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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顧小燈呆望了片刻蘇明雅的背影,就與從裏屋出來的血緣上的小舅安震文打了照面。
安家出美人,安震文年紀很輕,長得和安若儀有幾分相像,氣質儒雅但又嚴肅,充滿學士文人的氣韻。
顧小燈照着規矩給他行禮,喊他安大人,安震文端詳了他片刻,語氣平靜:“表公子,進去吧。”
說罷便走去和蘇明雅彙合,一大一小逐漸走出院落。
顧小燈看了兩眼便進裏屋去,脫了沾有雪意的外衣,穿過炭火荜撥聲,屋內藥味不散,紗幔輕動,暖如三月。
他先看到了端着藥碗的二姐顧如慧,她站在紗幔前正準備進去,沒轉過身來時,身形纖細柔弱,有仙人之姿,但一轉過臉來,眼神間的剛毅便把出塵之姿掩蓋了,眉目間那股力争上游的剛勁是只有紮根紅塵才能磨砺出來的。
顧小燈連忙行禮:“二小姐,我是來向王妃娘娘請安的,希望不會打擾到您。”
顧如慧的目光落在他耳垂上:“既是探病,就不必拘禮了,随我一起進來。”
顧小燈便巴巴跟上了,進到閣間裏去時,先看見一圈人,全是醫師仆婢,雖然靜若無風,但這麽多人杵着,耳目連成一片,堵得空氣似乎都不流通了。
這麽多人,就顧小燈走路的腳步聲噠噠的,卧在病榻上的安若儀臉色虛疲,眼睛一轉看到顧小燈,神情更疲倦了:“你怎麽來了?”
“我來看您……”顧小燈觀她臉色确實不好,眼眶便紅了,想到養父生前忍受病痛時的情狀,“王妃娘娘,我能來給您侍疾嗎?我會一點醫術和推拿,能讓您舒坦些……”
“你有心了。”安若儀淡淡地轉去看顧如慧,顧如慧端藥上前坐在床畔,母女娴雅和諧,好似互相寄生的植株。
“表公子這是敬着您呢,還小,心裏單純。”顧如慧笑笑和她說話,繼而側首:“小燈,王妃娘娘這裏不缺人手,你既請完安,早些回去吧,免得雪大了路滑。”
顧小燈心裏難過,只得應了好,探頭再去看安若儀,忽然看到顧如慧側顏的耳垂,她也是雙耳洞,兩對耳珰似是縮小的精致禁步,悠悠襯托着她的美麗肩頸線條。
顧小燈不知怎的,忽然感覺她們離他極其遙遠,她們的世界自成芥子,像焊在屏風上的兩只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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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洛偏北,冬雪一天下得比一天大,一步入十二月,年關将近,顧家裏裏外外都忙了起來,顧小燈也被摁着加緊功課,天天被鍛體師掰得苦不堪言。
他已學了很久禮儀規矩,也知道該怎麽個端重法,但前十二年的江湖浸潤到底不是這小半年高門生活就能覆蓋的,經常不時流露出遭訓斥的“輕浮”舉止。
能随心所欲的時候不多,顧小燈只能等着十五那天回家的顧瑾玉,怎料顧大樹杈子人小事多,要到将近年末時才回來。
顧小燈相當郁悶,央着奉恩稍稍改了功課的安排,下午轉去練武場跑馬。
到了地方,他先不急着去牽自己的小馬,而是跑到顧瑾玉的大馬面前,沖着它一頓比手畫腳。
那千裏馬頗有顧瑾玉的高冷勁,揚着馬頭睥睨着他,拽得絲毫不掩飾。
顧小燈正比劃得起勁,身後忽然傳來笑聲:“你沖北望比劃什麽呢?”
顧小燈吓了一跳,扭頭一看,大為驚嘆,一句牛皮糖差點飚出來:“葛公子……你還沒回你家啊?”
葛東晨爽朗地笑:“怎麽,吃空你家米缸了?”
顧小燈擺擺手,按道理該依着顧瑾玉的話、念着安家葛家的恩怨離他遠點,但下午實在是孤單,不免搭了句話:“這拽馬叫北望嗎?”
“拽馬。”葛東晨噗嗤直笑,走到他前面去牽那馬的缰繩,手一伸,那馬便低頭了。
顧小燈感到好奇:“它不嚣張了,它還怕你。”
“那必須的,以前借住在這和瑾玉一塊習武時,我私底下沒少騎它兜風。”葛東晨拍拍千裏馬,“小燈,現在它不敢拽,你只管來指點它。”
顧小燈看着,心想這麽個好機會呢,趕緊小跑上前去,試探着舉手蓋在平時拽拽蔑視人的千裏馬腦袋上,它當真低眉順眼地受着了。
葛東晨又笑了:“哎呀,原本我還打算讓你騎到北望馬背上去,但現在這麽看着,你還是太矮小了,只有那匹小矮馬适合你。”
“我知道自己矮,本來就沒想騎大馬。”顧小燈坦然接話,擡頭瞅了一眼高過他一個頭的葛東晨,雖然閉嘴沒說話,但表情明晃晃寫着“你長得真大塊”。
葛東晨一眼就看出他的意思,又笑,低頭來拍馬:“北望啊北望,你主子真是缺德,偏給你弄這麽個名字。”
顧小燈的好奇心便被吊起來了:“為什麽缺德?”
葛東晨就是想勾他說話:“我家裏也有一匹上好的寶馬,我父親送給我母親解悶的,我母親給那匹馬取名南望。你知道的吧,我母親是南境人,不怎麽為長洛的中原貴族們接納,給那馬取了這個名字後,傳出來又是一個笑柄。顧瑾玉那死缺德的,故意給這拽馬取名北望打趣我呢。”
“不一定,也許只是湊巧,畢竟我們王爺是鎮北王……”顧小燈分辨一句,忍不住看向他,“但你母親真有點可憐,長洛離南境那樣遠,去國離家的,也許很孤獨。”
葛東晨笑意微冷。
“所以你更該多陪陪你母親啊。”顧小燈理直氣壯地遠離他,“你多陪她開心,沒準那馬就不叫南望叫家裏蹲了。”
葛東晨靜了片刻,失笑:“……你取名的本事真是好極了。”
顧小燈心想你在我這兒還叫牛皮糖呢,不欲多話,便轉身想去牽自己的小馬,但葛東晨又跟了上來,自顧自地說說笑笑。
“小燈表弟,有個事我一直很納悶,你怎麽不叫我東晨哥了?”
“因為不太禮貌。”顧小燈牽出了自己的白色小矮馬,他和馬站一塊都小小的,“葛公子,你不喜歡回家嗎?”
葛東晨不為所動,只是笑着反問他:“那你呢?你的家不是這裏,你是來投靠的,等你長大了,你會回你原本的東境故鄉嗎?”
顧小燈抓緊缰繩,在小馬的鼻息裏發了會呆,他沖葛東晨皺了皺鼻子。
“不告訴你,哼。”
說罷翻身上馬,他小跑進馬場,松開一只手捉着風。
葛東晨饒有興趣地看着,從顧小燈演都不會演的臉上看出了答案。
來日方長,他和他之間還有很多秘密能探究,以及還有很多樂子能玩。
*
轉眼便到了年末,顧小燈直到除夕才停課,一大早就爬起來了。這是盛節,新歲在即,大雪隆冬,他扒在窗前看外面的雪景,西昌園那邊據說又是忙碌得摩肩擦踵,他天真地惦記着年夜飯,等到天黑才打消了期待,搓搓凍僵的手去烤爐子。
去年此時,養父帶他和義兄在游街玩了大半夜,他們約定一起守歲,但他畢竟還小,玩到後半夜就累得打盹。養父和義兄輪流把他背回了旅舍,他們的肩背都安穩踏實,他睡在一片年節的喧鬧裏,醒來就收到了養父的壓歲錢。
那等日子是過去的了,顧小燈回味着當初的甜給眼下的寂寥調味,坐着小桌獨自吃完了年夜飯,今晚奉恩小小地安慰了他,把他想吃的菜色全送了上來,不再單調地憑照食譜。
顧小燈愛吃海味,興致勃勃地剝蝦剔魚,又在小桌兩邊擺了兩副碗筷,吃一口夾兩筷過去。
剛吃完時,窗外傳來篤篤的敲擊聲,奉恩過去開窗,只見一只碩大的黑青色海東青夾着翅膀跳進來,三兩下飛到了顧小燈的飯桌上,黑豆眼炯炯有神,挺胸擡頭昂然站立。
顧小燈來不及驚吓就先覺驚喜:“花燼!”
顧瑾玉人沒來,派他的兇大鳥來了。
顧小燈如見小友,高興地滿桌子找肉:“哎呀你吃晚飯了沒有?我都吃完了,不然剝個蝦給你!”
花燼神氣十足地揚起鳥頭,兩只鷹爪上赫然都綁了小信筒,它十分優雅地先擡起左大爪子,抖抖上面的信筒。
“樹杈子讓你帶給我的嗎?”顧小燈更高興了,這等深冬大雪夜,阖府爆忙年節時,還有人記着他,本身就足以慰藉。
他擦擦手去取下花燼的小信筒,邊鼓搗邊笑:“他是寫了什麽呀,還是畫了一幅畫?”
待展開薄薄一張信紙,顧小燈怔住,随即護着信紙急急忙忙轉到書桌去,把信紙鋪平了左看右看,半晌才确定那是張等晴的家書。
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又趕緊捂住眼,生怕眼淚糊到了信紙,暈開了家書的筆畫。
奉恩走來,花燼也通人性地飛過來,顧小燈再不懼怕這只碩大的海東青,伸手一把将花燼抱進懷裏,摸去它身上的寒意疊聲道謝。
奉恩緊張起來,見海東青始終安分着也還是擔心:“表公子,海東青是聞名的兇禽,您還是小心點。”
顧小燈這才放開它,吸着鼻子瞪大眼睛去看張等晴的家書,但花燼腦袋一縮又鑽進他懷裏,鷹爪耷在大腿上不走了。
奉恩便失笑:“不曾見過它這樣……許是四公子馴的好。”
顧小燈就再抱着它,淚眼朦胧地看家書。
信上的字跡是那樣熟悉,見字如面,如聽同座細說,滿紙都是張等晴的安撫,他說當日緊急離開顧家之事錯不在誰,若真有錯只能是那個“二”,代指那位二皇子高鳴乾。顧小燈也這樣覺得,要不是那勞什子二皇子缺德,也不會連累張等晴受罰。
張等晴聲稱自己如今在顧家兵權覆蓋的外州,兵荒馬亂地适應了這幾個月,總算是把日子捋順了,原本先前就想寄來書信,因着種種不便沒能如願,今天海東青突然悄悄飛來,還把他吓了一大跳。
字字句句都是他的口吻,顧小燈邊看邊哭,雖然傷懷,但還是高興的,看完趕緊鋪紙要寫一封回信。
這時海東青又冒頭,擡起右大爪子,展示還有一個小信筒。
顧小燈連忙取了下來,巴望着也是家書,但展開之後發現是顧瑾玉寫的,嘴巴嘟了嘟。
不過也是高興事,他揉揉眼去細看,信箋也是寫滿了一頁安撫話,顧小燈看得舒心,只是不明白為什麽信上第一行寫的是“致山卿”,末尾則是“森卿附上”。
“沒錯,這是寫給我的呀,這是我們之間的暗號嗎?”顧小燈上上下下看了幾遍,越看越開心,“那我就接受了。”
他低頭去寫家書,寫謝語,燈影投在他身上,慢慢拉長,悠悠晃走他的稚薄歲月。
海東青接了回信和回禮,破窗飛進雪夜,從東林苑到西昌園,都是在鎮北王府的領域裏,但夜色已深,來自皇宮高樓的渾厚鐘聲忽然敲響了九下,滿城爆竹聲此起彼伏,它渾然不知自己飛過了人間的一年。
顧瑾玉臨近深夜才回到了自己的院裏,一身繁華餘燼,滿臉冷漠疲憊,推門剛進卧房,海東青便熟門熟路地飛來站他肩上,咕嚕咕嚕吵叫起來。
顧瑾玉随手把它抓下來揣懷裏抱着,摸到鷹頸時摸出不對,二指從濃密的鷹羽中撚出了一段紅繩,他揪出紅繩,看到繩上串了一枚銅錢。
顧瑾玉皺了皺眉,直到取下鷹爪上的信箋,展開一目十行看完,忽覺可笑。
“壓歲錢?”
他指尖把玩着那枚銅錢,半晌屈指一彈,銅錢叮當落到了地上,他轉而去把顧小燈寫給他的信箋燒了。
“小傻子……只有你需要壓歲。”
作者有話要說:
海東青:要燈崽抱抱。
燈崽:你好大只!不過還是抱抱(熊抱)
大狗:啧……(緊盯)(不語)(哼的一聲轉身)(啧完去撿銅錢、撲滅火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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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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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