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每時每刻

每時每刻

十月29日圓月夜

我确信自己喜歡她（劃掉）

兼職好難

——《林稚日記》

擰巴的林稚，一邊不願意表達，一邊又希望被理解。

她和江寒，不在同一年級，不在同一專業，她們兩個的生活頻率幾乎完全不重合。

只是每到星期日的固定時間，林稚會早早來到江寒宿舍樓底下等她。

江寒說，她陪她一起去醫院。

五針，趕來醫院就診是第一次，第二次是在團建那天的上午，第三次便是這周的周日。

林稚卻發現自己的雙相要命地迅速惡化。

她開始想要迫不及待見到江寒。

她想念她的長發，想念她的懷抱，想念她的笑容。

她想念她的所有。

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可是如果江寒知道自己患上雙相，甚至将她當作無償的醫生，她一定會讨厭她。

如果江寒讨厭她，用充滿嫌棄和厭惡的眼神看着她，她會瘋掉的。

喜歡她又怎樣，只是把她當成穩定劑又怎樣，只要現在她們還是好朋友就好了。

但她應該是自由的，什麽喜歡什麽穩定劑，都不能再像唐逸一樣把她強大的內心打垮了。

從始至終都是她一個人挺過來的，他們走走停停又毫無保留的都離開，林稚想活下去，活到看着自己能不再迎合別人臉色的那一天。

初中的精神寄托，是江绫，高中的精神寄托是父親母親和唐逸，到現在她才明白她只有自己，那麽這一次也一樣。

既然早晚都會離開，不如避免開始。

為了讓自己不那麽想念她，她必須做點什麽讓自己忙碌起來，轉移注意力。

她單槍匹馬去報名了兼職。

第一天上任，她找到了做火鍋店服務員的工作，在周四下午，剛好沒有課程，林稚躍躍欲試，這可是一次鍛煉自己的好機會。她把翡翠镯子拿下來看了又看，決定還是戴上。

如果自己忽然發作，它應該能幫上忙。

林稚每次一看到它，耳邊就回蕩起江寒輕輕的嗓音，“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對不起江寒，現在的我無法挽留你太長時間。

現在的我，連治療雙相的藥都買不起，只靠着你的那一句輕飄飄的沒有重量的話堅持着。

她在堅持什麽？林稚不甘心，林稚從來都是不服輸的傲嬌性格，她不甘心自己一路走來經歷的所有難過和傷痛，都不值得讓她幸福一會。

幸福是什麽？是初遇，還是重逢？

都不是，幸福是林稚能夠快點把腦子裏的江寒趕走。

林稚的右手上依舊有很多傷痕，她從校醫務室換了全新的藥和繃帶後，騎着從鄧嘉那裏借來的電動車，一路以最快速度狂奔，吹着蕭瑟的秋風，花了十五分鐘時間才到達火鍋店。

林稚皺皺鼻子，現在，她腦海裏想着的，是那天夜裏，她在前面騎着車，江寒從後面忽然擁上來的懷抱。

“你冷不冷？稚稚，我好冷啊。”

林稚正式開始為客人上菜。

因為是第一次來，那些老服務員不免要壓榨新員工。

林稚便被分配到那一間三個壯漢，頭頂上幾條青色紋身的房間裏添湯。

其中一個壯漢伸出他有林稚三根手指粗的食指，使勁戳着她的心口處，“小姑娘，快去給老子拿三十瓶青島。”

林稚咬着嘴唇，現在，她腦海裏想着的，是她在醫院門口，一下一下捶打着江寒的胸脯。

那個笨蛋卻仿佛一點都不疼，還用了力氣将她拉近自己，伏在耳邊一遍一遍說着對不起。

六個小時過去，林稚沒有歇過一次，全程都在走動。

她真的好累，趁着帶領她的服務員沒注意，她忍不住想要在凳子上坐下，剛剛貼到了支撐的東西，另一個服務員忽然出現指着她的鼻子開始咒罵，“站起來！站起來！叫你來給你工資不是讓你休息的！”

林稚紅了眼眶，現在，她腦海裏想着的，是江寒握緊拳頭，大聲質問劉小青，“為什麽去招惹那瘋狗？”

他們都離開了，只留林稚一個人在偌大的房間裏洗着餐具。高高的窗戶開着，林稚夠不到也關不上。

秋風吹進來，吹亂了她額間的碎發。

她的右手傷痕累累，沾上水的手輕輕一擡便很快被窗戶吹進來的風吹幹，涼意和痛意讓她不知覺模糊了雙眼。

在搖擺的窗簾之間，她一擡頭便看見那輪明月。

姐姐，我的手不暖了，但希望你的手有另一只溫暖的手替我捂熱。

姐姐，今天的月亮好圓，就像那天中秋節那麽圓。不知不覺，一個月過去了。

姐姐，我的腿沒知覺了，好想靠着你睡覺啊。

姐姐，我好想你。

林稚看了看手腕上的翡翠，再堅持一下吧，馬上就下班了。

那天晚上，林稚哪怕拖着像是被拷打過的身軀疲憊地躺在床上，卻依舊無法入眠。

在備忘錄裏打了一遍又一遍，我好想姐姐。

林稚是很懂事的，她從小到大都不願意太麻煩家裏人，更能看到媽媽的勞累和辛苦，永遠憋着一股勁不願意将煩心事和他們說。

媽媽常年在外打工，爺爺奶奶年老了聽不得她那些淩晨三點的心事，自從江绫走了以後，她就再也沒有遇到一個人能夠與她傾訴的了。

其實她一點都不想盯着枯燥乏味的課本一次一次的學習，她喜歡音樂，喜歡美術，喜歡書法，喜歡所有藝術性的東西，就是不喜歡深奧難懂的奧數題。其實她一點都不想這麽懂事，她也想在爸爸媽媽面前稍微撒個嬌就可以吃到想吃很久的蛋糕，也想跟着隔壁的小子翻牆曠課去聽服裝店外面播放的dj歌曲。

其實她一點都不喜歡醫學，比數學還幹巴無味。

其實她喜歡很多，但根本沒有多餘的財力助她深造，反而只能在自己不擅長又大衆化的領域泥沼裏越陷越深。

她想告訴全世界，她不喜歡醫學，她只是不想看到許多人像爸爸一樣，無力地死去，她很累很累，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十八年來，沒有一天是為她自己而活。

後來她發現，自己一個人很好。

可是江寒，你偏偏要闖進我一潭死水的生活。

林稚顫抖着手打開和她的聊天框，看到她的那句“睡吧”距離今天已經六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