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風裏雨裏

第23章 風裏雨裏

“張兄”一生要強,在花錢上,從沒認輸過!

不買不是人!

不買是王八蛋!

現在不買,回家難眠!

早買早享受,不買享不受!

“啪——”“張兄”一巴掌摸出半貫錢,“給我來四個袋子!”

順便再豪氣地加上一句,“剩下三十文,不找了,送你買糕點吃!”

找零,二十文!

找零,是二十文!

顯金在心裏尖叫!

半貫錢,五百文;四個袋子,四百八十文;應當找零二十文……

顯金一言難盡地抿了抿唇,看了眼不遠處的青城山院。

這山院的教育水平不太行啊!

“張兄”給了錢又抽了號,周二狗對照着拿了四個牛皮紙袋出來,顯金恭恭敬敬地遞給“張兄”,“您看是現在打開?還是回家打開?”

“現在開!”人群裏看熱鬧的起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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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兄”搓搓小手,接過顯金遞過來的裁紙刀,打開第一個袋子,一張紙一張紙掏出來!

竹紙……竹紙……竹紙……竹紙……竹紙……竹紙……

前六張全是竹紙。

人裏三層外三層越圍越多,幾十雙眼睛盯着“張兄”掏紙,有好事者“噓”笑起來,“虧了虧了!一張毛邊才二三文!張文博,張大公子花了一百二十文買毛邊!哈哈哈哈!你爹知道了,一準回去抽死你!”

張文博臉發紅,梗着脖子,“胡說啥麽!我爹頂天抽我兩三下!可舍不得抽死我!”

顯金:……

這種回嘴,真是軟弱呢。

張文博掏紙的動作沒停,九張,全是竹紙。

董管事不由自主地握緊周二狗的衣角。

周二狗不明所以,“……全是毛邊不好嗎?咱們不是淨賺嗎?”

董管事“咿呀”一聲,“賺個屁!第一個開出來的就全是賠錢貨!咱們五百個袋子,還有誰會買?!砸手裏了!”

董管事急得臉上發白,再看顯金,小姑娘面色如常,笑眉笑眼的,勾起薄唇,看起來貼心貼肺又人畜無害。

真穩得住啊!

董管事感嘆一聲。

張文博漲紅一張臉,掏出最後一張紙。

最後一張紙,是一張一掌寬的淺绛色紙單。

顯金在心裏長長呼出一口氣,語氣誇張道,“您看看上面寫了什麽!”

張文博大聲念出來,“灑金六尺宣一張!”

顯金笑起來,“恭賀您恭賀您!是一張很好的紙呢!今年過年您府上的賀詞與年詩,有了!”

再揚起聲音,面向人群,“因牛皮紙袋大小有限,寬窄稍大的好紙,是以各色紙單的形式放進牛皮紙袋,諸位兄臺若是開出了色卡,請攜記有編號的牛皮紙袋和色卡至水西大街陳記紙鋪兌換!”

“兄臺若人貴事忙,我們陳記也提供送貨上門服務,您托人招呼一聲,我們陳記随時送紙至府上來——您若有什麽想一并買來,也可提前知會,我們必定備得妥妥貼貼。”

張文博趁手氣好,将剩下的三個袋子全開。

四個袋子,共計三十一張毛邊,三張玉版,三張夾貢、兩張蘭亭蠶紙和一張最值錢的灑金六尺宣。

讀書人裏亦有鄉間田頭苦出身,從沒見過這麽多好紙。

張文博每開一袋,便引來“哇”聲一片。

很有稻香的感覺。

張文博出夠風頭,給“心甚慰”分了毛邊和一張蘭亭蠶紙,給“老子”兄分了玉版和夾貢,又掏了半貫錢買了四袋,并向顯金再三确認,“……晌午你們可還在?”

顯金笑盈盈,“在在在!您想咱們什麽時候在,咱們就什麽時候在。山院臘月二十八放假,我們就一直在這兒擺到臘月二十八,但每天就五百袋,您知道的,這紙業的事兒和別的不一樣。別的吃的用的,買了就買;咱這紙買了,用好了是千秋萬代都能看見的!”

宣紙有“紙壽千年”的美譽。

張文博開心地使勁點頭,“……我先讓小厮回家取錢——我爹要知道我花錢買紙,搞不好還能再賞我幾吊錢呢!”

顯金笑得越發真誠,由衷地贊嘆,“風裏雨裏,陳記等你!”

人群最外層,有人發出一聲低沉的悶哼笑聲。

“寶元,你笑什麽?”低沉笑聲旁的男子笑問。

被稱呼為“寶元”的男子,額闊頂平,雙睛點漆,眉目極濃,鼻挺面白,身形颀長,骨量骨架适中,看上去叫人賞心悅目,極為親切。

看上去親切,話卻略有棱角。

“我一笑小兒狡黠,二笑學生魯鈍,三笑雕蟲小技博開心。”

喬寶元,大名喬徽,手拎起與那張文博一摸一樣的山院布袋,眉眼生得濃,神色卻點得淡,“你看,咱們博兒多開心呀。”

旁邊書生也跟着笑起來,“開出六尺宣,還有好幾張不錯的紙,該他開心。不說別的,陳記的紙是好的,也貴,他連鄉試都還沒過,素日裏也沒用過什麽好紙。”

喬徽搖搖頭,“這筆賬,細算不了。”

四個袋子,四百八十文,一張毛邊五文錢,三十一張共計一百五十五文,夾貢、玉版是一個檔次的紙,算作十文,共計六十文,蘭亭蠶紙兩張共計四十文,最值錢的六尺灑金宣,便算作三十文,總計一共不過二百八十餘文。

張文博多拿了兩百文,買了個開心。

陳記推出的“盲袋”賣的不是紙,是購買時沖動的快感、開袋時的忐忑和開出結果後的遺憾或狂喜。

簡而言之,“盲袋”賣的是感覺和瘾。

越買越想買,越開越想開。

總以為自己下一個袋子,能開出更好的東西。

購買“盲袋”到最後壓根就不在意什麽是好紙,而是追求的那點不确定。

這和賭沒有什麽區別。

唯一的區別是,這個讓你有回本的可能。

甚至,讓你覺得自己賺大發了。

喬徽雙手抱胸,隔着人群遠遠看向棚子裏那位明顯的主事人——一個面生的小姑娘。

杏仁般的颌,細長上挑的眉眼,小小的淡色的唇,非常清冷的長相,卻透露出蓬勃旺盛、向上使勁的生命力。

有種奇怪的沖突和美。

“陳家不是派了他們三爺回泾縣嗎?”旁邊書生小聲嘀咕,“這姑娘怎麽像當家的?”

喬徽收回目光,拎起書袋,一把扯回書生的頭巾,“姑娘為何不能當家?你實屬迂腐!走了走了!夫子兇猛,到時罰你三百篇經義,全寫毛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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