,連根胡子都沒長。”
“你說他當時在我面前頤指氣使,又想過這麽一天嗎。”
“想過被他們口中愚笨蠢鈍的蠻夷反過來利用的一天。”
祁江心都涼了一半,被按在木籠上的人下颌光滑,除過包裹着的污穢,的确沒有長出一根毛。
一個公公,被關在這裏,還被拔掉了舌頭……
“你……你是夏國人!”祁江聲音微顫,那些在不經意間漏掉的東西都走到了明面上:
“魏萬青壓下失竊的糧草,與你們這夥人有關系……”
孫茂才聽聞将手中的人放開,那公公摔在地上,不停扭動着往外爬,被他狠狠的踩在腳下:
“祁知縣真是聰明,幾句話就能猜個大概。”
祁江抓住木欄:“那關城縣怎樣了!”
孫茂才讪笑:“你說那關城縣?祁知縣還真是個好官。”
“現在自己小命難保,好要護那關城縣周全,當初魏萬青怎麽和你說的來着?”
一口氣梗在喉頭,血氣上湧,他胸口悶痛,卻硬生生将血咽下,祁江咬着牙:
“你是說魏萬青也在此事中……”
眼前昏花一片,又出現了魏萬青那張臉,那日那奸官佯裝出的和善不斷扭曲,統統化成了奸笑,尖利的笑聲環繞在耳邊,混雜着孫茂才刻薄的聲音:
“那日魏萬青可是說了,苦了誰也不能苦自己,祁知縣,你是一句話也沒聽進去啊。”
孫茂才那張臉往前湊了湊,祁江暈的眯起眼睛,将将看清了這人的臉:
是那日送茶的下人!
胸口那塊血是如何也壓不下去,祁江噴出一口血霧,血順着嘴角往下落:
“好啊!好啊!賣國求榮!賣國求富!”
“都是些好樣的!”
血濺到了孫茂才臉上,他不耐煩的別過臉,拿袖子擦了擦:“祁知縣真是說笑了,什麽賣國求榮賣國求富,想的太遠罷了。”
“那魏萬青不過是聽命辦事,他若是想祁知縣這般剛正不阿,今日躺在這裏的就不是你了。”
魏萬青不過是個聽命辦事的喽喽,知府之上竟然還有人參與其中;倒在孫茂才腳下的公公徹底是卧着不動了,祁江心口炙的發疼。
大照上下,竟沒人保的了小小的關城。
這關城縣就是刀俎魚肉,早就落在了砧板上。
他讀書科考,為的就是這樣的國嗎!
祁江捏的木欄,青筋凸起,指甲嵌進木欄中,生生翻了起來,可氣急間又何能體會疼痛,那口血糊住了他的喉口。
孫茂才眼睛吊起,竟能從他眼中望見幾分憐憫:
“祁知縣啊祁知縣,這關城縣被圍,而一城縣卻不知蹤影;長司手中又握有你通敵的證據。”
“你說這城池丢失的大罪,還會落得到他魏萬青頭上嗎?”
那封信!祁江胸口起伏,像那漏氣的風箱。那封本以為能保關城縣來年太平的信,居然成了他的催命符!
“你……你将這些告訴我……做什麽?”他胸口疼的厲害,可再痛又能如何!這種種皆是他疏忽一手造成!
那邊城外近乎全軍覆沒的鐵血營。
誓死守城的弟兄。
乃至關城縣的百姓。
他又能對得起那一個!
一口熱血又翻湧上來,汩汩湧出口,将衣襟沾濕,染得透紅。
可這血又算的上什麽!就是流幹了,耗盡了,也補不上他祁江欠的樁樁件件!
“當然是叫祁江祁大人,死的時候,當個明白鬼。”孫茂才起身,從懷中掏出一張紙,伸手抓住了祁江的手。
祁江掙紮着,孫茂才兩手用力一捏,将他的手指生生捏斷!
就着其他夥計遞過來的匕首狠狠一劃,将他的血手印按在了那張紙上。
一張供狀。
孫茂才對着火光看了看供狀,滿意的将紙重新塞進懷中,也不管祁眼神憤恨,嘔得滿地鮮血:
“祁知縣的認罪書,在下就收好了。”
他這時又假惺惺的抱拳行禮:“等着關城縣一破,大照朝廷追究下來,這一紙供狀,就能堵上所有大人們的嘴了。”
“在關城縣破之前,祁大人就好好的待在這裏罷。”
孫茂才又差人離開了暗室,也不管上地上總算斷了氣的小太監;不管跌坐在木籠中的祁縣令。
眼前又是一黑,祁江攥緊胸口沾濕的官袍,如此肮髒,惹得人發笑。
“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将手伸出木籠,滿是鮮血的手抓住倒在地上的太監,死死的捏住那破舊的衣服,仿若抓住了那坐在龍椅上高不可攀的權。
*
祁江被人架出木籠,他難知曉自己究竟被關在暗室中多久,他只知道那太監臭了、爛了,裹了張麻布便被跟着自己也擡了出去。
他才發現,關着自己的地方,就是一間糧窖。
推開門,滿眼盡是糧食,都是他思慮萬千,卻得不到的糧。
“這……糧食……”
他的聲音嘶啞,腥氣順着氣管向上翻湧,疼的像刀割:
“糧……都是糧……”
眼淚止不住的往下落,卻也沒人在意這落魄小縣官心中作何感想。
将祁江架出糧倉,這是他長久以來第一次見到陽光。
火紅刺目,緩緩的落入地平線。
一道隔開面對面的夏國鐵騎與穿着官袍的魏萬青。
祁江瞪大眼睛,眼神憤恨,盯得那魏萬青來回閃躲,他一甩衣袖,背過身去:
“一個将死之人罷了。”
祁江閉上眼,魏萬青說的沒錯,他就是個将死之人罷了。
孫茂才狠狠的将他按在地上:“祁知縣,關城已破,你的供狀與項上人頭,一并交予魏知府了。”
說罷,一把騎刀架在他的後脖頸。
“安心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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