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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飯畢。宮女撤下小幾，又端上溫水，倆人淨了手，顧含章回到西間，青袖挽了袖，親自替她梳了梳發。她的黑發養得好，又粗又亮又順。青袖替她在腦袋兩邊各挽了一個小揪，在小揪周圍嵌了一圈粉色的米珍珠，散下的頭發，又分別在兩個小揪下邊各編了兩根小辮，辮梢用五彩絲線編織的發繩系成蝴蝶結。

顧含章的臉在飯後已經重新又清潔了一次。青袖拿了一個匣子過來，從中取出一個圓球狀的玉瓶，用一根扁長的玉挑子挑了一抹凝香露在手掌，輕輕碾開，再用掌腹在她臉上輕柔地按摩，直至香露被皮膚吸收。

弄完了臉，接着是手。

顧含章人小，青袖并未沒有再給她用別的東西，只簡單地做了一層護膚。她用的這些護膚品，通通是青袖帶人自己按着古方收集原料做出來的。顧松對女人美容的玩意兒不在行也沒上心，蕭亦昙便把自己府中的一名女官青袖遣給了她，負責對她的日常照料。她身邊原有一名乳娘并幾個小丫頭。青袖來了後，到比乳娘更得用，顧含章也肯親近她，一口一個“青袖姑姑”地叫得人甜滋滋的。

青袖關上匣子，小丫頭捧來一早挑好的衣裙。

顧含章從妝臺前站起來，伸手雙手，順服地等着換衣。

上衣是一件米白的短襦，僅在袖口領襟繡了一圈桃花。下裙則是一條漸變色的齊胸襦裙，從胸口往下，淺白至桃紅漸次加深，裙上沒有一點繡紋，清清爽爽的。胸前，系一根與辮梢同色的五色絲線打成的絡子。腳下踩了一雙白色繡桃枝鑲珍珠的厚底繡鞋。

顧含章個子本便比同齡人高，如今一條齊胸襦裙更是拉長了她的身高，個子更似六七歲的小姑娘。

青袖滿意地住了手。房間有一面打磨得光滑清晰的一人高黃銅鏡，顧含章在鏡前臭美地轉了個圈正想喜孜孜地誇自己兩句，門口傳來一聲輕咳。她轉身一看：蕭亦昙站在門前，含笑望着她呢。

“都弄妥了麽？”

顧含章得意地一笑：“阿叔，我漂亮麽？”

明明是問句，但那語氣、臉上的神情，分明是想要求得表揚。

“漂亮！”這是蕭亦昙慣常的語氣。

顧含章小嘴一翹，正想讓她的阿叔再多誇幾句，門口又傳來另一道聲音：

“呀，咱們的小姑娘長高了呀？呀，這是誰呀這是？瞧瞧瞧，多俊俏的小姑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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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顯浮誇的語句，這是宋暮雲宋世子。

顧含章嘴角的笑不由控制地加大。可是門口還有一人沒說話呢。她克制住，矜持地望向門前。

衛昭看見她那神情，明白過來她想要自己也誇上那麽一誇，心裏想笑，瞥了一眼身邊的蕭亦昙，一本正經地說：

“嗯，不錯。小阿元今天真漂亮。真是個乖丫頭！”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來。顧含章沒忍住，一時笑得燦如春花。她幾步蹦到蕭亦昙面前，嬌嬌的道：

“阿叔，我可漂亮了。”

“嗯，阿元可漂亮了。”蕭亦昙嘴角上翹，順手牽住她，往園子行去。

明月裏占地約有十來畝，在行宮中是比較小的園子。蕭亦昙沒要行宮諸人陪同，只與衛昭等人在園中信步。未到木樨花開的季節，園子裏矮牽牛、角堇卻開得正好。一行人走上宜人亭，整個明月裏風光一覽無餘。

晨風徐徐，遠離了皇城，空氣似乎都要清新許多。

宋暮雲不知從何處扯了一截青藤在手中，不時手賤地揮出去擊打亭外的藤花。顧含章與蕭亦昙坐在亭廊裏，對着亭下的風景，一張小嘴叽叽喳喳的。

衛昭看了看明顯身無旁鹜的某人，心裏嗤了一聲，落後兩步，與宋暮雲并肩。

“怎麽，心裏有事？”

宋暮雲嘴硬：“我能有什麽事？我一帝京纨绔，我能有什麽事兒？”

衛昭不屑：“你還纨绔！你別侮辱了纨绔。”

“怎麽着？我還不能纨绔了？瞧不起人不是？”宋暮雲誇張道。

“嗯哼。瞧不起怎麽着？就你？仨月鬥倆雀，四月遛倆狗，你這就叫纨绔了？你滿帝京打聽打聽，纨绔們誰認你了？纨绔也是有尊嚴的好不好？”

“我連一纨绔也當不了我？我活着還有什麽勁兒呀我。”宋暮雲哀號。

“得了吧，都是千年狐貍，玩兒什麽聊齋啊。說吧，到底怎麽啦？”

宋暮雲扔下手中的青藤，拍了拍手：“心裏煩躁呗。”

侍衛都站得遠遠的，顧含章還沒有決定到底要朝哪個方向走，亭上也沒有安置茶水點心。

“你就裝吧你。”衛昭不屑。

宋暮雲不滿：“嘿我說，我認真的啊。”

“你認什麽真你？趕緊的，有事說事。別整一幅憂郁詩人的模樣。”

“嘿，好你個衛玉郎！平時一幅溫和文雅的樣子，怎麽說話的呢這是？”

“我現在也很溫、和、文、雅，”衛昭咬牙，一字一頓地。他最煩別人稱他玉郎。也就蕭婉與他在閨房之中這樣稱呼他不會反感。

宋暮雲見他滿面烏雲，自己先樂呵了。冷不防蕭亦昙從亭廊前斜了一眼過來，宋暮雲摸摸鼻子，嘿嘿傻樂兩聲，忙收了勢。

“我不是逗你。真有煩心事。”他正經起來。

“煩什麽？”衛昭很自然地接了句。

“家裏又在替我四處相看。”宋暮雲語氣中有些無奈也有些心煩。

衛昭“哈”了聲，笑得溫文有禮：“恭喜恭喜，恭喜宋大即将佳人在懷。”

宋暮雲被他笑得心裏發毛，強自鎮定道：“你這樣說就沒意思了哈。”

他頓了下，又道：“你也知道，那位哪裏會給我相一個好人家姑娘？”

衛昭輕笑一聲：“我知道？我知道什麽？我什麽也不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令尊既然有心替宋大郎你尋一門親事，自會費心尋訪。或許為兄也能出上一把子力。你只管安心洞房便是。”

宋暮雲炸毛：“衛十一，不帶這樣的吧？”

蕭亦昙聽見他的叫聲，走過來在他後腦上拍了一記，成功讓他住了嘴。然後又吩咐外邊候着的侍衛回去準備釣魚的工具。剛才顧含章對着亭子下邊的景色糾結了老半天，終于定下了釣魚這一項活動。蕭亦昙打算帶她到行宮門口的鏡泊湖去垂釣。

衛昭聽見蕭亦昙對侍衛的吩咐，無視了宋暮雲一臉的悲憤，轉頭對着顧含章招招手，顧自與她往宜人亭另一側的爬山廊往下走。

蕭亦昙安排完，帶着餘下的侍衛走過來，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面無表情地追着顧含章倆人而去。侍衛們從他旁邊經過，也一臉面無表情地無視而過。

宋暮雲被無視個徹底，見大家走遠，顧不及自哀自憐，拔腳也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