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

第 6 章

“再往後，我就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漩渦，明明知道你是無辜的，可還是忍不住想責怪你。自己的行為、思想正走向一條畸形的道路。”

“我察覺到不對勁，但是我停不下來。”

“只有這樣，我心裏的苦悶似乎才能化解一些。所以，我将錯就錯，和所有人一樣，把害死婉兒的過錯全部堆砌在你身上。”

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

錦超沒有再說話，他此刻已是精疲力盡，許久沒有說過這麽多的話，讓他倍感無力。又或是埋藏多年的心事吐露出來，卸下心力，像被抽幹了血分，命不久矣。

雙目空洞，直勾勾地瞪着眼前雪白一片的牆壁，四肢無力的攤垂在床上。

恨的，錦南應該是恨他的。

親耳聽到自己童年不幸的原因，苦苦追尋的真相，此刻看來，真像個笑話。

她不知該悲，該嘆，還是該大鬧一場。

如今看來，都不重要了。

她為什麽要為他的自私自利買單，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就因為他痛苦，他悲憤，他無從發洩，沒有辦法補償自己的過失，便把自己的負面情緒通通加害在年幼無知的孩子身上。

真是諷刺。

錦南一想到那些年自己遭受的委屈，偏還為錦超找借口，總是說自己要贖罪，她就想吐。

就算她是間接害死自己母親的兇手，那又如何？這一切，有人問過她願不願意，情不情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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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難道不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嗎？她就不無辜嗎？

歸根結底，錦超愛媽媽超過愛她。

媽媽沒錯，她為有遺傳給孩子精神病而自責有什麽錯？錦超沒錯，他恨殺死自己妻子的兇手有什麽錯？

那錦南呢？從前一直認為自己十惡不赦的人，在今天，終于寬恕了自己。

她當然也沒錯。

有罪的，不過是妄想與命運抗衡的人，而已。

錦南離開病房，調整自己的情緒。

短時間遭受這麽多重擊，讓她精神上臨近崩潰，頭疼得要炸開，眼前天翻地轉，她用手使勁拍了拍頭，又從包裏拿出藥瓶，倒出兩粒藥丸，塞進嘴裏，幹咽下去。

等藥效上來，頭不痛了，她找到錦超的主治醫師，詢問他的病情。

“病人目前的情況來看，很不樂觀。他是胃癌晚期，基本沒有辦法了。”

劉醫生是負責醫治錦超的醫生，手上拿着病人的檢查報告和病歷單，對錦南詳解。

“我知道了，那，他，還有多長時間？”

錦南聽完醫生的話，點點頭，她自己本身就是醫生，雖不同科，但大致還是了解一些的。想到錦超現在的狀态，她還是問出這個問題。

“病人的狀态十分不好，我和病人之前也聊過，可以看出他求生的欲望不強，”劉醫生話鋒一轉，推了推往下不斷滑落的眼鏡，“甚至可以說，他，不想活。”

最後三個字，劉醫生特地用了重音。他想讓家屬引起重視。

錦南抿了抿唇，眼睛往上瞧，她把貼在臉側的頭發往耳後別住，“好的，我知道了，謝謝。”

走出醫院，發現時間也不過才過去一個多小時，她卻好似度過了漫長的歲月。正值中午，日頭最烈，她的頭還暈沉沉的，打開手機，叫了個車，準備回到賓館休息一下。

坐在車裏，錦南開始放空思緒，發着呆。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打破了車裏安靜的氛圍。

她從包裏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來電顯示是陶一樂。

按了接聽，把手機放到耳側，後腦勺靠在椅背上：“喂，一樂。”

“啊哈，南南，我給你送喜訊來啦！”

“猜猜是什麽？”她特地神秘兮兮地問。

“喜訊？”錦南皺着眉頭想了很久，她都離開這麽久了，還能有什麽好消息啊？

“我猜不到，總不能是你要結婚了吧？”錦南随口說着。

“......”

手機那邊靜默了幾秒，然後，發出殺豬般興奮的尖叫聲：“啊啊啊，南南你也太厲害了吧，去美國是不是進修的蛔蟲學啊，這都能猜到。”

“我記得我沒和你說過啊。”

聲音逐漸從興奮演變為疑惑。

這下輪到錦南不淡定了，靠在椅背的身體“嗖”地直起，聲調拔高了許多：“不是吧，一樂，你來真的？”

“千真萬确。”

錦南徹底懵了，仔細一想，她離開六年，很多事情都發生了變化，也不奇怪。

“和誰？他對你好嗎？”錦南追問着。

“是A大的，你記不記得上大學的時候我和你去看...嗯...蘇長安的籃球賽，他當時和蘇長安一隊的，叫陳乾。”手機裏傳來撕開零食包裝袋的聲響，緊接着，又發出“咔滋，咔滋”的咀嚼聲音，說出來的話聽起來含糊不清：“我還追了他小半年呢，後來要畢業了，我看還是打動不了他，本來都放棄了，結果畢業沒幾天，他和我表白，本來我就對他有感覺，何況他還是個大帥比，這我能忍？”這誰能扛得住。

“以為談不久，但，我們不知不覺就走過了六年時光。”

“現在想想，還覺得從前那些日子好像發生在昨天一樣。”

錦南對陳乾有印象，之前和蘇長安在一起的時候經常會和他打照面，久而久之，也成了朋友，只是交情不算太深。

男生長得一副好樣貌，舉止有禮，蘇長安和錦南偶爾談起陳乾的時候，對他也是十分欣賞。

是一個值得托付的人，錦南微微放下心來。

想着，賓館到了，錦南付完錢，下了車，手機舉在耳邊，臉上難得露出笑：“啊，我記得，當時你還借我的手，給他送了好多的甜蜜大禮包，哈哈。”

“哎呦，南南，不要提那些糗事。”陶一樂躺在床上，蛄蛹過來，蛄蛹過去。

“本來我想第一個和你說我交男朋友的事情，沒想到，你一畢業就遠飛美利堅，連聯系方式都換了，哼哼，你個臭丫頭。”

“我不管，你要給我當伴娘。”

錦南到房間之後，趴在床上，知道自己當年突然離開的事情給很多人造成了傷害，自知理虧，她連忙點頭應着：“好好好，這也算是圓了大學時候的夢想，當時，我們就說好要互相給對方當伴娘的，時間過得真快啊。”

錦南忽然感慨起來。

“是啊，本來以為會先看到你和蘇長安先結婚的，畢業典禮他和你求婚成功的時候，我連你們結婚的時候要穿的伴娘服都想好了，結果，唉。”陶一樂感懷着，突然想到什麽，“南南，婚禮陳乾邀請了蘇長安，你...沒問題吧？”

錦南翻了個面，躺在床上，思索着。

良久，才出聲：“沒事，你們大喜的日子，肯定要邀請雙方的親朋好友，要是因為我，留下遺憾，多可惜啊。”

“也是時候該和他說清楚，做個正式的道別。”

電話兩頭的人都沒在說話。

一直到最後，錦南不知道什麽時候迷迷糊糊睡着了，陶一樂才把電話挂斷。

婚禮當天，陶一樂家。

錦南早早來到了陶一樂家，為接下來的結婚行程忙活着。

“哎呦，小南回來啦，一個人在國外，很辛苦吧。”陶一樂媽媽見到錦南吃驚了一瞬，随後仔仔細細從頭到尾将錦南看了個遍，“你看你，瘦了這麽多。”

陶阿姨愛憐地拍拍錦南的手。

“是啊，阿姨，國外的菜一點都不好吃。”錦南讨巧地朝陶阿姨笑笑。

又互相寒暄了幾句，眼看賓客們越來越多，陶叔叔一個人忙不過來，阿姨這才趕忙過去協助。

錦南站在一旁，看着叔叔阿姨的身影，兩位長輩還像從前一樣随和。以前他們對她就很好。

房間布置得十分有氛圍，綁滿氣球和彩帶，人來人往的，嬉笑聲不斷。

鏡頭拉高拉遠，一簇一簇的人紮堆站着，只有一個角落裏，錦南獨自站着，靜靜看着喜慶的場面。

一幀一幀，和從前她幻想的場景漸漸重疊。

要是她和蘇長安還在一起的話，他們應該早已結婚，更準确的來說，還會有一個孩子。

心髒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捏住，酸酸漲漲，更多的是——遺憾。

她永遠釋懷不了。

沉下心來緩了許久，錦南推開門，走進陶一樂的房間。

聽到開門聲響，正在化妝的陶一樂扭過頭，發出一聲贊嘆，“哇，南南，你穿這件伴娘服真好看！”

伴娘服是淡青色的，一字肩的設計，露出凹陷迷人的鎖骨和肩頸。長至腳踝，正面微微開叉，修長白皙的美腿若隐若現。一頭黑色波浪大卷柔順的披在身後，散發陣陣光澤。

瑩潤的臉龐只薄薄打了層底，粉唇光澤紅潤，兩頰撲了腮紅，看上去氣色好了很多。

遠遠望去，真是一個柔潤如玉的美人兒，氣質出塵。

錦南笑笑，“今天，我們一樂才是最美的。”

她走過去，俯身抱住陶一樂，兩人的視線不約而同看向鏡子裏的對方，靜默良久。

陶一樂的妝化的差不多了，只剩一個口紅還沒塗。

錦南拿過化妝師手裏的口紅，并示意她先出去。

屋子裏只有她們兩個人。

錦南旋開口紅的蓋子，慢慢将膏體擰出，一點一點塗在陶一樂的嘴唇上。

“一樂，你一定要幸福啊。”

“我相信你，無論怎樣，你都會好好的，對吧？”話說完，口紅也塗好了，錦南打量着她化的唇妝，似是覺得滿意，眼尾上挑，期待的看着陶一樂。

陶一樂不明白錦南怎麽突然說這些，但她轉念一想：大概是她要結婚了，錦南舍不得她。

“嗯，我會好好的，不對不對，是我們都會好好的。”大大的眼睛裏是對未來的期待。

聽到這句，錦南眼眶登時微紅，好笑似地摸摸她的頭發，“嗯，會好的，都會好的。”

聲音缥缈又輕柔。

“新郎來啦。”外面堵門的人喊着。

準備的問題被新郎和伴郎不費吹灰之力解決掉，紅包發到手軟。

堵門的人自覺把門打開。

西裝革履的新郎——陳乾走在最前面。

滿面春風的看着床上坐着的含羞帶怯的小嬌妻：“一樂，我來接你了。”

錦南低垂着頭，望着這一幕，心裏由衷地為一樂感到開心。

一擡頭，視線猝不及防和同樣身着西裝的伴郎蘇長安對上視線。

他沒有任何動作，只靜靜地盯着錦南，無波無瀾的黑色眸子裏只倒映着她一個人的身影，一如從前。

錦南下意識閃躲，慌亂分散自己的視線，蘇長安步步緊逼，跟着她的目光走，絲毫不給她喘息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