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一種感覺

24.一種感覺

何征還有一年就退休了。

他 86 年從寧江大學畢業,緊接着就進了氣象局,兢兢業業半輩子,一直到如今。人快退了,手裏的活兒也慢慢轉出去了,跟激流勇進的那些年比要輕松上一些。

對于現在的流量媒體,他搞不懂也不想摻和,平時也就看個熱鬧。文宣頭一次找到他的時候,他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他們平時工作都忙得要死了,哪還有精力來摻和到這種事情裏。

有道是人紅是非多,熒幕會放大一個人、一個單位、一個行業的所有,好的壞的,誰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能照單全收。

就算現在迫于形勢讓人來實習了,他也不覺得能有什麽。只要拍攝對象不是他們,實習就實習會兒吧。

想明白這其中關節後,何征的火氣也消弭了些,對昨天自己連面都不見就将人“趕走”的小氣行為也生出些悔意來。

悔歸悔,他也不會幹點什麽彌補,犯不着。

何征擰開杯蓋,吹了吹面上浮着的茶葉,将茶香在唇齒間抿開,随後擡頭挂起笑容,看向臺下的人們。

跟他視線直直相對的是分管的得意門生程之珩。得意到什麽程度呢?剛來上班幾個月就被派出去跟班學習,國家局覺得好用,學習又借調,拖拖拉拉小幾年,直到真沒了借口才放人回來。

所以他的處境比較尴尬,說是新人吧,又有工作經驗,說是老人吧,局裏許多人跟他壓根兒不熟。

人雖不上不下地卡着,何征卻依然很是看好,想着抓住退休前的這段時間,能拽一把是一把。

小程旁邊是徐陽,他的另一個得意門生,為人處事稍微好一點,但也強不到哪裏去。他同樣有錘煉她的意思,希望她能放開一些、坦然一些。這段時間所有的對外活動都交給她全權統籌負責,如今看來效果不錯,除了每次活動人都不多以外,流程和場地都一次比一次好了。

何征清了清嗓子,剛說完開場白,就瞥見兩個得意門生後面,坐得端端正正的顧思寧。

一觸到何征的視線,顧思寧便笑着推了把鼻梁上的眼鏡,沖他略微點頭,算打招呼。

她桌面攤開的筆記本上字跡密密麻麻,全是自己找的有關這次講座主題的東西。簡單的概念有,複雜的理論也有,進可攻退可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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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翻開嶄新的一頁,昂頭聽講,其認真程度堪比考試周聽老師劃重點的大學生。

等中途休息時,顧思寧帶着筆記本就往門口沖,攔住何征,哐哐哐幾個問題往外一砸,把何征都問愣了。

他猜得到她來這兒是為了“讨好”,但沒想到她會下這麽大的功夫,這種刻苦程度倒真的讓他有點刮目相看了。

“你學過?”何征翻看着她的筆記。

“看了幾篇文獻。”顧思寧指着其中一個公式說,“這個我總算不清楚,感覺有點難受。”

何征不做專業許多年,這會兒腦子也有點轉不動了,招手叫來徐陽,讓她講。

筆記交替之間,夾着的簽字筆滾到了地上。顧思寧彎腰去撿,跟對面的人碰在一起。

程之珩手指一勾,将筆握在掌心,遞給她。

手指要捱不捱的,那一塊兒的空氣都更熱了。

顧思寧嗓子有點幹:“謝謝。”

“不客氣。”

徐陽講得很好,就是說話時總有嗯額之類的聲音,聽起來不怎麽流利。顧思寧給她感激的眼神,說謝謝。

何征多問了一句:“你喜歡氣象學?”

“以前很感興趣。”顧思寧說,“現在也挺感興趣。”

何征覺得這話很假,沒吭聲。

顧思寧繼續說:“畢竟要做這方面的片子,我肯定得多學點兒,争取不犯低級錯誤。”

“你想犯點高級錯誤?”徐陽半開玩笑道。

何征驚訝地望了一眼徐陽。

“高級錯誤想都不用想遲早要犯,但低級錯誤如果犯了就代表我基礎根本沒打好,什麽準備都沒有就跑來說拍氣象記錄片,多沒說服力啊。”

徐陽點頭:“那倒也是。”

“不如你講講你們紀錄片的方案。”沉默的程之珩一開口就直擊核心。

顧思寧正發愁還要多久才把話題切到拍攝上呢,她抓住機會,看着何征問:“那我說說?”

何征坐在椅子上喝茶,不輕不重地嗯了聲。

“我們是準備做成系列片的,主要是選一些常被大家忽略或者不被了解的行業,所以主要選擇的是聚焦出鏡人員,從人導入,由點推到面。目前确定了第一季是氣象局,第二季呢暫定是考古隊——”

“為什麽不第一季就去考古隊。”程之珩問,“他們應該可以做出更多內容。”

“道理是這樣的,但是同題材的片子太多,如果是為了觀看歷史人文而點進來,有太多高分的可以選擇,沒道理看我們的。氣象就不一樣了,同類型片子裏,除了一個綜藝有追臺風的片段,其他人根本就不了解氣象學,更不了解氣象局,甚至不會主動去了解。”

“懂了。”程之珩點點頭,“意思是氣象太冷門,沒人感興趣是吧?”

顧思寧呼吸一窒,馬上看了眼何征的臉色,一咬牙,點頭道:“對。”

“小顧。”徐陽小聲地提醒她。

“你繼續說。”何征看得出氛圍間的湧動,更清楚這話是說給誰聽,抱着手,帶些審判的意味,旁觀顧思寧的說辭。

“氣象學就是很冷門。招生就業都比不過熱門專業,知名度上又比不上玩梗出圈的考古學和古生物學。大家包括以前的我都覺得氣象局就是給天氣預報提供文字的,什麽預測預險,都是虛的;在氣象局上班的人,一定也非常閑,喝茶看報,一天混過去,就下班了。”顧思寧不敢停頓,接着說,“可事實跟想象不一樣,就像今天的講座,徐陽他們很早就來布置會場,從幾天甚至幾個禮拜之前就開始出方案,核對流程。我來了,看見了,知道不一樣。其他人看不見,對氣象行業就永遠只是想象。”

何征手指在桌子上敲出節奏感,“小顧是吧?年輕有為。”

顧思寧不敢喜悅,等他接着說。

“辦公室桌子收拾過了,明天可以來上班。”

到這會兒她腦子裏繃着的弦才敢松下來,連連道謝, 一路點頭鞠躬地出去了。

“怎麽說?”何征挑眉看着兩個得意門生,“你們倆什麽想法?”

徐陽說:“我覺得小顧人挺好的,踏實肯幹,又有态度,長得還乖。”

“她怎麽你了?平時不是說自己社恐?今天幫她說話?”

“沒怎麽我啊。我就是覺得她給人感覺挺好的。”徐陽說着點點頭,自我肯定,“嗯,感覺。”

“你呢?”

程之珩說:“她講的話很誠懇,但也很虛,乍一聽很有道理,仔細聽,這種發言哪哪兒都是,有點幼稚。”

“也不能這麽說吧。”徐陽小聲反駁,“她年紀還很小,說的話幼稚,那不是應該的嗎?”

“嗯,我沒說不應該。”程之珩客觀地發表評價,“她比我二十三歲的時候強,甚至比我現在都強。”

“小程這話說得對。我記得我像她這麽大的時候,剛開始工作,都不敢擡頭看分管局長。她很有勇氣。”

顧思寧說得那些話,他只聽了個大概框架,是不是真話、有沒有肺腑之言,他都不在乎。他看中的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勇氣和犟勁兒。有這股勁兒在,她就能把事兒做好。

“所以您同意了?”

“本來就由不得我不同意。”

徐陽笑笑。但現在起碼意味着,顧思寧他們的日子能好過不少。

“等她真接觸到了工作強度,能不能撐下來再說吧。”何征嘴上仍不饒人,“現在還有一個問題。”他視線挪回到并排站立的二人身上,“你們,誰帶實習生?”

“我可以。”

“帶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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