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章
第 54 章
照如影好像做了個夢。
夢裏他與聞寄月似是亦敵亦友,他好像動過殺聞寄月的心,卻無論如何都無法下那個手。
天上落着雪,放眼望去好似是燒過的紙錢,洋洋灑灑的鉛灰色鋪天蓋地,在地上壓了一層又一層。
“還有機會,照如影。”
他似乎又聽見了秦欲卿的聲音,有些飄忽不定,像是從傳訊的玉墜上傳來的,又像是從天上随着那雪一同散落下來。
“你差半步,我亦如是。”
“只要你願意,我便可送那人回去,以參商命魄為媒介,于他返魂香大成之際使輪回倒轉,讓他回到最開始……”
“但就算送對方回去了,他未必會願意幫你我二人。”
照如影感覺好冷,冷得他脖子和舌頭都僵直了,讓他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又冷到了他心底,讓他一丁點話都不想說。
鉛灰落入他的眼睛,撲在他的眼睫之上,連融化那雪的溫度都難剩下。
或許聞寄月也會殺了他,從一開始就将那些情愫都扼殺,或許聞寄月能找到另一條出路,與他天衣衆無關,不必重蹈一切皆敗的結局。
也許還有那一丁點的可能,聞寄月也還願在他身上陷落一次。
再被他所傷害一次。
他沒有回答對方,只是又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好像聽到了聞寄月的聲音。回過神來,有人抱着他,似乎是在哭嚎,也可能是喚着什麽,那聲音太難聽了,他有些聽不明白。
意識好像也跟着雪逐漸沉了下去,什麽都難以留下,仿佛将與天地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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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歸融“天道”也是這樣嗎?
他也不清楚,但有那樣一個瞬間,好似感知都被調度回,餘下的一切凝結成了絲線,最後一次攏在了什麽東西之前,無法轉世的魂魄随着利刃沉入了另一個人的軀體之中。
又被人取走。
“你放不下他。”秦欲卿垂眸看着他,那一點也不像是秦欲卿,更像是雲重。
照如影沒怎麽見過雲重,但心裏就是唐突地升起了那般想法。
他還是沒有任何與人溝通交流的念頭,也可能是這些早就随着他的死亡而喪失了。
“我已經知道你的答案了……你是不會有來生,但倘若這一世重來一次呢?”
“哪怕什麽都不記得?”
……
照如影好像做了很長很長的夢,光怪陸離,讓他有些認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處。
恍惚間他擡起了眼,模糊的視野裏出現了一雙眼睛。
他有些茫然地按在對方的肩膀上,退後了些許,緊接着那人的臉龐進入了他的視野。
照如影遲緩的意識到那應該是一個人的臉,接着他又想,那真是好漂亮的臉,能看見這樣一張臉就似乎應當是一件令人感到高興的事。
高興到他有些想要落淚。
可他并不明白為什麽高興也會哭。
因而他只是擡起了手,想要摸一下那臉龐,又在觸及後才發現好像擦了些血在對方的臉上,就好像在完美的畫卷上染了些髒污,令他又瞬間無措起來。
他是想要去觸碰美好的,但他的手太髒了,他不想讓這份美好也跟着受了污染。
可他實在是太想了。
照如影縮回了手,卻又叫跟前人握住了手心。
“怎麽不繼續摸了?”那人眉眼含笑地問他,連臉頰的那點血色都好像成了點綴。
照如影卻答非所問:“對不起。”
那人一愣,似是理解過來什麽,握着他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在他沾着血污的手心吻了一下,癢癢的,讓照如影手指也不自覺蜷縮起來。他又俯身過來在照如影嘴唇上也落下一吻,帶着些血味。
照如影呆滞地看了會他,半晌才摸了摸自己嘴唇,不太理解他為何這般的模樣。
聞寄月略微一笑,趁他呆住時又親了他一口。
照如影好不容易緩過來的一點又陷入了僵直,聞寄月卻似是覺得他這樣好玩,總在他快要明白過來什麽時親他一口。
思路一直被打斷,到最後照如影直接伸手擋在了聞寄月嘴前,隔着手與人相視片刻,這才将記憶回籠。
“好玩嗎?”
聞寄月笑起來:“好玩。”
“……”照如影撐在他肩膀上,正準備起身,便見到他左邊側肩開始盡斷,連斷肢都不知道去了哪。他起來的動作又頓住,被聞寄月按了下去。
“你得高興我拉着你了。”聞寄月說道,“我猜你若是遇上那雲重讨不得好,加上你又找了秦欲卿,聽聞我就趕忙過來。方才我再來遲一點,你就跟着那雲重一塊消失得不知道去哪了。”
照如影安靜了會,唐突地說道:“我做了個夢。”
聞寄月好心情地單手攬着人,也聽人說話。華寂從剛才那會就已經主動離開,現在似是跑得更遠了些,他也少膈應點。
“做了什麽夢?”他問道。
照如影張了張嘴,卻半天沒想到怎麽說,那和天地融為一體,連自身意志也消融的狀态好像短暫地又重回了他身上,令他無法言說。
他只是張了張嘴,最後說道:“好冷。”
“嗯?”
“下了好大的雪,好冷。”照如影道。
聞寄月攬着他的手又收緊了幾分,心下已然明白了全部。
“還沒到冬天。”他将人擁入懷裏,低聲說道,“即便到了冬天也不會冷了。”
……
又是在那漆黑之地,這次還能亮起的光亮又少了一個。
照如影還沒來得及說話,早就等在那得逢卧酒就抱手道:“你那苑裏的弟子我給你攬回了三個,那什麽星孛真是太能躲了,她開的那什麽襲月,八成就是被秦欲卿騙的。還有,你自己趕快去給他們解釋,我真是怕了你們了。”
“秦欲卿和雲重呢?”童不應也跟着問道。
照如影搖頭:“我到現在還不能确定……他們有沒有留後手。”
“至少作為吞墜和太白的他們一定是死了。”方為答道,“朝雪散那邊的狀态不算對。”
逢卧酒聞言一皺眉:“你們生事的速度也太快了吧?朝雪散招啦?”
“她放棄了。”方為答道。
照如影搖頭,又想起來什麽道:“對了,我有和華寂交流,他的意思是,我們手裏的那些‘天衍’可能是上界覆滅時遺留下來的‘法則’,雖然也是‘天道’卻和我們的天道有所不同。正因如此,外界‘天道’才會一直有侵蝕地界的可能。”
“他想…再試試自己建一個仙界。”
這話說得逢卧酒差點笑出了聲,童不應也不太看好,但年歲最長的方為卻沉吟了片刻道:“不知道真假,不過我覺得可以一試。”
“眼下陣法維系也極為艱難,若靈氣繼續這般被我們自己消耗下去,恐怕日後再也無法出現能得以飛升之人去破局,總歸早死晚死的區別。”
“雲重和秦欲卿到底想做什麽?”逢卧酒忽然問。
“朝雪散坦白,說……他們本欲帶領所有修士歸順‘天道’,但秦欲卿想做什麽,朝雪散也不清楚。她只知道秦欲卿不算他們的人。”方為解釋道。
照如影卻忽然想,秦欲卿所求的……說不定真的只是雲重活。
只差半步……
幾人又對飛升一事讨論了許久後,最後定為去陣法能騰開孔隙的北境,讓華寂在那飛升,甚至洗完他在飛升之前向所有人宣告,此處是最适宜飛升的地方。
各自散去前,照如影還見童不應似是欲言又止,最後什麽都沒說地離開了。
照如影沒有追問人的習慣,從陣法內出去,又離開了房間,他便見到了早已等在了門口的聞寄月。
周圍莺聲燕語依舊,聞寄月含笑看他,比這樓裏所有人加起來都令人沉醉,照如影心念微動,略微上前,靠近了他,輕輕捏住了他的手:“走吧……還有要做的事。”
……
那之後不久蓬萊山主華寂聲震四海,聲言将于北境飛升。飛升前的劫雷整整劈了七天七夜,前去遠處觀摩,妄圖參透天機的修士數不勝數。
而後一個清晨,蓬萊山主乘雲直上,消失于天際。
修仙界似是因此而受激勵,不久後,又有幾位歸隐宗門世家中有人宣稱離飛升半步,只待時機……
但其中真假不得而知。
從逢卧酒那聽到這些消息的時候,照如影正專心地吃着自己面前的靈食,丁點都沒被激勵到。聞寄月看着也毫不關心,十分自然地給人布菜。他的左手現在是法器,至于治療的事他也不着急。總歸留着點這些殘缺逗如影心疼他也樂意。
不如說聞寄月心裏還對華寂飛升一事有些不屑,他早看不慣那人,對方從他眼前消失反而是對方幸運。
逢卧酒吃着吃着就覺得嘴裏沒味,放了筷子,将話題轉向了另一處:“那你現在怎麽辦?還招弟子嗎?”
照如影搖頭:“不了吧……我們苑這種傳承模式也沒必要……既然太白吞墜都斷了,天衣不然就這樣吧……”
“要不然就做另一種專門培養殺手的組織……或者镖局那類行當?”逢卧酒問,“我看你那星孛羞憤地都快死了,這日夜不停地在做任務呢,都不像能閑下來的人。”
照如影咽下嘴裏的東西,想了想還是說:“我們秘法有弊端,還得等寄月先治一下他們……材料還得找。等找到之後再看看吧,走一步看一步…我們這邊任務最近就減少些吧。”
“你沒問題了嗎?”逢卧酒有些奇怪。
照如影看了眼旁邊的聞寄月,聞寄月笑了起來,那笑容甚至看得逢卧酒感覺自己眼睛都被閃瞎了。
“我們結下了共命契。”聞寄月道,“再有我日夜溫養,要簡單許多。”
逢卧酒感覺自己似乎并不能聽懂官話。
又聊了點別的事,吃完了飯,兩人便與逢卧酒告別。出了這連修士都難定下的酒肆,照如影眼角忽然掠過兩道身影。
“賣餅——剛出爐的熱餅咯。”
他跟着看過去,卻見街道盡頭的拐角處有一小攤販,那兩道身影中的一道買走了一塊餅,接着便領着另一個人離開。
他轉過頭,看向自己身側的聞寄月,沒由來地問道:“你…會想着只要我活着,怎麽樣都可以嗎?”
“我想過的。”聞寄月看着他,笑着說道,“但是放棄了。”
“如果是我的私心,我更願意跟你一起去死。”
照如影咀嚼着他那番話,而後一笑,不再多想。
清風離澗,霁月如映。
他二人此生相伴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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