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引上鈎
引上鈎
魏萬青花錢請了幾個角兒來府上唱戲。
他經歷幾年科舉,才中了舉人,一路從知縣坐上了知府。真讓他再往上爬,可就是難上加難的事情了。
知府也不好幹。
魏萬青敲着二郎腿,聽着臺上咿咿呀呀的調子,什麽升官加爵,迎娶美人。
他喝着茶聽着哼哼,白茶清雅,敲着二郎腿,手支在膝蓋上打拍子,好不快活。
現在見到他魏萬青不說一句老爺,将他捧得高高的,那見得當年啃着窩頭的窮書生。
魏萬青遙想當年進省城會試,他不過坐在街邊歇腳,還沒從懷中掏出窩頭,就被潑了一盆髒水。
不過一個市儈賤人,現在又有多少個市儈賤人搶着扒他的腿!
想到這裏,他樂的腳都翹起來,若是能将鐵血營拾掇妥當了,将來升官進爵,不就是臺上唱的那般容易?
哼到了興頭上,魏萬青站起來舞了兩下,他最好聽戲,就是偷悄悄的聽,也樂得其中。
手指一捏,捏住了他為官的道義。
府上的夥計匆匆趕來,手中還端着一封信,撲到了魏萬青的腳底下,打斷了他仿這臺上的角兒踢腿。
魏萬青大火:“怎麽了怎麽了!”
臺上的角兒看見老爺開口停了下來,連帶着後面的敲打都止住。
“老爺……是巡撫遞過來的信。”夥計自知撞到了魏萬青的氣頭上,話說的哆嗦,将手中的信捧得更高了些。
魏萬青手一揮:“你們接着唱!別停下來!”
曲劇響起,魏萬青悠悠拿起信件,橫豎不過甘州旱情,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他有的是辦法搪塞回去。
拆開信,魏萬青先是仰着頭看那紙張,怎料越往後看,那信中內容越是讓人惱火!
氣的他直接抄起茶杯,朝着戲臺上甩去:“誰換的曲!誰要你們唱女将挂帥了!”
“滾滾滾!”
半點不解氣,擡腳就揣上了跪在地上的人,夥計人仰馬翻一個猛子趕緊跪好,頭都快挨上魏萬青的錦布鞋面。
這信中!蔡正初這個老不死的東西居然越過他甘州知府,将糧草丢失的加急件直接遞到了培貞帝手中!
“媽的!唱唱唱!都給我滾!”
好死不死的,偏偏唱開了勞什子的挂帥,和着這信件中對他的問責,不就是啪啪啪的打他的臉嗎!
這院子裏的人趕緊撤開,就留下魏萬青一人,同地上顫顫巍巍的小夥計。
魏萬青仍不解氣,對着桌子狠拍幾下,直到掌心生疼,也不解恨。
他不過捏準了蔡正初一切以大局為重的端穩,等着他主動将糧草一事壓下去,在一紙書信轉回,推脫借調糧草。
他鐵血營必然要虧空,這虧空之過還要落得他蔡正初的頭上,管他何事。
眼下這一封信!他蔡正初是要撕破臉皮,叫糧草押運一路上的官,都別幹了罷!
“祁江呢!上次叫他來,借口推脫不來,去派人将他叫來。”
氣頭一過,魏萬青也是後怕,若是上頭真的查下來,他沒個墊背的,這輩子的榮華富貴就到頭了。
本想着等着祁江來要糧,沒想到這小子也是個硬茬,屁聲不啃,幹出來賣東西買糧這樣拆東牆補西牆的事情。
糧食左手倒騰右手,那糧莊就是夏國的莊子,買夏國的糧赈大照的災。
蠢東西。
魏萬青冷哼,沒要糧也無礙,只要鐵血營一倒,關城縣一破,一切罪責最後都落在這個倒黴蛋兒身上罷了。
他不見地上的夥計動彈,魏萬青怒火中燒:“我不是叫你去了嗎!怎麽不動!”
小仆瑟縮:“祁……祁知縣……已經在廳堂候着老爺了……”
魏萬青挑眉,這還未找他呢,自己就上門了。魏萬青起身,撫衣袖:
“不早說,走,去廳堂。”
*
若是算上來,祁江這是第二次來這兒喝茶了,比不上上一世,這次喝茶都喝的有了底。
萬石糧食入庫,他裝腔作勢都有了底氣。
上一世沒有好好品的茶,也能細細品了。
魏萬青笑着從廳堂側面走了出來:
“祁知縣,上次怎麽沒接我的邀啊!上一次就像帶你品這白茶,新鮮的很吶!”
“這茶确實新鮮”,祁江起身拱手行禮:“這不是來和魏知州賠罪了嗎。”
魏萬青朝着他擺擺手,發福圓潤的臉笑得慈祥:
“說笑了說笑了,我叫你祁老弟沒問題吧。”
祁江:“當然沒問題了,魏知縣。”
按着魏萬青的指引坐下了,他笑着問祁江:
“祁老弟這次來,是為了何事啊?”
若是說祁江面是狐貍,魏萬青就是千年道行的黃鼠狼,浸淫官場多年,實德忘得不少,虛禮用的娴熟。
祁江接上他的話:“就是關城縣內的糧食……唉,魏知府,我就直說了。”
“關城縣內的糧食不夠了,這流民聚集起來吃不飽飯就要鬧亂子,想從您這裏借些糧食。”
魏萬青心中暗罵,果真是個臭要飯的!前腳信件剛來,後腳他祁江就來要飯,就會給人添堵!
可他面上不顯,仍舊笑得和善:“你是有所不知啊祁老弟,甘州大大小小十幾個縣,個個都等着糧,給了你,其他縣的份就夠不上了,吃飽了關城縣,難道餓着其他縣嗎?”
祁江笑道:“魏知府說的是,是我思量的少了。”
魏萬青沒料到祁江居然是個上道兒的,居然沒有為難他,上下打量這祁知縣,端茶品茶的勁兒一看就頗有研究。
“若是祁老弟喜歡,等會走的時候,帶上些回去?”
“當真?我真是好久沒喝過如此好的茶水了”,祁江眼一亮:“真是謝謝魏知府了。”
魏萬青了然,差人去包茶了。
眼見着氣氛緩和些,祁江又将話引回了糧草上:
“若是我還能買糧,也倒是不勞煩魏知府了,就是這關城縣內的徐記糧鋪,出了樁慘案。”
一提徐記糧鋪,魏萬青眉頭一緊,有些不自然的清清嗓:
“什麽慘案?說來聽聽。”
祁江見着魏萬青上勾了,裝的悲傷些:“徐記糧鋪在縣內有個糧倉,前天被山匪劫了,莊子中一個活口也沒留,連帶着糧食什麽的,都沒了……”
“都……都沒了?”
魏萬青可從未聽到過這個消息!甚至前天莊子上還派了個夥計送來打點的銀兩和賬目,怎麽轉眼間就沒了!
“那……那那一個活口也沒留?”魏萬青聽着發虛,背後爬滿了冷汗:
“那莊子現下就是什麽情況?”
祁江眯眼,悄悄觀察魏萬青:“那莊子也被一把火少了個幹淨,什麽也沒剩下。”
“徐老板也不知道得罪了那些人,連帶城中的女兒夥計也盡數遇害,一個不留。”
魏萬青連忙道:“聽起來就像山匪的勾當!連個小姑娘都不放過!就是為了絕那後患!”
他一口咬死了就是山匪所為,若是死個幹淨,也查不到他的頭上。
祁江露出些許遺憾:“是啊,我親自帶人去徐記糧鋪探查,那慘狀……”
說道這裏,他話峰一轉!
“可惜不光如此,我們還在糧鋪中,發現了關城縣的城防圖。”
祁江眸光淩厲,只是一瞬,便将其隐藏起來:
“這城防圖只有戍城官那裏握着,不知怎麽流進了糧鋪當中。”
城防圖記錄了城中大大小小設施詳細,萬不能落入他人手中。
一個糧鋪裏出現了城防圖。
祁江低聲說道:“我是不敢往下查了,你有所不知魏知府。”
“就在昨夜,龐志逮住個小卒,偷悄悄的半夜溜近糧鋪中,被他當場捉住。小卒也是個血性漢子,直接咬掉了自己的舌頭!”
魏萬青急的滿頭冒汗:“他怎麽樣了!”
祁江面露疑色:“您這是怎麽了,臉色竟如此慘白,還冒着冷汗?”
他是裝糊塗的好手,魏萬青越是心焦,他越是滿意。
“啊……大概是了這兩天涼着了……”魏萬青擦擦頭上冷汗:“快同我說說,那人怎麽了?”
祁江眼皮低垂,吹了吹手中的茶盞,眼下兩人仿若身份調換,他占據了主動權:
“龐大人手快,除了不能說話,留了一條命,現在在牢裏關着呢。”
魏萬青聽完,心是只是落了一半!莊子中的眼線爬進了戍城兵之中他是知曉的,只是沒料到居然落到了祁江的手中,若是那小卒供出他參與其中種種,他就要完蛋了!
“我真不敢查啊,魏知府,這中間太不對了,我哪敢往下查啊……”
祁江假意哭訴,實則試探,等着魏萬青息事寧人。
果不其然,魏萬青上了當。
“這麽着,祁老弟,聽你如此苦,關城縣借調糧食一事,都交給我!”
魏萬青拍拍胸脯,肚子直晃:“只要将此案及時結案,祁老弟有什麽忙,在下都願意幫!”
祁江裝傻:“這案子不過是關城縣內盜搶殺人重案,也暫時未影響到您,為何如此焦急呢?”
他早已抛出魚餌,等着眼前這個家夥上鈎。
魏萬青驚慌難掩,粗胖的手指焦急的來回搓撚,半天憋不出一句話。
他擡眼盯着祁江,小小知縣閑适的品茶,翹着腿,輕輕的晃着。哪裏有他口中什麽不敢查、害怕。
霎時間了然,魏萬青竟是長舒出一口氣,冷汗不流了,手也不抖了,又做回了人人敬仰的知府大人。
魏萬青笑了笑,肥碩的兩頰抖了抖:
“聽祁知縣的意思,你早就了然于心,今日來,不過是想分一杯羹咯?”
輕輕一聲脆響,祁江扣上了茶蓋。
眼前這人。
總算是咬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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