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注定命運

第24章 注定命運

張文博開了個好頭,囊中有閑錢的圍觀書生幾乎都買了袋子,囊中羞澀的書生一臉羨豔地看着同窗們此起彼伏的吆喝聲和起哄聲。

一個身材瘦小的小童,臘月的天穿件舊得起毛的棉布衣裳,巴在棚子木柱上,目光渴望地望向棚子裏的熱鬧。

顯金的目光與小童撞在一起。

顯金怔愣片刻後,小童飛快跑掉。

“賀賬房,我要兩個袋子!”

“來了來了!”

有書生趕時間,隔着木架催促顯金,顯金應了一聲,收回視線,趕在青城山院晨鐘敲響之前結束這個忙碌的清晨。

“二百三十個、二百三十一個、二百三十二個……”

周二狗埋頭蹲在地上,照笨辦法數木櫃裏剩餘的牛皮紙袋,頭一低,背一躬,雄壯又寬闊的後背像座山似的。

“還剩二百三十二個,咱們一早上賣出了二百六十八個……”周二狗眉飛色舞,“天啦!那些紙放在庫房裏快兩年了!咱們不過是加了個袋子,寫了幾塊板子,竟然把紙給賣出去了!哈哈哈哈!”

真是個容易快樂又精力旺盛的單純肌肉男。

顯金葛優癱在凳子上,狀态挺好的,除了喉嚨有點沙,扁桃體有點痛,嘴巴有點幹。

顯金抱着老茶杯狠狠灌了兩口熱水才舒服點,“……等會咱們吃了早飯,再回去裝五十個袋子。”

熱水劃過喉嚨,顯金舒服地發出一聲喟嘆。

幹銷售真的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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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子和嘴就沒休息過,雙腿杵在原地就沒坐下過,笑得臉都快僵了。

顯金捏捏嘴角,松快下颌,嘟囔着确認,“董哥,青城山院約有三百童生和五十五名秀才,對吧?真有那麽多嗎?”

她記得,朱元璋時期,給一個縣的秀才指标每年是二十個……

董管事也在仰頭猛灌水,四十歲的人了,他發誓他這輩子沒說過這麽多話。

也沒聽過那麽多方言!

官話裏夾雜着形态各異的方言。

鳳陽府!

滁州府!

廬州府!

甚至還有江西的!

還有個學生說的話,像鳥叫似的。

叽叽叽渣渣渣。

他一問,得嘞,溫州府的。

他一早上,除了“您慢點說”就是“勞您再說一遍”,便也沒別的了!

董管事咽下水,“青城山院算是咱們南直隸人數較多的書院,咱們府學風昌盛,喬山長探花郎名聲在外,故而不僅咱們本府及鄰近府的學生喜歡來此求學,甚至其他布政司的學生也會送到青城山院來——等考試的時候再接回去參考,中考率可大大提升。”

這是在黃岡求了學,回西藏去高考啊。

顯金無語,讀書移民真是哪朝哪代都存在。

董管事道,“故而四百餘人這個數目,應是準确的。”

顯金把水放下,想了想,沉吟道,“那中午回去,再多裝五十袋來!咱們今天争取保五争六。”

董管事咂舌,這……這膽子也太大了!

一個山院,頂天也就四百個人!

把夫子、教授都加上,也不過四百五十餘人。

這算是每個人都要買一袋?

怎麽可能!

山院裏一百人裏至少有三、四人是在各地特招的學業非常優異、潛力非常巨大的貧家子。

這部分人,是不可能花錢來買貴紙的。

董管事抹了把額間的汗,“會不會太多了?若是天上下雪了,咱們賣不完,紙惹了雪氣就潮了,對紙不好。”

顯金篤定點頭,“就這麽多,您信我,能賣完。”

顯金這次營銷的目标不是n*1,而是1*n。

銷售,有的做的是大路生意,做人流量的,流量大生意就好;有的卻做的是回頭生意,一份東西不一定賣每個人,而買過的人必定還會再買。

這裏面的邏輯涉及顧客黏性。

而制造顧客黏性的,一是精準切入需求,二是提升産品與顧客的互動。

小姑娘神色淡定,語氣卻異常堅定。

董管事不由想起前日那場“接風宴”,這個小姑娘提出賣存貨、回現銀,李三順堅決不同意,指着陳三爺的鼻子罵,“……咱做的紙是真的值錢啊!夥計寒冬臘月刮樹皮!甘坑、蜜坑二水泡皮!曬、錐、碾、壓、撈,夥計們用皮肉在做紙啊!咱們的紙不能賤賣啊!賤賣一次,就再也貴不起來了!”

這李老頭真的太倔了。

前一瞬,還在跟陳三爺哥兩好,你一杯我一壺。

後一瞬,就指着鼻子罵他敗家、不惜才也不惜材。

老頭兒以為顯金口中的“賣存貨、回現銀”是要賤賣存紙。

誰知,就這個纖弱蒼白的姑娘,當場把嗆了一整杯桃花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把杯子往地上一砸,指着滿地瓷片發毒誓,“我這輩子,若是糟踐好東西來換錢,我賀顯金如此碎片!死無全屍!”

老頭兒噤聲了。

不止噤聲了。

連茶都不敢喝了。

他們當時都以為這姑娘在說大話。

清存貨,快速清存貨怎麽可能原價出?

資金想回流,只有壓低價格,讓別人撈一筆,才能用貨換錢。

你不壓價,別人憑什麽幫你清?

周二狗在拿了這小姑娘三年籌子後,對這姑娘是死心塌地的。

吃了“接風宴”,陳三爺醉得個糊裏糊塗,幹完一整杯桃花醉的顯金出了房間十分清醒地和周二狗打商量,“勞煩狗哥從庫裏找六百張牛皮紙,咱們熬夜疊成書信袋子的模樣,用漿糊封邊,再請鄭小哥和我一道把庫裏的紙徹徹底底清一清,按種類與品質登記入冊,數清楚每種紙張的數量。”

沒叫他做事。

他心裏抓心撓肝的,主動湊上去攬活兒。

“嗯……董管事您是咱們中年生最久的紙行人了,勞您輔佐我認一認,每種紙業的成本價與市場價。”

市場價是什麽?

他問出口。

顯金改口道,“就是賣出的價格。”

懂了。

緊跟着顯金、周二狗、他、周二狗他弟周三狗,鄭家三兄弟連夜連日清理庫存。

将好品質的紙按照八十文一張、六十文一張、五十文一張、四十文一張、三十文一張的賣價清理出五個檔次,分別冠以漢玉白、栀子黃、落霞紅、海青青、品月藍五色,并找到相熟的印染作坊做了六十張一掌寬的色條。

在他認真排檔的同時,顯金這個小姑娘拿着她那奇形怪狀的蘆管筆,找了張硬紙,密密麻麻寫了好多他看不懂的字。

有“x”,有“y”,還有“z”……

彎彎曲曲的,不曉得是個啥,反正就是這麽個形狀吧。

顯金算了一夜,拿着算出來的紙指揮他們一個袋子放多少張便宜紙,又放多少張好紙,又如何擺放那六十張色條。

他看不懂了,指着紙上像蚯蚓一樣的“z”問顯金,“這是啥?”

顯金應當是困迷糊了,随口答道,“這是方程式。”

---------

“這是天元式。“

如董管事所料,過了日暮,果然下雪。

白雪灰天,飛檐紅瓦之下,喬徽背着手,彎腰低頭看着山院門口棚子外,新立出的木刻板。

上面赫然寫着:

集齊漢玉白、栀子黃、落霞紅、海青青、品月藍五色條者,贈六丈宣一張。

集齊任意四色條者,贈四丈宣一張。

集齊任意三色條者,贈二丈宣一張。

集齊任意兩色條者,贈流雲金粟紙一張。

以上規定長期有效,歡迎選購。

喬徽慢慢直起身。

陳記使用了天元式計算,來确保自己的利潤。

啧,他仿佛看見了他們博兒傾家蕩産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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