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狡兔

第9章 狡兔

陸乘風讓謝九霄原地等候,自己獨自往前尋路。

夕陽餘影拉長落在水面。

謝九霄從小到大都沒受過這麽重的傷,左臂疼意密麻像一把生鏽的匕首不停割據,時不時抽打人的神經,風吹過時濕漉漉的袍子浸着冷,他忍不住渾身打起冷顫。

四周荒蕪,最後一角殘陽落入水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陸乘風回來了,謝九霄倚靠在大樹下,唇色蒼白。

陸乘風将路上尋到的草藥在嘴裏嚼碎,半跪在他一側,解開謝九霄傷口的布将藥渣塗上。

又涼又疼的觸感爬滿整條手臂,謝九霄渾身發涼,聲音低喃着:“這是什麽?”

陸乘風說:“能止血消腫的,你這傷不輕,剛剛那樣止血經不住走動就會崩裂,敷藥後歇一會會好很多。”

謝九霄低聲恩了一聲。

陸乘風又道:“往前走有路出去,耽誤不得,我們歇一會出發。”

謝九霄疲憊閉上眼,夜色太濃,陸乘風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也不敢生火怕招來追兵,沉默坐在另一旁望向遠處。

兩個人詭異呆了好一會,直到陸乘風覺得歇息的時候差不多了,站起身說:“少爺,我們該走了。”

不遠處的人沒回應。

陸乘風又叫了幾聲,随即略帶疑惑走近,謝九霄雙眼緊閉身子似乎在打抖,陸乘風微愣,伸手去探,謝九霄額頭熱得簡直灼人。

陸乘風這才猛然意識到,不是每個人都跟她一樣皮糙肉厚,謝九霄這輩子只怕沒受過這樣的罪,金枝玉葉的世家公子,又是受傷又是潛水還穿着濕衣吹了這麽久的寒風,會起熱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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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熱得昏沉,謝九霄下意識往她冰涼的手心蹭了蹭,這個舉動令陸乘風僵在原地。

謝九霄有時的行為總能讓她遐想到陸錦年,真算起來謝九霄也才比錦年大三歲,年齡倒是相仿。

陸乘風沉着眸子收回手,将謝九霄扶到背風處,猶豫片刻後将人身上衣服扒了七八,擰幹挂在一旁晾幹,謝九霄冷得渾身哆嗦,臉色泛着不正常的紅。

陸乘風用濕布敷在他額頭降溫,将他手掌胸口擦了個遍,幾番折騰後謝九霄昏沉睡了。

陸乘風也眯上眼,半夜不知幾時,察覺到腿上有動靜,陸乘風驟然睜眼低頭,卻是謝九霄頭挨在她小腿邊沿,整個人蜷縮成了一團,雖然不合時宜,但陸乘風怎麽看都覺着像是條可憐巴巴的小狗。

陸乘風警惕驟然消散,伸手探去,發覺額頭溫度降下去不少,摸了摸晾在一旁的衣袍,随即扯過給他蓋上,又閉上眼。

這一覺醒來天亮了。

陸乘風再次睜開眼時身旁無人,她下意識目光尋去,謝九霄衣裳整齊坐在她對面,看着似乎已經退熱,發現到她醒來,沉默着沒說話。

陸乘風扭了扭脖子活動,看向天色,說:“我們該走了。”

因為謝九霄橫生出一夜時間,路途不知又會生出什麽變故,幸好十三還在青山寺,二人途中不至于孤立無援。

亂石橫生,灌木林露珠沾濕衣角,兩人沿着崎岖不平的荒路走着,漸漸日頭漸升,太陽高挂。

二人一夜饑腸辘辘,正踏過一處湖就到對岸小路時,遠處傳來馬蹄聲。

“散!”

一支十餘人又裝備精良的人馬很快依照指令散開來。

湖水一覽見底潛不住人。

二人立刻後退回林子裏,沿着腰身高的雜草,那十餘人四處搜索,再這樣下去兩人很快就要被發現。

陸乘風目光四處搜尋,落在遠處的岩石旁,當機立斷拉人退去,越靠近越能清晰聽到水聲飛濺,陸乘風心中隐約不安,卻只能硬着頭皮往前探。

貓出草叢,二人瞬間倒吸一口涼氣。

這湖盡頭竟是一處斷崖瀑布!上游還是涓涓細流的湖泊在這一排岩石之下飛瀉直流。

二人面色皆難看,遠處馬聲靠近,有人跨過了湖水,詭異的氣氛都是警示二人來者不善。

陸乘風咬了咬牙,沿着邊緣攀附很快卡進岩石一塊縫隙中,謝九霄跟在她身後,兩臂攀在石塊旁,退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謝九霄唇色還是顯着蒼白,手臂的傷因為繃緊已經重新滲出血。

陸乘風眸子一沉,當機立斷攔腰将他拉近,一手攀着內壁一手将人一翻,謝九霄被迫擠在裏側底下。

她動作太快讓人反應不及,謝九霄呆了一瞬正要說話,陸乘風神色凝重往下壓了壓,朝他搖頭示意。

馬匹聲逼近,兩名騎兵正往這邊靠。

這岩石縫隙內壁十分狹小,只能容納一人,陸乘風一半身子露在外面,若那二人執意往前多走幾步便能發現陸乘風。

陸乘風顯然也知道,心下只能暗示祈禱那二人幹活別太認真。

“怎麽這會有這麽大塊岩石?”

“走過去看看!”

二人均是一驚,謝九霄咬牙将腳往裏縮,無聲張嘴示意:“上來。”

陸乘風幾乎沒有猶豫,一條腿卡在他腰側,另一條腿屈膝,謝九霄伸手夠住人,接着身上一重,陸乘風雙臂撐在兩側坐到了他腰上。

陸乘風神經繃緊,側耳聽着動靜。

“吓死我了怎麽是個斷崖!”

“媽的摔下去還不得爛成肉泥!”

“走走走。”

“走什麽,回去不還得去別的地方搜,歇一會是一會。”

“你他娘的倒是會偷懶!”

這處縫隙只能容納一人,如今二人被迫緊貼,呼吸交替在狹窄的空間裏,謝九霄全身無法動彈,低下頭便是陸乘風的衣襟口,盯着看十分不妥,他只能被迫仰頭看着陸乘風,卻只能瞧見她的下颌,還能聞到陸乘風身上淡淡的香。

是玉蘭?

謝九霄分辨不清是什麽味道,但可以确定跟上次他用來擦汗的帕子一樣,他頭腦有些昏,試圖調整呼吸,可少年血氣方剛,平生第一次與人這般貼近接觸,腰上人傳遞而來的溫度源源不斷,謝九霄腦子裏一片雜亂,什麽也想不出來,無措地僵硬着身體無聲喘息。

他娘的!等回去後他一定要把幕後之人揪出來大卸八塊!

待那二人遠處,陸乘風才松了口氣,低下頭來便與謝九霄不自然的目光對上,她不疑其它,低聲說:“好像是官府的人。”

明明是官府的人,二人卻不敢輕舉妄動,陸乘風眯着眼,小聲道:“昨日動手的那群人有沒有印象?”

謝九霄不敢托大,想了半晌才搖頭:“沒有。”

正低語間,只聽馬蹄遠去,陸乘風從他身上下來,又等了片刻确定人走遠,這才從石縫中出來。

二人拐上小路,走了一段後又聽到前方馬蹄陣陣,二人還以為又是敵人臉色剎沉,卻聽到十三快馬奔在前方奮力大喊道:“少爺!”

十三很快到跟前翻身下馬,見謝九霄手臂上的包紮,語氣焦急詢問:“少爺你受傷了?”

“無事。”謝九霄搖頭,目光看向身後。

謝允謙已勒停馬,目光銳利停在那處傷口上,眸光黑沉沉。

謝九霄硬着頭皮叫了一聲:“大哥。”

謝允謙不輕不重恩了一聲,視線越過謝九霄落在了他身後。

陸乘風察覺到注視,微垂下眼。

十三扶着謝九霄上馬,衆人正要返回時身後傳來急促地馬蹄聲。

為首的是名二十八九的青年男子,着一身黑紅飛魚服,笑吟吟策馬上前:“原來是謝大人在此,什麽風竟能把你吹到這荒郊野外?”

謝允謙唇角噙笑:“韓同知一早就在這,我也很好奇吶。”

韓樹山笑說:“皇上命錦衣衛捉拿叛賊,我得到消息有反賊在京郊出現,立功心切可不就來了。”

謝允謙沒接話,平靜看着韓樹山,二人對峙片刻,謝允謙燦然一笑,說:“立功心切,不愧是韓同知!真說起來,燕京城內我最佩服的便是韓同知,踩着兄弟腦袋上位,還将兄弟妻子納進門,這般不要臉皮,我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自嘆不如!”

韓樹山眯起眼:“謝大人客氣。”

謝允謙哈哈一笑,說:“韓同知謙虛了,我就先行一步,咱們燕京城見。”

韓樹山目送謝允謙一行人走遠,臉上陰翳頓顯,舌根抵着後槽牙,面容陰森不已。

很快去搜查的另一隊人馬回程,領頭策馬上前,有些忐忑不安:“……同知。”

韓樹山一股怒氣凝在胸口,擡腳就踹,那人立馬從馬上摔下去,韓樹山睥眼冷笑,有些咬牙切齒:“你踏馬的居然能讓謝岑眼睜睜從你眼皮子底下跑了!廢物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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