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

第 3 章

那是他們重逢之後的第二面。

照如影裝作不認識聞寄月,聞寄月也裝作不認識照如影。

幼時的情義似乎于生死之前變得無關緊要起來,聞寄月以為自己夠能裝,卻沒想到照如影比他更能裝。

哪怕是他利用對方中了毒,将對方雙手縛起捆在床柱上,逼迫人露出最柔軟的一面。

那時候的照如影也是,什麽都不說,逼急了方才用帶着些哭腔的聲音,喘息着呵斥一聲他的姓名。

聞寄月起了不少壞心思,在人身體裏留的東西也不少。即便如此,惡名在外的長星苑主也未曾在他面前流露出一絲一毫的軟弱……

仿佛只是為了貪圖他這藥人與之一響貪歡診治點舊疾。

事一畢就跟那些個勾欄院裏的恩客一般,拂了袖就走人。

若說是有情,是一點舊事也不提。若說是無情,他欺人如此,照如影也沒将他如何。

他看不透照如影,小時候的是,長大的也是。

……

宗門內的任務已完成,兩師姐就帶着聞寄月和照如影赴了江南回宗門。

聞寄月前世此生所入的宗門在外人看來比那藥門更差勁,總有人稱其為“妖道”,不過是安身立命的手段同些床榻之事牽扯頗深。

與他雲.雨閣中修士春風一渡,用上點對兩人都有所脾益的雙修秘法,好像也沒什麽壞處。

不過總有些人所不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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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寄月前世沒得選,這一次重頭來過,思前想後也依舊沒得選。

身為藥人,只身一人在外,又在築基前總有異香附體。去別的宗門又或是自己去闖蕩,那真是走不了多遠就得被人瓜分個幹淨。

再者……雲.雨閣他也算是熟悉,這宗門日後歸他所管控,也知曉這不過是借着放浪形骸的修行手段,為一些爐鼎或他這種藥人提供點遮掩的苦命人所聚之處。無論是閣主還是閣內中人,都平易近人好相處,也沒尋常宗門內的等級森嚴。

閣內也有不同人厮混的修士,無論閣內閣外,只要兩人一同在閣內“鴛鴦譜”上留下姓名、靈力痕跡和一點指尖血,便算作是成了親。

往後閣內其他修士便知曉兩人是一對,不止不會前去招惹,遇到了也會多加關照。

只是送照如影進雲.雨閣……還是有點尴尬。

更別提前世那些雙修的手段,他還都是在照如影身上練的。

思及此處,聞寄月又看了眼坐在馬車另一側的照如影。

對方頭發梳了個小髻在腦後,耳畔垂下來點發絲,因消瘦虛弱而顯得分外突出的眼睛新奇地打量着窗外飛逝而去的風景。

似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照如影回過頭來朝他也一笑。

“小月哥,去那個閣裏了,我還能跟你待在一塊嗎?”

聞寄月愣了下,微笑起來,朝着人伸出手,敞開懷抱。照如影立刻向他的方向坐了些,鑽進他懷裏。聞寄月伸手輕輕拍着人的後背,下巴擱在人腦袋上,輕聲說道:“能,待一輩子都好。”

照如影有些貪戀地抓着聞寄月的衣襟,他仍能從對方身上聞到那股淡淡的香味,現在他不再覺得那是什麽漫長的冬天才會有的味道。

相反那一點也不冷,而是暖暖的,沾上了點白糖的甜味。

只是這馬車上的約定很快就被打破了。

方一到雲.雨閣,剛下靈力驅使的馬車照如影就發了熱。

先開始是昏昏沉沉地老要窩在聞寄月懷裏,呓語着些“好冷”之類的話,到後面就燒得人神志不清,完全沒了意識。

聞寄月急得焦頭爛額,甚至偷偷割了自己的血肉往人嘴裏塞,卻丁點作用都沒起。

因為聞寄月重走一遭,如今也算是閣內最寄予厚望的天才,被閣主方迎憐認作親傳。眼下出了這樣的事,方閣主便也前來探視了下這被人帶回來還沒正式認下的小弟子。

她道行雖沒前世的聞寄月高,但見多識廣,人脈頗多,為照如影看了幾眼心裏便有了些猜測。

趁着其他幫忙守着的師姐去端水來,方閣主拉了聞寄月的手,蹲下來認真問道:“你這是從哪找回來的?”

聞寄月眼神都不願從照如影身上挪開:“跟師姐們出去碰到的。”

方閣主又多看了兩人幾眼,嘆了口氣,好聲哄道:“寄月,我知道你心善,但人各有命,他未必能留下來。”

聞寄月聞言整個人都冷下了臉,他轉過頭看向方迎憐,點漆似的眼睛比那畫冊上的厲鬼還要陰氣陣陣,明明是仙童的模樣,卻讓方迎憐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怎麽可能留不下來?他得留在我身邊,這一世都得好好在我身邊活着。”

方迎憐手抖了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對這剛剛築基的孩子都産生了懼意,只是她雖然不知道兩人之間有什麽糾葛,但如果人執念如此之深,不早些解開對聞寄月的修行也不利。

這是她打算賭一把看能不能撐住雲.雨閣,在修仙界謀得一席之地的晚輩,自然放了許多心思。

她沉吟片刻,忽然說道:“這樣寄月,我有一密友,恰好就在雲.雨閣附近,我邀請人前來為他與你相上一卦,如何?”

沒等人回答,她又立刻接道:“你先莫要拒絕,你還小,許多事不懂。這天上地下,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我并非是讓你認命,而是想告訴你,在羽翼未豐之前還是順勢而為更好。就算不出如影此事,我本也就想托那人為你看一看。”

聞寄月卻依舊看着她,沒有什麽表現。

方迎憐嘆了口氣:“罷…你若執意如此,我也不多幹涉。只是那人是天衣的太白苑主,想求他算上一卦的數不勝數,我也是……”

“天衣?”聞寄月眼神動了動,問道。

方迎憐點點頭:“天衣衆的名氣雖甚,卻不是什麽宗門,而像是一種組織。那其中有多少人,首席與各苑苑主是誰也無人知曉。但世上一切都可托于天衣衆……解百人苦,萬人難。這太白苑主也算是我有幸才得以結交,我同你說想讓他看,但他也未必會看……”

“他在哪?”聞寄月卻是打斷了她的話,追問道,“什麽時候能來?”

方迎憐一怔,回過神掃了眼床榻上病得不輕的孩子,起身道:“我去同他傳音。”

聞寄月當然知道天衣衆是怎麽回事,上一世照如影就是其中一個苑的苑主,雖無人知曉他真名與模樣,但那名聲也确實遠揚得很。

長星苑主殺人如麻……只要找到了能委托對方的長陰燭殿,投下要殺之人的身份姓名與交付的錢財寶物,長星便會不日取人性命,并交付一兩樣證明此人身死的信物。

苑主動的手則很明顯,交付的信物則會是任務對象的一部分肢體。

只是上一世他與天衣衆的接觸沒那麽深,後來他要殺蓬萊山主時也能感覺到那邊人的助力,更多的他卻一概不知。

聞寄月也信這些人當真有些能耐。

過了晌午,便有兩人施施然到了雲.雨閣中,由閣主親自迎接,又送到了聞寄月所在的房間。

兩人一進來,聞寄月便擡頭瞧了過去,想看看是不是見過的人。

兩人都是男性,模樣昳麗,一人身着玄袍,手上撥弄着一沓八棱型的木條,雙眼也被黑綢束起,但行走動作之間并沒有任何障礙。另一人則身着月色衣袍,懷中半抱着一個玉髓做的算盤,眉眼帶笑。

無論哪一個聞寄月此前都從未見過。

那兩人閑庭若步地進了房,不約而同地“看”向了聞寄月。

“這可真是。”抱着算盤那個開了口。

遮了眼睛的也跟着說道:“因緣際會,何處不相逢。”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我知道你想說的是哪個。”

兩人跟說謎語一樣一來一去,聞寄月心下也忽然有了點不妙的猜想。

在先前的幾年裏确實沒有人看出來過,但眼前的是天衣衆的苑主,未必不會看出來他是重生之人!

果不其然,抱着算盤那個忽然笑了笑,請了閣主方迎憐先出去。

另一個則是在外間的圓桌前坐了下來,朝聞寄月一伸手:“小友請坐,我知道你有不少事想問。”

聞寄月不動聲色地坐到了人對面,以不變應萬變。

抱着算盤的那個将閣主送出去後也坐到了桌邊,一坐下便自己給自己斟了杯茶:“何必繞來繞去呢?你就直接同人說吧雲重。”

那被喚作雲重的人也笑了出來:“我這不是想裝模作樣一下嗎?不過秦欲卿你都拆穿我了,我就直說吧……小友是返魂之人啊。”

聞寄月擡了眼,看着兩人還是不答話。

秦欲卿端着茶杯抿了口又接着說道:“返魂香返魂,這比你之前跟我說的去看那江潮有意思多了。”

這回聞寄月是臉色真的沉了下去,一連兩個老底被掀,他也就不再遮掩什麽,端出了往日做閣主時的姿态:“哦?兩位既然都知曉了,可知我現今所陷之局何解?”

雲重擺手:“不必這般敵意。”

秦欲卿卻道:“解鈴還須系鈴人,雲重你還繞那什子作甚,這小哥可兇得很。”

雲重尴尬地笑了聲,手裏撥弄着木條:“你要說最簡單的解法,那就是去學那些個無情道,然後此世不再動心就行。但這是關于你飛升,有大前途的說法。我猜想你想問的不是這個。”

“的确不是。”聞寄月答道,神情冷漠,“若是只求飛升,我何故重走一遭?”

“癡情人命薄。”秦欲卿哼笑出聲,把玩着杯子,虛虛指了下屏風後床榻上的照如影,“你那哪裏是救他,你是害他呢。”

“返魂香差一味命魄,他遭不住,靠近你不就被你吸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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