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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随着簡雨晴一家回城, 河頭村裏又恢複到往昔的寧靜。

新增的攤子一樣生意火熱,就連村民本以為應當賣得不太好的豕肉餡蔥油餅都頗受歡迎。

幾戶人家賺得盆滿缽滿,喜笑顏開。

唯一不開心的當屬春姐兒一家。

春姐兒爹外面臉上帶着笑, 回到家裏就放下臉子, 瞪着穿着薄衫要扇子的春姐兒:“瞧瞧你做的好事!我就說不該讓掉攤子的。”

“現在倒好,成了全村人的笑話。還有那個錢婆子, 哈!還好意思到我們跟前炫耀。”

“別說拿點吃食謝謝,還在後頭損咱們目光短淺……啧, 也不想想要不是咱們,她能得到這些實惠嗎?”

春姐兒爹心氣不順, 噼裏啪啦一通抱怨。他見春姐兒自顧自吃瓜, 壓根都沒打算理會自己後越發氣惱,轉而又瞪向春姐兒娘:“你瞧瞧!瞧瞧你教出來的好女兒。”

“怎麽怪上我了?”

“還不是你寵出來的?”

“說的好像你當時不同意一樣!”春姐兒娘惱怒得很,指着良人的鼻子便是一通罵:“怎麽了?做得對就是你想的對,出了差錯就都和你沒關系了是吧?我呸!”

“我讓她賣攤子了嗎?”

“還不是她氣性高,還看不上當個攤販,想着當什麽女廚去攀高枝!”

……

春姐兒在家裏呆了幾日,就光聽這些抱怨了。她神色平靜, 吃完瓜果又牽着妹妹夏姐兒往竈房走, 默默切起了蘿蔔片。

她在城裏見過的。

食肆飯館裏的學徒,各個都得練習。她得努力一點,起碼下回晴姐兒來尋人的時候能比其他人更出挑。

夏姐兒安安靜靜坐在板凳上,半響又湊到春姐兒身邊。她瞧着那薄薄的蘿蔔片,連連驚嘆:“阿姐好厲害。”

春姐兒垂着頭:“還早着呢。我聽城裏人說起,技術高超的廚子能把蘿蔔豆腐都雕刻成花, 不但好看而且好吃。”

“豆腐還能雕成花?”

夏姐兒聽得瞪圓了眼,光是想象都想不出來。她遺憾地咂咂嘴:“那等阿姐學會了, 做給我看?”

春姐兒笑眯眯的應了聲。

外面的争吵聲忽然止住了,夏姐兒蹑手蹑腳地往外走,準備去瞧瞧阿爹阿娘的反應。

她的手剛落在門把手上,就感受到一陣重力。夏姐兒哎呦一聲摔坐在地上,看着阿爹阿娘急不可耐地從外頭沖進竈房:“我的兒!春姐兒——!”

“黃大兄來了。”

“快出來,快出來——晴姐兒說讓你明天去城裏呢!”

春姐兒渾身一激靈,登時喜上眉梢。她急急走出竈房,歡喜地聽着黃叔的話語。

黃叔和她約了明日出門時間,又叮囑她要帶上換洗衣物和用具後離開,春姐兒爹娘歡天喜地地迎上前:“我就知道春姐兒厲害。”

“夏姐兒看看,多學學你姐姐。”

“我家春姐兒就是個有本事的,往後讓錢婆子瞧瞧!看她還敢叽叽歪歪。”

春姐兒不理會家裏人,忙着整理行囊。次日她奔赴城裏,只渴望能應允她的夢想,學足了成績成為名女廚。

簡雨晴喜歡春姐兒眼裏的野心。

誰道姑娘家只能娟秀婉約的,多的是姑娘家有能力卻無處施展。

她其他幫不上,春姐兒願意學廚卻是能幫她一把。

就是學到多少,得看她自己了。

簡雨晴簡單說了下目前的情況,着重說了比賽的重要性。

春姐兒聽得是入府學食堂比賽,若是成了便能成府學食堂當女廚後,已是目瞪口呆。

本以為是從食肆飯館做起,想不到竟是能從府學食堂裏做起?

一個是街邊的小食肆,一個是府學裏的食堂——兩者接觸的人群可謂是天差地別。

春姐兒心頭火熱,連連應是。

她不敢多加細想其中的好處,下定決心要好好做事,攥緊腦袋也得鑽進去府學食堂。

有了念想,春姐兒幹勁越發足了。

簡雨晴瞧着能當二廚的簡雲起,能幫上忙的春姐兒、芳豆和範石,最後能在後頭幫忙做雜事,又或是在前面盛飯上菜的簡娘子和簡岚,滿意地點了點頭。

隊伍,集成!

接下來就是準備菜單,實驗菜品,準備比賽。

這三天,一行人沒空閑過一刻。

直到比賽的前一晚,簡雨晴整理好行囊,使着諸人早點入睡:“大家放輕松,只要按着練習的時候做,肯定沒問題的。”

說是這麽說,緊張也是緊張的。

尤其是春姐兒、芳豆和範石,愣是在床上輾轉反側到夜深才睡熟。

次日上午,天尚未亮。

簡家人早早起了床,把前一日打包好的食材器物放上車。範石一路駕車來到府學後門,與其他三支隊伍正巧碰上面。

簡家人是人數最少的,連帶着豆丁簡岚一共才七人。

最多的應當是那位出身西市酒樓的範廚子,身後光是學徒就有四五人,另外還有雜役小厮,加起來竟是快二十人。

再來是柳錄事家的吳廚娘,她瞧着四五十歲,嘴角往下瞧着不是很好相處的模樣。身後跟着服服帖帖的幾個姑娘,瞧着都和簡雨晴差不多歲數,後頭又有雜役小厮,看着足有十四五人。

最讓簡雨晴詫異的反而是那朱廚娘的侄女。她頭頂紮着一雙丫髻,穿着一身小袖衫子,外套一件團花褙子,下面系着一條拼色裙子,瞧着花團錦簇,不像是廚子倒像是富貴人家的小娘子。

……這裏是選廚子,不是選美啊!

簡雨晴忍不住看了又看,瞧她身後跟着男仆婢女,手上的器物樣樣精細……就是怎麽看,她都覺得這些東西像是臨時置辦的。

驚訝的顯然不止簡家人。

範廚子和吳廚娘往那小娘子瞅了兩眼,難掩面上震驚。

兩人下意識離那娘子遠了些。

範廚子定了定神,沖着簡雨晴擠出笑容來:“您就是簡小娘子吧?久仰大名。”

“我還曾訂過您家的盒飯。”

“那道香菇炖雞味道鹹香入味,很是适口,紅燒茄子做法奇特也是本人初次所見。我還就您的做法也自創了一道菜肴,不知能否有機會與簡小娘子交流交流。”

面對範廚子遞出來的好意,簡雨晴也欣然應允,笑盈盈地同意下來。

雖然他們都打算争一争府學食堂的活計,但也不是只有這一處地方可去,彼此間更什麽深仇大恨。

即使身為對手,也樂得結交一二。

吳廚娘見狀,哪裏還有剛才看起不好相處的架勢,臉上揣着柔和的笑容迎上前來,也加入兩人的對話中:“範廚子好。”

“我常去西市酒樓吃菜,對範廚您做的金銀夾花卷印象深刻。”

金銀夾花卷,乃是把蟹黃蟹肉剔出來,雪白的蟹肉如銀,橙色的蟹黃如金,又夾在面團之內,切成小段後據說出爐時層層疊疊如花般綻放。

據說蟹香味濃郁,面團蓬松軟和。

一口下去滿滿蟹肉鮮甜香味,再配上綿軟可口的面餅,是西市酒樓有數的名菜,也是燒尾宴中的菜品之一。

簡雨晴也聽人說起過,卻沒想到那居然是範廚子所做。

範廚子應了下來,臉上帶笑:“吳廚娘竟是知道?某深感榮幸。”

旁人都道他是西市酒樓的三廚,可誰知道西市酒樓裏幾道名菜都是出自他的手?範廚子暗暗唏噓,面上閃過一縷郁色。

吳廚娘轉而又看向簡雨晴:“要說我最震驚的,還當屬是簡小娘子的蔥油餅。裏面的肉餡據說是豕肉餡?那肉汁豐腴又肥美,出乎意料的美味。”

“我後頭還想試試,只是買來的豕肉似乎都不怎麽行?總是有股揮之不去的怪異味道。”

簡雨晴笑了笑,并不介意把這事傳開:“豬肉要沒腥膻味的話,得剛出生就得閹割了。”

“外頭有些豬肉是配種後的老公豬,又或是生過多胎的老母豬,那些豬肉即便後續經過閹割,也不能完全去除肉裏的腥膻味。”

吳廚娘還是頭回聽說這個,趕緊逐一記下準備回頭去試試。

範廚子也目露驚奇:“沒想到簡小娘子對此也有研究?”

三人聚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

朱廚娘的侄女瞧着他們完全沒把她放在眼裏的架勢,一張俏臉沉得厲害。

她別過頭,也懶得理三人。

範廚子瞅了眼那小娘子,嘴角微微上揚:“她莫不是,沖着幾位官人來的吧?”

今日比賽,刺史、長史和司馬等官人皆會參與,也會一同參與評判。

範廚子笑道:“據說刺史正在聘請廚人。”

吳廚娘搖搖頭:“官家的廚娘哪裏是那麽好當的。”

瞧她做了這些年,說不用就不用。

柳錄事都還沒高升呢,更何況刺史這般要去長安城的。

簡雨晴對此興趣缺缺,她環顧四周随即好奇道:“時間也差不多了,怎麽還有四組人沒有到?”

“奇了怪了。”

“的确……居然還沒到哎?”

“你們還不知道?”朱廚娘侄女瞅了三人一眼,“他們四個取消報名了。”

等于說對手就咱們四個?

簡雨晴思緒落下,府學後門吱呀一聲開了。兩名穿着素色衣裳的雜役從裏出來,往幾人方向瞅了眼:“朱廚娘?”

小朱娘子應了是:“在。”

雜役又接連點了簡雨晴、範廚子和吳廚娘的名字,請諸人往裏去。

簡雨晴擡步跨入府學,饒有興趣地打量四周。比起其餘三人以及學徒們的淡定,簡家人和春姐兒三人就像是進了大觀園,瞧着哪裏都長得不同尋常,頻頻驚呼出聲。

“這麽大的食堂?”

“我的老天爺,這裏能坐多少人?”

“啧啧啧,外面還有位置呢。”

“嗬!這裏是竈房?竈房都有這麽大的地?”

直進入竈房後,簡娘子的驚嘆聲也沒止住。她滿臉稀罕,伸手摸了摸那長長的竈臺:“雨晴你瞅瞅,這竈臺一看用起來肯定舒服得很。”

小朱娘子鄙夷地掃了幾人一眼。

沒等她說上兩句譏諷的話,只見外面走進來兩名穿着淺青色官袍的官員。他們拱了拱手,道:“諸位郎君,女郎。”

小朱娘子瞬間閉上嘴巴。

簡娘子也止住聲音,與簡雨晴動作一般,齊齊擡眸看向兩位官員。

其中一名官員笑容親切:“小吏是來通知四位,比賽方式稍有變動,稍後我們将抽簽決定兩人比賽早食,另外兩人比賽午食,明日則相反。”

這倒是可以理解。

衆人并無意見,稍稍點了點頭。

官員見衆人同意,又從袖口裏抽出一張單子遞上前來:“諸位郎君女郎,這是府學食堂每日餐食的均價,請諸位切記你們所用的食材總價不得超過上面的數字。”

簡雨晴看了眼,沒覺得有什麽問題。範廚子和吳廚娘仔細看了看,也同意了下來,唯獨小朱娘子黑了臉,眉梢緊蹙:“怎麽說變化就突然變化?也不提前通知。”

別看官員态度和善,卻是完全沒有轉圜餘地。面對小朱娘子的質疑,他僅僅是一句話:“如果您不願意接受,那您現在可以離開了。”

小朱娘子黑了臉,嘴唇嗫嚅兩下還是沒說話。她掃了眼身後幾人,吩咐了幾句,只見男仆婢女瞬間忙碌起來。

簡雨晴起初沒注意,直到她聽到吳廚娘漏出的笑聲。她順着吳廚娘的視線看去,眼睛微微睜大,而後扯了扯嘴角。

瞧瞧小朱娘子準備的東西——海參、鮑魚、魚唇、蹄筋、鮮貝、大蝦、螃蟹……

不是?這些食材做佛跳牆都夠了吧?你拿來做食堂菜???

簡雨晴與另外兩人對視一眼,紛紛搖了搖頭——這可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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