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成親

成親

“你這些日子都和柳如畫一同吃飯、下棋、打馬吊了，按理說也該跟我玩幾回了。”謝尋将人抱在腿上，面對面對峙，“那地方清淨，根本見不到幾個人，就陪我去嘛，好不好？”

他見沈雲姝低頭不出聲，心裏愈發煩悶：“不去也行，不過...”沈雲姝擡頭，聽他開出的條件,“你得給我作幅畫，你才認識柳如畫幾天，就給她畫像了，為何不給我也畫一幅？”

這話說得極為幹脆，直到對上沈雲姝的眼睛，謝尋才反應過來，自己怎麽就兜不住這畫像的事。

罷了，他索性破罐破摔，伸手捏了捏沈雲姝的鼻子，顯出大度的樣子：“還是你之前有偷偷給我畫過？若不想再畫新的，就把舊的拿出來，我呢...也不算你作弊。”

沈雲姝眼睛瞪大了幾分，面上閃過一絲慌亂，随即說道：“王爺，我們去吧，就去你說的靈雲寺。”謝尋見她應得極快，雖然好歹是答應同她出游，但還是有些不快，只覺得她是真不願給自己畫像。

“悶不悶？”

沈雲姝從思緒中抽身，搖了搖頭。

二人坐在轎裏，正搖搖晃晃前往靈雲寺。

謝尋見沈雲姝有些拘謹，開口問她：“無聊的話，要不要看看外邊？”

眼下車馬行至鬧市，時不時傳來兩句叫賣聲。雖然在轎中見不到，可想來人一定很多。

“解解悶。”

沒等她回應，謝尋已經向她靠近，将簾子掀起一條小縫隙，擠着她向那條透光的縫隙湊近。

“我們偷偷看。”謝尋的喉結随着聲音顫動，她甚至能感受到頭頂傳來的微微震動。

兩雙眼睛躲在角落，有煙火氣透過縫隙湧進來。

不遠處，一位打扮姣好的女郎随丫鬟在首飾鋪前停下腳步，“還有沒其他的樣式”“你這價格，我還不如去金玉堂”，女郎讨價的聲音漸漸遠去，留在腦後；往前，有小厮在轉角的店鋪門前叫賣着：“店裏還有新上的芝麻團子，各位客官進來瞧一瞧啊。”

“那便是食味堂，你還記得芝麻團子麽？就是我們前兩日試過的那個，太甜了，難吃。”

沈雲姝輕笑起來，是想起二人嘗了芝麻團子時的吃癟樣子：“那芝麻團子的确甜過頭了。”

“其他的糕點倒都很好吃，也不知道新出的芝麻團子怎麽會這樣甜。”

......

“這家酒樓專做川菜，你若是想換換口味，我們下次可以去嘗嘗。”

......

不甚寬敞的空間裏，謝尋仍在叨叨絮絮，一句一句地撫平她的情緒。沈雲姝窺着熱鬧的街景，他說的“以後”“下次”，還有“我們”，都叫她內心隐隐生出向往之情。

沈雲姝在随州待了這麽多年，也随家人去過不少寺廟，但大多都是些香火旺盛的地兒，這靈雲寺倒是頭一次聽說。

眼前的寺廟，被兩側枝繁葉茂的樟樹遮去大半光景，隐在綠蔭中。黃牆的顏色褪去幾分鮮亮，倒正好與周圍幽靜的景色相得益彰，并不突兀。

沈雲姝今日穿了件水藍色長裙，是謝尋為着這次出游特地新做的，藍色顯得她格外溫順。她好像穿什麽都好看，謝尋盯着沈雲姝的側臉，近處的香火生出幾縷青煙，彎彎繞繞纏在她發絲，讓他心癢。

謝尋說的果然不錯，靈雲寺的人實在不多，香客只三三兩兩，不過廟裏的檀香絲絲缭繞，聞着很舒心。

“我都不知道，随州有這樣清靜的寺廟。”

謝尋走在她身側：“還有許多好去處，往後一一帶你去，好不好？”

不遠處，有風吹動樹葉。

她聽着聲響，應聲說道：“好。”

謝尋将人帶到一座神像前。

他說這神相當靈驗，小時候不小心把謝昭要交給夫子的詩文用墨打翻了，來這兒向這神像許願，之後謝昭果真沒再提起這事，讓他免了頓打。

沈雲姝聽得認真，不住點頭，對着神像生了幾分敬畏，握着香閉眼許願。

她在心裏默念着：一願死去的爹娘、哥哥嫂嫂，還有小侄女幼寧在天之靈得以安息，來世無病無災，再無苦難。

二願...

二願...

她如今與浮萍沒什麽兩樣，獨自一人活在世上，了無牽挂，還有什麽可以願的呢？

房裏靜悄悄的。

身旁，謝尋起身了，他應該已經拜完了。

一步、兩步，輕輕地從她身側走過，他其實并未發出什麽響聲，可那腳步聲卻牽動着她的耳朵。

如果有，也只有一個固執的謝尋，還這樣執拗地拉着她，不肯放手。沈雲姝動了動唇，虔誠地默念：二願謝尋能夠平安無憂。

沈雲姝睜開眼，将香插在香爐中。

一回頭，謝尋正站在門前，太陽在他身後，投來一道影子，覆在她身上。廟裏沒有響起撞鐘聲，因此沈雲姝相信，時間的确在這一刻靜止了。

他對自己笑着，沈雲姝心裏一動，走向前去握住他的手。

謝尋微怔了兩秒，笑意更濃，想與她再親密一點，可也記着這是在寺廟中，實在不敢玷污佛門，只蹦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看來這神像還是這樣靈。”

二人又在廟裏逛了會兒，迎面碰上一家三口，那孩子聽着是吃過廟裏的齋飯，嘴上還念叨着：“阿娘，我明日後日還要吃齋飯。”

惹得夫妻二人連聲發笑，正想作答，不料一個不注意，孩童被臺階絆倒。

“阿成！”那孩子的母親驚呼出聲。

下一秒，謝尋已俯下身，眼疾手快地将人撈起。

見懷裏的孩子被吓呆，謝尋也沒着急起身：“是叫阿成嗎？”

阿成愣愣點頭。

“小饞貓。”謝尋笑着，用手指輕刮了下阿成的鼻梁，“齋飯就是再好吃，也得好好看路。”

“多謝公子。”阿成的父親拱手作揖，又拍了拍阿成的肩膀，“阿成，快謝謝叔父。”

阿成怯生生道了謝，謝尋将人抱起遞給那對夫妻，臨走又捏了捏阿成的臉頰，話裏還有藏不住的笑意：“不必多謝。”

“看來這裏的齋飯很好吃。”謝尋扶着沈雲姝跨過門檻，“下回我們早些來嘗嘗。”

出了靈雲寺，謝尋将人引至不遠處的涼亭，稍作歇息。遠處，有一行紅衣傍着大紅花轎移動，原是有人出嫁。

“看來今天是個好日子，适合婚嫁。”謝尋心情不錯，于是招呼了下人封了些禮金送去，意在讨個彩頭。

謝尋哀嘆一聲：“不知道我什麽時候能成親。”

沈雲姝轉頭看他，那人的視線早已落在自己身上。

成親...

她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女子，因此少女時期的春心萌動，并不是沒有過。從前在閨房，有時還會暗自算着日子，想着是不是再過幾年，爹娘就要給她談婚事了。

她對于情愛，也只有最單純也最無趣的想象：大抵是一位相貌端正的君子，自己與他按部就班地相識、相知，再到成親、生子，往後便過着爹娘和哥哥嫂嫂那樣再平常不過的日子；又或者像如畫姐姐和錢老爺那樣，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總歸...

總歸不像她和謝尋，這樣不堪。

謝尋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因沒聽見想要的回應，又自讨沒趣地回過頭去喝茶。

她承認，自己的确對謝尋有過幾回動心，可她覺得那多半是被他這副上好的皮囊所迷惑，比如看見他騎馬那回，又比如二人在月下接吻那回，又或者...

但自己對他的感情，總歸是依賴來的更多些...

可他也不願生孩子，沈雲姝揪住衣角，方才謝尋對那孩子的舉動又浮現在腦海、揮之不去。

謝尋他...真的不喜歡小孩嗎？

還是說，他只是不喜歡和她生的孩子？

突然間，一切都找到了答案。

沈雲姝瞳孔微縮，手腳冰涼，全身的血液一同湧上臉頰。

她的聲音顫抖着：“王爺若是想，現在便可以。”

“真的？”謝尋猛地回頭，手中的杯子都忘記放下。

“真的。”沈雲姝垂下眼，“王爺是時候找個正經姑娘了。”

謝尋皺眉，萬分疑惑：“找什麽？什麽正經姑娘？”

沈雲姝的聲音如死灰一般，沒有波瀾：“我可以賣畫、賣字，王爺用在我身上的錢，我會一一還回來，王爺大可以加息，這些我都會還的。”

“至于我們之間的關系...”他白日說的那些約定，此時像是滾燙的烙鐵一般，烙得她心髒發疼，“我一個字也不會說出去。”

謝尋這下總算聽明白了，她這是要跟他撇清關系，他怒不可遏，一下站起身來：“沈雲姝！你都說的什麽亂七八糟的？你非得要把我推開是不是？”

他的聲音比往日大了不少，沈雲姝餘光看見不遠處的下人身影動了動，不住緊張起來。

謝尋繼續吼道：“你難道不知道我只想跟你成親嗎？”她一時激動，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回聲嗆他：“可婚配從來都是郎情妾意才作數，就像錢夫人跟錢老爺那樣，就像我爹娘那樣。”

“那你告訴我，我們不算郎情妾意嗎？”謝尋低下身，她的肩膀被用力握住，有些發疼，“彼此喜歡還不算郎情妾意嗎？”

“可你也沒有說過半句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