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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新歲一過,顧小燈才知道自己有了新年的第一個“禮物”,那便是“山卿”這個名字。
安若儀于百忙之中召他去了西昌園,與當初病中的冷淡不同,溫和地同他講話:“二月進私塾,你合該有個正式點的名字,瑾玉也一直惦念着,年前特意和我提到此事,山卿之名還是他特意為你斟酌的,這名字不錯,往後你便叫山卿。”
顧小燈原以為“山卿”是顧瑾玉和他之間的默契昵稱,沒成想是這麽個展開,神情頓時有些呆。
雖然山卿也好聽,但他還是喜歡以小燈這個簡簡單單的名字自稱。
安若儀看着他,想到了別處去:“我知你心裏對瑾玉有幾分身份逆轉的怨怼,但是山卿,世事難料而命運難改,你既然沒有在顧家長大,就擔不了顧四公子的盛名。瑾玉待你寬宏,你也應當減少對他的不忿,和他和平相處,知道嗎?”
顧小燈尴尬地笑了出來,搓搓手小聲道:“我都聽母妃的,我沒有怨瑾玉的,就是,母妃私下和我聊天時,能不能繼續叫我小燈?”
“山卿。”安若儀的手放在他肩上,“聽話。”
顧小燈便不敢置喙了,兩根食指打着圈點頭。
“你要相信顧家對你的安排。”安若儀兩手輕握他的臂膀,和煦地輕聲,“你也知道,你并不是多聰慧的孩子,倘若你在文武上都有天賦,現在教管你的就是你父王了。又或者,你更願意脫離我的安排,轉去你父王的院子服從他的管束嗎?”
顧小燈雞皮疙瘩冒了起來,連忙搖頭。
“母妃和父王不同,他需要有出息的孩子,但在母妃這裏,你做個聽話的好孩子便足矣,母妃知道你是,對不對?”
顧小燈只能點頭,他受不來三天兩頭地關禁閉,而禁閉似乎只是顧琰微不足道的教導手段之一。
“我不能時時在你身邊,奉恩和奉歡是我派去的,他們既是你的下人,也是你私下的老師,他們教你的,你當仔細學,明白嗎?”
顧小燈愣了愣:“他們平時也沒刻意教我什麽啊?”
安若儀摸摸他耳廓:“以後會教你。你現在只需要做好準備,到私塾裏修習,認清同代的高門之後,摸索人情世事如何周旋,在那些人中,絕大部分人都不是你絕對的敵或友,你要學着和他們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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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小燈還挺自信的:“好,我還是挺擅長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的!”
安若儀欲言又止:“但願吧。”
顧小燈看着她,殷切道:“總之母妃合理合情吩咐的,我肯定聽。我不光想聽你的話,還想對你好,你是我娘,來到這裏之後我最開心的就是有娘了,我忘記了小時候的養母,總遺憾着沒有母親,但現在我有了。母親,我想離你近一點,以後你要是生了病,只管叫我來,我很會照顧人的,真的!”
顧小燈見安若儀的次數不多,每次見她都是極其得體雍容的,只有那一次短暫的病中相見,顧小燈才發現她若不上妝氣色是那樣差,那分明是長年累月積壓下來的病氣,就像他的養父病久積沉疴一樣。
安若儀透過他的眼神,望見了坦坦蕩蕩的一片孝心,但她不需要——她覺得不需要。于是應付兩聲就讓他回去了。
當天下午,顧小燈就在奉恩的帶路下,終于看到了那座竣工的私塾。
它建在東林苑的中心,向南是園林,向北是武場,向東是藝場,向西是學子院,大得自成一個小世界,大得名字叫廣澤書院。更周密的是私塾裏頭的布局像迷宮一樣,據說是搬了奇門那一套去布局,稍不留神就容易迷路,因此每個學子都得有私塾的書童引路。
“我到時候要搬進來嗎?”
“自然是要的。但若是您不想住在學子院,也可以回到您現在住的院落,但那樣的話每天來回比較乏累。”
奉恩帶他去學子院看,穿過拱門,走過假山水榭,只見蜿蜒錯落的青磚屋舍嵌在藍天下,竹塊編成的竹鈴一束束地垂在檐下,大風吹來時,青竹輕響。
顧小燈呆呆地走去,喃喃道:“這哪是書院啊,這是桃花源吧?”
一語成谶。
他剛走進廣澤書院的懷抱就敏銳地感到這裏和外面截然不同,這裏還是少年人的世界,不完全被成年人的世界覆蓋,也許它多少還是沾了點名利場、鬥獸場的性質,但它更多的确實是一座桃花源。
只是桃花源未必是個好詞。
奉恩帶他去看安排給他的房間,因着書院大,占地空間足,入住的又都是些身份貴重的,學子的屋舍都是獨座的,門口都懸挂着檀板,刻着即将入住的年輕姓名。顧小燈在清風裏走到他的房間門口,瞅了半天檀板上的“顧山卿”三字,最後摸摸耳垂,推開有些重的木門。
除了原生名字被剝奪有些不适之外,顧小燈對所有一切都感到快樂,他在房間裏團團轉了十幾圈,像追着尾巴跑的小狗,開心完了想到更開心的,疊聲去問奉恩:“蘇明雅的房間是在哪呢?”
奉恩笑道:“離您很遠,蘇公子身體貴重,住得與衆不同,住在最清靜,離學堂最近的地方。葛公子倒是離您比較近,您要去看看嗎?”
“哦。”顧小燈只想看蘇明雅的,一路走一路記格局和距離,但這地方着實大,每棟屋舍中間隔着些假山植株充作障礙,走了一會顧小燈就感到頭大了。走到最後,到底沒找到蘇明雅的住處,葛東晨的也沒瞅,倒是記住了關雲霁的。
顧小燈逛得頭暈但心滿意足,回去時穿過學子院門口的小池塘,扒拉在欄杆上看了會倒影,水面映着蒼天白雲,也照着長得有些陌生的自己。
正看得出神,顧小燈忽然在水面上看到一只大鳥的影子,頓時擡頭笑着呼喊:“花——燼——”
奉恩在一旁等他喊完才輕笑:“表公子,以後您可不能這樣随時大聲喧嘩,過于無狀的話,王妃娘娘不會罰您,只會罰我和奉歡。”
顧小燈的聲音戛然而止,忙捂住了自己的嘴點頭,好在天空中的海東青低下來盤旋在他頭上,他笑着揮手,海東青撲騰片刻飛到了他胸膛前,他便小心抱住了。
走出學子院不遠,顧小燈就碰上了鷹主子和他的朋友。
顧瑾玉正陪着關雲霁看私塾,兩人說笑時碰上顧小燈,神情都僵住了。
關雲霁震驚地直指他懷裏的安逸大鳥:“花燼怎會容你抱着?你是鷹奴?”
顧小燈莫名其妙:“啊?”
他一時槽多無口,關雲霁這傻缺,怎麽一副認不出他是誰的樣子?年前明明碰過幾回的。
“我沒有鷹奴,這是顧家表公子。”顧瑾玉這時輕咳,“雲霁,他是顧小燈。”
關雲霁更震驚了,把顧小燈上上下下看了幾遍,扭頭狐疑地和顧瑾玉說話:“你別告訴我他就是那個鄉巴佬?這住進你家才多久,我不記得他長這樣。”
“現在不就記得了。”顧瑾玉輕笑,擡眸看向顧小燈,“小燈,花燼沉,我讓它回來,別累着你。”
他伸手打了個響指,剛才還安逸地縮在顧小燈懷中的海東青驟然支棱起來,一瞬鑽出懷抱,利箭一樣沖去,近乎橫沖直撞地砸到他手臂上,顧瑾玉的手穩穩當當,只是衣裳下的肌肉線條明顯起來。
關雲霁滿眼豔羨,試探着伸手去摸海東青,反倒惹來它頂羽怒張,鳥喙張大,一副“敢碰老子就把你啄了”的模樣。
關雲霁便郁郁地收回了手,微皺着眉看向顧小燈,但看一眼就別過頭去,一副髒到眼的高傲樣。
顧小燈不太在意這黑大少,太久沒見顧瑾玉了,念着他代送家書的好,蹦蹦噠噠地就上前去了。
他及時地行了個禮:“四公子,關公子。”
顧瑾玉原本無波無瀾的心驟然泛起漣漪,說不出是什麽酸澀滋味,嗯了一聲,故作無事地振臂把花燼放飛。
顧小燈亮晶晶地看着他:“你是陪關公子過來一起看私塾的?我剛去看過,我還見到了關公子的房間。”
他側身去指方向,關雲霁聞聲看去,卻先看到他耳垂上的一雙耳珠,神色幾經變化,擰着眉頭拉住顧瑾玉便走:“顧四,走了。”
顧小燈被他撞過,趔趄了一下後有些茫然,下意識地跟了兩步,又被關雲霁斥退了。
顧小燈趕緊站住,不好意思地刮過鼻尖,不舍又怯怯地看了顧瑾玉一眼,想了想,索性又彎腰行了一禮:“那兩位公子,以後再見。”
顧瑾玉心尖那點怪異的波瀾急劇擴大,走出幾步後回了頭,只見顧小燈還站在原地,見他望過來便高興地揮揮手。
顧瑾玉忽然不合時宜地想折回去,但念頭一起自己便自行掐斷了。
一旁關雲霁聲音不善地低聲問:“他也要進私塾?”
顧瑾玉點頭:“王妃的意思。”
關雲霁直搖頭:“真要栽培這麽個下人?看他那副德行,當個小厮都算擡舉了他。”
“下人……自有下人的好處。”
關雲霁一陣惡寒:“這好處讓別人受着去吧,離我遠點。”
顧瑾玉輕笑,意味深長地冷道:“那你努力。”
*
顧小燈原本盼着能再見顧瑾玉幾回,豈料直到二月十三進私塾也沒再見到他,海東青倒是飛過來幾次,但每次來不是讨吃的就是讨抱的,爪子上再沒有綁過信筒。
顧小燈暗自嘀咕那家夥可真是個大忙人,他想問顧瑾玉為什麽給他取這麽個新名字,好歹給他個說辭,沒想到現如今他都住進了私塾的學子院,那厮還見不着影。
私塾正式開課是十五,顧小燈這是提前搬進來,十三十四這兩天會有陸陸續續搬進來的學子。顧小燈直覺蘇明雅會比別人提早來,索性自己趕個大早,來了之後就跑到學子院門口小池塘邊上的亭子裏坐,聽水聲吹春風,手裏拿本功課書死記硬背。
奉恩當他是換個環境溫書,便也不阻攔,哪裏知道他這是守株待蘇。
而且還讓他“待”到了。
顧小燈正背得腦闊疼,就聽到院外傳來溫溫柔柔的說話聲,他頓時激靈到戰栗,連日來的孤獨驟然潮水般向外蔓延,怎麽也抑制不住。
他卷了書站起來,扒拉着欄杆往門口望去,心髒随着人聲的逐漸清晰而愈跳愈快,等到那病弱美少年真踏進視野裏,眼前都恍惚着出現了重影。
顧小燈迫不及待地跑出亭子,面紅耳赤地喊了一聲蘇公子,蘇明雅便看到了他。
他朝他笑:“小燈。”
顧小燈行了個學子之間的平禮,激動地耳朵都紅了,讷讷道:“蘇、蘇公子,我現在叫顧山卿了。”
“是麽?”蘇明雅像是看穿了他的不樂意,并沒有改口,“你我有緣,私下我還是叫你小燈吧。”
清風徐來,怦然潮湧,顧小燈本就忍不住嘴角上揚,這下更是大大彎了眉眼。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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