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初現端倪
初現端倪
白祎柔萬般言語皆滞塞喉中,半晌竟說不出半句話。
“出去罷,有什麽事,改日再說。”蔡正初揮揮手,叫她出去:
“我年歲大了,得歇息了。”
“周高涵委托給我的只有将顧翰钺放在鐵血營中,餘下的問題我也只是個糊塗将軍,你去問她自己吧。”
白祎柔出了帳,她看向不遠處的操場,未眠的将士們唱着小調,慶祝此次小捷。
顧翰枂就坐在原木上,她第一次來,也融不進去,顯得有些孤寂。
她在宮中是不是也是那樣?
白祎柔想着,手不由自主的搭上了顧翰枂的肩膀:
“還沒習慣嗎?”
她調整自己,語調溫柔了許多,坐在了顧翰枂身旁:“小玉呢,她沒有帶你嗎?”
顧翰枂搖頭:“小玉姐去吃東西去了。”
“你沒同她一起去嗎?”白祎柔脫口,但很快反應過來。
“我不太能吃得下。”
一個剛進鐵血營的小姑娘,沒見過打打殺殺,見了死人都要吐,怎可能下了戰場能沒有一點負擔呢。
“抱歉。”白祎柔在軍中多年,行為方式已成定式。殺敵數年,飲食住行早就習慣。
若是新兵蛋子,她可以毫不顧忌的約束出口,強求他們快速适應。
可知曉眼前的人,是師父的孩子。
她實在無法責罰出口。
“沒關系,慢慢來。”她想要試着說些體己話,可想穿了天,也只能想出這麽一句。
顧翰枂:“無事,在決定來的時候,我就已經想清楚了。”
“我知曉背身上背的是家國仇恨,可我想不了那麽遠,我就是想讓我奶娘活下來……”
提到她的奶娘,顧翰枂連忙擡頭看向白祎柔,生怕再惹得她一陣斥責。
白祎柔眼簾半阖,似乎是在打瞌睡,顧翰枂循着那不知來之何處的親切感,鼓起勇氣說了下去:
“我怕死,我不像哥哥那樣心氣足,奶娘是唯一一個同我說,要是宮裏待的不快活,就帶着我走。”
“周高涵挾了她,逼我頂上了哥哥的身份,又叫我來了鐵血營。”
“昨天以後,我知曉怕是沒用的。”
白祎柔盯着腳下的石子,風卷走一顆沙礫如此容易。
她,面前的顧翰枂,都是卷在朝野風中的一顆粟。
萬般種種,皆是身不由己。
“他叫你來鐵血營,是為何,你知曉嗎?”
顧翰枂搖頭:“不知曉,他只說人到了就可,并未說其他的。”
這一下将白祎柔噎住了,若周高涵只叫她來,當時那餘福小太監背後貼着什麽角色,要周高涵借着‘滿王’這個身份壓着。
一個小王爺頂着‘血統’只要守得邊疆,管他仗打的是贏是輸,都能樹一個忠君為國的好名聲,立起來一個王爺,能探一探儲君的位置。
周高涵算計到頭,卻只是叫顧翰枂自己去悟其中的理。
思索半天不得其解,白祎柔實在心疼這個姑娘,她眨了眨眼:“你還記得你娘親嗎?”
“啊?”
仿若是一個多麽遙遠的人,顧翰枂一臉茫然:“我娘親嗎?”
“不記得了,”她搖頭,小臉皺了起來:“我娘親生下我們之後就死了,爹……陛下将消息瞞了多少年,直到兩國交惡,才将娘親死了的消息放了出來。”
白祎柔聽得心尖難受,帝王之心難測,交惡之時才放出消息不過是求一個開戰的好借口,彼時的舊人,不過也是他眼中太平盛世趁手用具罷了。
“那……”
白祎柔還想說些什麽,毛小玉端着一個窩頭殺了出來:“小弟弟!來吃東西!”
說着,她将老大一個窩頭塞進顧翰枂手中,嘴裏還咬着一個。
毛小玉為人穩重,卻也素來心大:“吃飽了才能睡好覺,才有力氣幹活!”
這時才注意到坐在一旁的白祎柔,毛小玉笑得眼彎,又從懷中掏出來一個稍小一點的:“老大,你也吃。”
“我打仗就是為了吃飽飯,能吃飽,與我來說什麽都好。”毛小玉啃一口窩頭,将吃食咽下去才接着說道:
“小弟弟,你第一次幹這差事可能不太适應,等适應了,我給你帶更好的!”
毛小玉見二人都不說話,略帶疑惑:“怎麽了?我說錯了嗎?”
“吃飯就是我這種人要考慮的大事情,有什麽煩惱也得吃飽飯,吃飽才能想解決辦法嘛。”
她說着這話,孫思雨端着兩碗米湯走了過來,看到原木上的三個人,顯得有些焦急了:
“哎呀,我米湯端少了,剛才見還是兩個人,這下怎麽成三個人啦!”
“先給老大他們,”嘴上說着吃飯最重要的小玉嘿嘿一笑:“我剛才在夥房喝過了,先讓他倆喝。”
孫思雨也不見外,将兩碗米湯塞進白祎柔和顧翰枂手裏,趕緊捏住自己的耳垂:“燙死了,剛打出來的,快暖暖身子。”
她也擠到了原木上,笑得開懷,眉眼彎彎:“剛才我聽見小玉姐說吃飯,聊得開心,帶我一個呗?”
“順便同我講講你們昨天晚上的事情……”她擡手撞了撞毛小玉,上不了場,還不能聽個過瘾?
白祎柔端着米湯喝了一口,夥房将小米熬開了花,煨得米香撲鼻,喝上一口就能暖和起來。
顧翰枂端着米湯,沒往嘴裏放。
她在皇城中受過苦,可吃食上卻從來沒見少,若是吃這黃小米,要将米湯熬的濃稠,攪上桂花與蜂蜜,才會過口。
這軍中的米湯,沒有桂花與甜蜜,卻香得勾出了她的饞蟲。
她也湊到嘴邊喝上一口,暖融融的,驅散了周身的寒涼。肚中那颠三倒四的反胃感,也讓這暖意驅散盡了。
顧翰枂捏起窩窩頭,狠狠的咬了一口,毛小玉說得對:
“人……就是得吃飽飯……吃飽了,才有力氣去愁。”
她将做派盡數丢掉,嘴裏幹澀的窩頭噴了出來,叫一旁和孫思雨侃的正酣的毛小玉急的叫了出來:
“別浪費吃食!這吃食來的可不容易啊!”
三人相互調笑,毛小玉孫思雨不認生,逗的顧翰枂臉通紅,遠處的沈七與胡長田也鬥完了氣,沖着原木走了過來。
白祎柔看向顧翰枂,心知她悟開了,想通了。
這鐵血營,人人論的上大志向,卻也得落了地,吃飽了飯。
吃飽了,愁也就來的慢些了。
等着吃喝完,鐵血營中又按着往日的安排,該拉練的拉練,該放哨的放哨。
白祎柔本該休息片刻,可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合不上眼了。
這祁江一封書信說了關城縣內小太監一事,惹得清流直接拉出了顧翰枂來鐵血營。
這幾件事看似關聯不深,但論夏軍動機,為何偏偏要趕着‘滿王’來鐵血營的時間上,幹偷襲的勾當?
這魏萬青頭上的人,這幾下倒是顯出了些影子。
白祎柔翻身而起,她得去關城縣一趟,祁江送了地輿圖,夏軍卻沒打勝仗,魏萬青定要問責于他。
她得同祁江商議一番,滿王一來,鐵血營又獲小捷,也就是在點醒朝堂上,‘滿王’本人并無通敵之嫌疑。
洗清了嫌疑,那對着幹的軒王自然要不滿意。
若是關城縣與鐵血營立地之根本關聯上了儲位,她必須得去提醒祁江做些準備。
*
祁江在城樓上站了許久,等着晌午陽光打在了頭頂,晃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龐志給他搬了張凳子:
“祁知縣,坐下等吧。”
他知曉祁江在等誰。
祁江不肯坐,仍舊遠眺城外,他并非不信白祎柔。
但他驚,他怕。
怕的鐵血營沒有歸路,怕關城縣又落得上一世那樣的結局。
西北寒風吹得他瑟縮,白皙的臉上染上了紅暈,王秉彥都蹲回了城樓中,那風實在不是一般人受的住的。
“祁江!別先把自己的身體垮了!”龐志忍無可忍,将他拽到椅子上。
王秉彥從背後竄出來,不知從哪兒抱來一床被子,捂住了凳子上的祁江。
凳子上的人不光臉頰凍的通紅,連帶着眼下積了種種的淤色。兩人知曉,這人連着幾夜都沒睡好覺了。
“祁知縣,別将自己熬壞了呀。”
王縣丞抓住被角,不讓祁江站起來,龐志也按着他的肩膀:
“不想回去等,那也別凍壞了。”
祁江掙紮不來,才勉強坐在椅子上。
“餘福……有沒有寫了些什麽?”
他被凍得瑟縮,聲音也打上了顫,雖說那滿王一來,他多少猜到了些什麽,可手中沒有實據,以他的位置,根本揪不到上面去。
王秉彥将手揣進袖子中,塞得結實些,風好鑽不進去:“祁知縣,餘福還是什麽都不願意寫。”
倒是不讓祁江感到意外,那公公既然能接下此差事,本就是個嘴嚴的。
更何況說到底,還是他就是個七品小芝麻官,手中根本沒什麽實權,那公公自知他不是個合格的靠山,有些話,自然是不會說的。
祁江頓感一陣頭疼。
“那徐立文那邊呢?”
“他簽了字,畫了押,文書具在,足矣證明魏萬青通敵。”
不夠,還不夠。祁江心想,面上卻也是應和下來:
“守好徐氏父女兩個,辛苦你了,龐大人。”
龐志卻沒有回複,他望向城門外,遠遠一襲紅衣,着戎裝之人騎馬飛馳而來。祁江不見他回應,順着龐志的眼光看去。
他猛地站起來,被褥也掉到了地上。
紅衣猶如頭頂烈日般灼眼,燒得他眼睛快要睜不開了。
昏昏沉沉,他竟看不清馬上之人面貌,眼前黑,暈了過去。
“祁知縣!”
“祁江!”
可他知曉,他終究是等來了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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