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11章

“那些畫不過是我登不上臺面的奇技淫巧。”

顧小燈聽他這麽評價自己,看他神态不像自謙更像自貶,便感到詫異:“你不喜歡畫畫嗎?你畫得那麽好!我都能感覺到畫裏的快樂了。”

“不喜歡,更不愉悅。”顧瑾玉避開他的目光,從食盒裏取出一盅擺在他面前,“我畫得也差,同輩當中,比我擅丹青的比比皆是。往後若有機會,你見到他們,就會發現我其實不過泯然于衆人。”

顧小燈看他的眼神太單純熾熱,他并不喜歡。

或者說是隐隐的怕才更恰當。

“以後的事再說喽,現在我就覺得你最厲害。”顧小燈用雙手捧住他擺過來的青瓷盅,“你學那麽多東西,會不會負擔太大啊?”

顧瑾玉反問:“你呢?府裏一定安排你學各類功課,适應麽?”

顧小燈搖頭,語氣自然:“不喜歡,但是随遇而安總要辦到的,難過時想天想地想你們,很想和你們親近一點,什麽功課就都好說了。”

“想到我時沒有一點怨怼麽?”

顧小燈笑了:“瑾玉,你是巴不得我讨厭你啊?我以為大家都希望自己讨人喜歡的,好比我希望讨你的喜歡,像我喜歡你的那樣喜歡我。”

顧瑾玉從食盒裏取出最後一盅,指腹沾了兩重燙,思索他是天性濫情,還是手段了得。

“兩個人吃也這麽多菜色嗎?今天二姐三哥他們肯定是滿漢全席吧?瑾玉你別開蓋讓我來,我要來猜什麽菜!”顧小燈的注意力到處飛,興沖沖地閉上眼睛,十指在空中翻飛,而後摸着各盅,按照順序挨個開蓋嗅香味,自娛自樂地猜菜品。

顧瑾玉不搭話,看了他半晌,發現顧小燈壓根不需要他的參與,他一個人能玩半天。一頓晚飯,他先玩後吃,胃口很好,快活得讓顧瑾玉無法專注心神。

吃完飯,洗漱畢,他就搬着椅子坐到他身旁,分享欲和好奇心仿佛無窮無盡,掏出各種稀奇古怪的幼稚問題來問他,問得最多的總是誰人開心與否。

顧瑾玉覺得他問得愚鈍,連累自己應答得也笨拙。

Advertisement

“瑾玉,你為什麽給你的大鳥取名花燼啊?我知道花燼是燈芯結花預報喜兆的意思,又好聽又吉祥,而且你看我是小燈,你的大鳥是燈花,我們有緣到這份上了!”

顧瑾玉一時詞窮,竟然覺得有幾分歪理,只是大鳥一詞聽得他耳朵疼。

顧小燈興致勃勃地分享了他的小馬叫小跑,以及那天和葛東晨、關雲霁的初識:“聽他們介紹自己,都是你的好朋友吧,那位關公子很有傲氣,大鵝一樣。”

他比劃着架勢,走路怎麽走,看人怎麽看,惟妙惟肖。

顧瑾玉唇角揚起,真心實意地覺得好笑。

他們不是好朋友,是一丘之貉。

“東晨哥就跟其他人不一樣,古道熱腸,愛笑愛說話,我就很喜歡他。”

顧瑾玉的眼裏沒有了笑意,聽着顧小燈滔滔不絕地描述葛東晨帶他騎馬的事,心道他的喜歡果然廉價且泛濫。

他冷眼看着,等他說渴,遞杯水給他,輕聲細語:“除了顧家人,你和其他世家的人可以适當接觸,不過不要深交。”

顧小燈抿了一口蜜水,腮幫略鼓,發音含糊:“昂?為什麽?”

“世家之間,恩怨太多,便是貴胄子女,往來也得拿捏分寸。”

“和我們同輩的才多大啊?大家都是十幾歲,爹娘叔嬸舅姨們的恩怨為什麽要繼承到我們這來?”

顧瑾玉靜寂了一瞬:“你過去生活的江湖,不也奉行父債子償的規則麽?世間人倫無不如此,否則,你和張等晴不必千裏迢迢過來。”

顧小燈捧着杯盞,十指互相戳戳:“我們還有其他的原因啦……但你說得也對,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我們見過一人的恩怨變成一家的、再變成一村的,書上說相逢一笑泯恩仇,大抵還是很少見的吧,多數都是叫人拍着大腿哎呦一句,冤冤相報何時了。就像你希望我讨厭你一樣,可我希望和你好好處,像現在一樣開心放松地聊天,就很好。”

顧瑾玉沉默了片刻,才遲緩地笑了笑:“長洛只有一個你,但有很多個顧瑾玉。”

顧小燈呆了呆,把手裏的杯盞塞到了他手裏,小手攏着他大手:“那必不可能,瑾玉就是瑾玉啊,你替不了別人,別人也代不了你的。”

他感覺顧瑾玉身上散發着中元節那天溺在水裏的窒悶氣息,便把他的手緊了緊:“瑾玉,我什麽實情也不知道,你能給我講講世家的恩怨嗎?”

顧瑾玉垂眸看了一會杯中虛晃的倒影,擡眼時一切如常,微笑着拾撿回主動權:“好,我本就想提醒你,家裏其他人怕是不會和你說世家的糾葛,父王不慣說明話,母妃不願提心事,二姐三哥各有困境……只有我置身事外。你若是問他們,只怕他們諱莫如深,愈發漠視你。”

顧小燈聽此,想想也是,父母姊兄都不喜歡他,他怎麽可能去扒拉着他們問東問西,便耷拉着摸摸後頸:“那我問你就好啦。”

顧瑾玉要的便是成為他唯一的信息渠道,附耳輕聲:“小燈,你聽我說,以後離葛東晨遠點,離關雲霁可近一點。關家和顧家只是互相制衡,而葛家,和母妃的安家有深仇——此為府上秘辛,你了然于心就好,切記不要說出來。”

顧小燈被“深仇”二字震到:“什麽仇啊……”

“安家于二十多年前被匿名者構陷,陷入一場冤案,幾夕之間被抄家流放,母妃和小舅是為數不多的幸存者。”顧瑾玉的聲音霧一樣萦繞在他耳畔,“後來父王助母妃暗中探查,發現當年構陷安家者,就是葛家。”

“不能讨回公道嗎?”

顧瑾玉的聲音更輕了:“皇帝陛下不願昭告安家無罪,認為若是為安家平反、嚴懲葛家會有損他的聖譽,加之南境戰事常年需要葛家将,陛下便令兩家私下和解了。”

顧小燈心裏一顫:“都當皇帝了,怎麽這麽無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我跟前可以細細說些氣話,離了我就都藏在心裏吧。”

藏在心裏,千回百轉,嘔斷氣血,顧家的飛檐下,每個靈魂都該平等地煎熬。

憑什麽獨自燦爛,憑什麽不染陰霾。

“母妃大抵就是這樣藏在心裏,明面上不可與迫害自己家破人亡的仇家尋釁,甚至連本家蒙受的冤屈都不能提,只能被迫虛與委蛇,每年到了安家忌日時總要病上一場。我與東晨泛泛之交,與雲霁交往較密,你可以像我一樣。”

顧小燈眼眶泛紅:“好……安家忌日是什麽時候啊?母妃病得憔悴嗎?”

“十一月下旬的時候。”顧瑾玉語氣跟着哀傷,眼裏一片冷,“憔悴是在所難免的。”

顧小燈心裏難受得緊:“今年她要是再生病,我想去照顧她,我會照顧病人,以前義父經常生病,我會搭把手……”

顧瑾玉說好,但他知道,若顧小燈屆時真去侍疾,安若儀病情只會加重。她嫌着他,越嫌越重。

他半真半假地說起顧家和其他高門的關系,顧小燈中途忽然問道:“瑾玉,說到小舅,晴哥幫我打聽過,小舅是蘇家的二女婿,那蘇家和我們是不是沒有什麽仇?”

顧瑾玉不動聲色地觀察他:“是,顧、蘇、安三家的關系目前尚好,不過蘇家的嫡子蘇明雅天生哮症,體弱多病。若是顧蘇兩家往來,你最好離蘇明雅遠一點,他太脆弱,蘇家人太緊張他,時常遷怒于旁人。”

顧小燈難過地點點頭。

顧瑾玉說完未盡的話,夜色漸深,便準備耐心哄這笨蛋入睡去,誰知他扒拉住他,還有問題:“瑾玉,你知道長姐的事情嗎?”

顧瑾玉袖口一沉,往外間看了一眼,低頭小聲:“長姐三年前出塞和親了,踏出中原,就如流放。小燈,切記不要在父王和母妃面前提長姐,你看,顧家之內,沒人會提及大小姐。”

顧小燈又感到難過:“是不是爹娘他們一聽長姐就傷心?北境離晉國太遠了,她幾乎像嫁到天涯海角去了。”

“不,不是傷心,是不開心。”

顧小燈懵了。

“晉國四方的國境并不太平,最不穩定的是北和南兩境的異族,當今陛下不願耗費國力,只對南境重兵把守,對北主張議和。父王是鎮北王,對北戎,顧家從來都是主戰不主和,三哥的平瀚之名就在于此——瀚州是晉國和北戎的交界城池,各占一半,至今不能完全收複。”

顧瑾玉盡量簡潔清楚地解釋大局。

“長姐當初作為采女一早送進了宮,卻被來出使的北戎人看中,索要她當和親貢品,陛下首肯了。父王無法抗旨,此事就是一根家國相悖的刺,連帶着對長姐寡憐惜。母妃亦如是。”

顧小燈實在忍不住了,哽咽道:“怎麽這樣啊,長姐從頭到尾做錯了什麽?”

投胎投錯了。

顧瑾玉垂手接到了顧小燈的淚珠,指腹輕撚着獨屬于他的溫度,冷靜地嘲諷他的天真:“因為父債子償,國債民還。”

顧小燈共情得過了頭,哭得一抽一抽的,一腦門靠在了他肩上,一把摟住他嗚嗚咽咽個不休。

顧瑾玉不想抱他,權且當一根木樁,閉目聽他的哭聲。

既痛快。

又期待。

真可憐,一個遠嫁的棄子長姐就能讓他難過成這樣。

那他義兄呢?

*

顧小燈在難過裏入眠,在新升的太陽裏醒來,一醒煩惱煙消雲散。

顧瑾玉把他安置在卧房的另一端,中間隔着一扇十二轉的草書屏風,屏風上的所有字都是顧平瀚親自寫的。

此時陽光薄薄地灑進來,屏風上的字體游龍一樣,逐個鮮活。

顧小燈看不懂草書,也伫立在晨曦裏癡癡地看了一會,即使看不懂,他也能感受到字畫裏的生命力。

看夠了,他繞過屏風去找顧瑾玉,床上卻沒人,枕被都疊得齊整。

他以為是顧瑾玉一大早就起床去辦正事,不一會兒仆從魚貫而入,伺候他洗漱的,用早飯的,人多得他不适。

他問最近的小厮:“嘿,你知道四公子大清早去哪了嗎?”

小厮平靜道:“回禀表公子,四公子昨夜被王爺召去,還沒有回來。”

顧小燈料想是要緊事,就沒再多問,只是覺得別扭:“你們不用這麽多人圍着我,祝管事呢?還有張等晴,可以的話讓他們兩個來管我就夠了。”

小厮公事公辦:“祝管事也被王爺調走了,至于您說的張等晴,奴不曾聽過,王府裏怕是沒有這號下人。”

“大清早怎麽就開玩笑。”顧小燈笑道,“他和我一塊進府的,昨天他也跟我一起,就跟在離我最近的地方,你們應該都見過他的。”

那小厮又冷靜地重複:“對不起,表公子,奴不曾聽過,也不曾見過這號人。”

顧小燈心裏有些不安,扭頭去問一個眼熟的婢女,問她張等晴在哪,對方卻也給了一模一樣的回答。

顧小燈拔腿想往外走,所有仆婢突然跪下,彙聚成一個圓圈,把他拱衛在中心。

他們異口同聲地告訴他:“今日是世子生辰,請您止步于此,切勿叨擾府上貴客。”

顧小燈聲音有些抖:“可以,我不出去,你們把張等晴叫過來就行。”

所有人斬釘截鐵地告訴他:“表公子,奴不曾聽過張等晴,也不曾見過這號人。”

作者有話要說:

前期——

小燈:哇哈哈哈哈哈!

大狗:哼,開心什麽,給我哭,哭得越大聲越好。

後期——

小燈:…………

大狗:球球你,只要你肯笑一笑,讓我做什麽都好。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