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20章

顧小燈見蘇明雅來了就黏黏糊糊地跟着,兩人身邊的仆人都想讓他們各走各路,怎奈主導位的蘇明雅始終和顧小燈搭着話,便不好逾越。

顧小燈兩手卷着手裏的書當小喇叭,輕輕快快地走着,忍住想小跳的激動,叽裏呱啦地和他說話。

蘇明雅不時應着,見過海量美人,只是沒遇見過這類性情的,饒有興趣地一直聽着,這麽一縱容,便縱到他跟到了住處。

顧小燈站在他那獨棟的小院前,哇了一聲:“蘇公子,你住的地方好氣派,和我們其他人住的簡直是天字號和柴房的區別!”

蘇明雅聽了這話還認真地看了他一會,确定他真不是在陰陽怪氣,是真切的贊嘆和好奇。

顧小燈驚嘆完便直回身子,不好意思地沖他笑:“我沒見過多少高門世面,蘇公子,你別介意我一驚一乍的。”

他的窘迫落在蘇明雅眼裏是別樣的庸俗趣味,正因俗才可愛:“你要進來坐坐麽?”

顧小燈毫不客氣地點頭:“好好好。”

蘇明雅莞爾。

不怪顧小燈傻裏傻氣地大呼小叫,實在是他沒想到蘇明雅住的地方這樣風雅,竟然是一個卧在竹林裏的院落,現在是二月中,竹子正青嫩,竹外似乎還夾着幾株桃樹,等到三月時,就真是一番竹外桃花三兩枝的景致了。

蘇明雅緩步走進小院,草齊花散,黛磚青階,活水推竹板,清風開門扉,顧小燈探頭探腦地跟着進了他的堂間,看到裏面布置了很多別致古玩,精致得充滿奇趣,讓人覺得他不是來讀書苦修的,壓根是來度假的。

他哇個不停,總算感覺到了點富貴人家該有的奢靡樣,顧家人的院子他去過安若儀和顧瑾玉的,就是大,就是橫,但并不精致,平鋪直敘地告訴人那是住的地方,卻不是生活的地方。

蘇明雅帶他去桌邊坐下,他來時身上什麽也沒帶,這裏已經應有盡有地妥善安置完畢,他本就不是一般的貴胄,顧蘇兩家一起大張旗鼓地給他安排,那都是理所應當的。

初次離開蘇家的範圍,他的心情格外輕盈,飲了酒一樣微醺,端坐着打量對面的顧小燈,沒有一絲被俗人吵鬧到的不耐,他欣賞着他的喋喋不休,興致頗濃地享用他的快樂。

顧小燈也能感覺到眼前人不必宣之于口的愉悅,越發感到開心,迅速把他當成了這座私塾的第一個小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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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半天,仆從端水上來,顧小燈小心翼翼地接過那精美杯盞,正想欣賞杯上的花紋,就看到對面的蘇明雅輕挽袖口,只見青白手腕間戴着兩串古舊鏈子,一串是深紅佛珠,一串是山鬼花錢,顧小燈覺得蘇明雅的手好看得不行,就使勁地瞧,呆得像個登徒子。

蘇明雅感覺到他灼熱的視線,也不以為忤,大方地把袖口再往上一折:“你對手鏈有興趣麽?”

“我比較感興趣的是它們戴在你手上的樣子。”顧小燈由衷地贊嘆,“真好看,襯得你的手筋都是好看的,真像畫出來的。”

蘇明雅頭一次聽人誇手筋的,忍俊不禁地伸手到他面前去,讓他看個夠:“但這兩串手鏈并不是為裝飾的。”

“我知道。”顧小燈的心飄飄然地飛在雲端,他是個喜歡抱抱貼貼的,許久沒和人親近,就空手接白刃似的,兩手啪嗒一聲捉住了蘇明雅的手,“佛珠那串是保平安,花錢那串為辟邪,你家裏人很疼你。”

蘇明雅手僵在他掌心裏,兩人的脈搏貼在了一起。

“我以前是賣貨郎的兒子,我們也賣過這類吉祥物件,走走停停,路過名山大寺廟,我爹就找大師開光,儀式妥妥弄好了,那些飾品就是一價難求的安心好物,很多人家會為自己的小孩求。”

顧小燈覺得他的手冷,就給他捂了捂。

“我爹原本也要給我求一條,不過大師說我什麽靈臺明淨,有福有氣的不用。我那時只是覺得鏈子好看,撒潑打滾的想要,我爹就給我戴了一串紅豆繩,祝我桃花運滾滾。他也真是的,我那時候才多大,才沒想風流快事,不正經的爹,哼。”

蘇明雅學着适應接觸,溫和地看着他:“那你如今還戴着麽?”

“沒有,當時戴了三四天就又摘下來了。”顧小燈笑起來,“雖然好看但是箍得慌,我還是更寧願輕松自在。蘇公子,像你戴着這兩串鏈子,睡覺吃飯時總有不方便的時候吧,但這吉祥物戴上了,你家裏人大概就不讓你摘下來了,箍你一只漂亮手腕,安全家人的心。”

蘇明雅看了他一會,原本打算抽回來的手任由他繼續捂着,擡起另一手撥開衣領,從脖頸裏撚出了一段串着別樣法器的紅繩項鏈,有些無奈,又有些自矜地展示給他看:“還箍了我這。”

顧小燈湊上前去看,肯定地直點頭:“好看!你家裏人特別愛重你。”

蘇明雅不禁笑嘆:“看得太重未必是好事。這是我初次離開蘇家,若不是我二姐極力鼓動,雙親不知要管束我到幾時。而即便是我二姐,我今早踏出家門時,她竟也擔憂傷懷得泣不成聲……我心想何至于此,顧家離蘇家又不是天涯海角,二姐夫又是半個顧家人,坐上馬車便是三四盞茶的路途,何至于送我出門,送成一出生離死別般的苦情戲。”

“幸福的煩惱!”顧小燈被感染到了,彎着眼睛抿着唇珠,羨慕又開心,“你家裏真好。”

蘇明雅輕緩地眨了下眼,笑意還挂在眼角眉梢,只是默然收了話匣。

家中待他自是甚好,只是正因太好,反倒在長洛高門當中顯得另類,他虛長到今日,除了蘇家人,幾乎沒有近齡朋友。

而他又不可能一輩子宿在蘇家的四方牆裏。

今天不過是把半只腳踏出蘇家的門檻,剛踏出來,還踟蹰着要如何和同代人結交,顧家的這個小家夥就主動奔上來了。

他珍惜着,也考量着。

蘇明雅将話題送回給他:“對了,你說你如今叫了山卿,卻是為何?”

顧小燈眼睛還盛着笑意,鼻子皺了皺:“就是……他們覺得我的原本名字土氣吧,想個雅致點的才好和顧這個姓氏相配。山卿這個名字我倒也挺喜歡的,不過吧……這是四公子給我取的,不是王爺王妃他們。”

取名字可是大事,他即便要有個所謂的能上得臺面的新名字,那也該是生身父母來取才妥當,結果他的命名權直接由母親讓渡給兄弟了,這其中的親情掰碎了去細瞧,難免叫人傷心。

顧小燈就當安若儀是想讓他和顧瑾玉更為親近、更富有羁絆,而不是連給他取名字都懶得。

蘇明雅聽到這時,眼睛眯了眯:“竟是瑾玉給你取的,看來你們感情甚篤。”

“他挺照顧我的。”顧小燈笑起來,“但是我人微言輕的,幫不了他什麽,好一陣子沒見到他了,也不知道他這會有沒有休息。”

“你不知道他的去向麽?”蘇明雅看向他,“顧世子二月初離開長洛,到外州去任武職,入軍營,瑾玉随同去了,約莫要在外州滞留幾個月才回來。”

顧小燈的笑意消失殆盡,驚訝得眼睛和嘴巴齊張:“啊?啊!”

他是真什麽都不知道,連忙合手握住蘇明雅微冷的手,央求着他說說兩個兄弟的現況。

顧平瀚和顧瑾玉都離開了十多天了,他這會才傻傻地知道。

蘇明雅溫聲告訴了他,顧平瀚原本應當是以名列前茅的秋考斐然成績述職于長洛,但不知道他怎麽發揮失常,只能按其科榜的事實來安排仕途,該去外州的軍營任職。顧瑾玉随同去倒是個意外,不知道是鎮北王安排的,還是出于其他的原因。

顧小燈望天想了想:“該是王爺安排他的吧,他現在哪有做主自己的時候?”

“誰知道呢?他雖年少,卻頗受宮中皇嗣器重。”

顧小燈好奇心頓起,挨近了歪着腦袋看他:“蘇公子,我聽人說你長姐是皇貴妃娘娘,你們家這麽疼愛你,愛重裏也包括你姐姐吧?那你是不是也能時常進皇宮去,你見過瑾玉在宮裏的樣子嗎?”

顧小燈沒別的意思,他一直都對顧瑾玉的宮中伴讀生活充滿好奇,問過顧瑾玉,那厮細說不來,只會說個籠統大概。顧小燈有次說他在宮裏做牛做馬,那時顧瑾玉竟沒反駁,可見在宮裏也不是如他人肖想中的風光如意。

顧小燈擔心他一方面在皇宮裏步履維艱,一方面在家裏得了非親生子的芥蒂,像去年挨了顧平瀚胖揍那樣,夾縫生存也太辛苦了些。

顧小燈問得過界,蘇明雅待他态度依舊和善:“我的确經常進宮,與三位年紀較為相仿的皇嗣不算陌生,這半年來,和瑾玉在宮中碰面的次數比在宮外多得多。他是個挑不出刺的周全伴讀,不然皇太女當初也不會在千人中點中他,他在宮中的禮遇勝過其他伴讀,那是很不尋常的親近。”

顧小燈在他溫溫柔柔的講述裏聽顧瑾玉的生活,聽起來那樹杈子在宮中很是謹慎,贊譽越高,意味越不易。除此之外,顧小燈還從蘇明雅的聲音裏感覺到了微妙的情緒。

他也不憋着,待他說停就詢問:“蘇公子,你是羨慕他嗎?”

蘇明雅眸色一變,隐晦的細微情緒驟然被捕捉到,一下子讓他有些空白。

但顧小燈這麽坦然問出來不是為了紮他心:“我覺得,如果蘇公子你和瑾玉的身體互換的話,體弱的他未必能有你現在的高潔氣韻,強健的你未必有他現在的勞碌成績,現在的你們都是最獨特的,誰也替代不了的。”

蘇明雅有些怔忡地看着他,越發靜默。

顧小燈被看得耳朵紅起來,嘿嘿地傻笑起來:“反正、反正我就是想說,世上有千百種人,自然有千百種好,蘇公子就很好,好到可以自己羨慕自己,不用和別人做不同道路的比較的,俗話說人比人氣死人,我們不和自己過不去。”

蘇明雅片刻後才回過神來,輕咳着輕笑。

顧小燈松開他的手,笑盈盈地支着下巴看他,知道他為什麽笑,開心得雙腿在桌下晃。

誰知蘇明雅咳嗽不是為了掩飾不好意思,而是他的哮症真的複發了。

顧小燈看了他片刻就發覺不對,仆從趕到蘇明雅左邊,他則閃到了蘇明雅右邊,左邊熟練穩當地給他喂藥丸,右邊慌裏慌張、不太端重地順着他的後背,找到順氣的穴位就屈指揉上。

蘇明雅咽下一枚苦到舌尖的藥,喉結剛一滾動,就險些被脊背的異樣觸碰驚到嗆出來,從來沒有哪個膽大包天的外人敢這麽親近地碰他,他的靈魂感到僵硬,但身體卻在點穴中放松。

他皺着眉轉頭去看莽撞笨拙的顧小燈,顧小燈又何嘗不是在看着他。

蘇明雅盯着他滾亮的眼睛,腦海嗡嗡地想,這簡直就是輕薄。

顧小燈不錯眼地望着他全貌,看他細微的輕喘和顫栗,從抖動的睫毛看到喉結,心裏一片安靜,只有一個念頭。

病美人,可憐又凄美,好看得這樣驚人。

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驚人的畫。

作者有話要說:

燈崽:awsl!!

二狗:輕薄……這是輕薄

(也不知道後面是誰上趕着要親要抱要這要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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