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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葛東晨半邊臉的巴掌印清晰可見,他仍若無其事,挨打完睜開眼睛,眼裏綠色一閃而過,臉上很快又挂了笑意:“我晚了?我晚了……但也許我們有的是時間,下一個十二年,二十年,或許我們還有可能把酒言歡呢?”

顧小燈揉揉手,冷靜道:“不可能。”

葛東晨摸了摸他頭上的冠子,透過冰冷的銀飾摸他的頭發:“不試試怎麽知道?”

顧小燈郎心似鐵,擡手拍開他,專挑他的痛處戳:“你雙親難道不是絕佳的例子嗎?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葛東晨臉上一瞬浮現難以言喻的灰望,他垂下手,握住了顧小燈的手,不由分說地扣着他朝前走,生硬地轉移話題:“小月在等你的青團,我帶你去買,不要讓她等急了。”

顧小燈拍打着他的手臂,正要罵他,忽然感覺到背後有注視的視線,他咽了咽口水,将滾在舌尖上的怒罵吞下,小幅度地回頭望去,不知視線從哪個方位而來,也不知是哪些人在靜靜守望,看了一圈便趕緊轉回頭去觀察葛東晨的後腦勺,生怕暗處的人叫他發現了。

葛東晨走得飛快,顧小燈心裏蹦撞,眼前又被銀冠的流蘇遮了視線,沒走一會便趔趄着往前撞,險些摔個狼狽。葛東晨迅速轉身來攙住他,他不要他碰,又想多拖點時間,趕緊抱頭蹲下,把腦袋上的銀冠扯下來抱在懷裏嗚嗚假哭,身上叮鈴聲便成了伴奏。

“……”葛東晨明知他演戲,也還是有些不知所措地跟着蹲下來,“哪裏疼了?”

“腦漿都撞勻了!”顧小燈垂着腦袋兔子似地轉到一邊去,鬓發微亂,耳墜和面紗都随着假哭而細細抖動,看起來既是胡攪蠻纏,又是實打實的委屈透了。

他們兩人的樣貌本就格外出挑,方才一連串耳光已經引了街上不少隐晦的注意,現在蹲在街邊周旋拉扯,更是惹來了更多小心的窺探。

顧小燈的裙擺曳地,抱着閃爍粼粼波光的銀冠,蹲下來後腰和腿的弧線格外好看,他咿咿嗚嗚着,眼波流轉,鮮活得一塌糊塗。

葛東晨軟硬不得施,然而看了顧小燈半晌,看了街上行人好奇的眼神,竟意外體會到一種微妙的充盈感,臉上五指分明的巴掌印在這時成為了某種特別的勳章。

他想如果可以,他樂意顧小燈一直這樣,豆蔻梢頭十七歲,不受挫折和磋磨,永遠任性妄為,驕橫嚣張。

葛東晨臉上有些疼,低頭問他:“真的不能喜歡我嗎?”

顧小燈嗚嗚的假哭哽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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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東晨想到前天得到的消息,想到往這裏趕來的蘇明雅,想到不知用了什麽辦法而埋伏在不知處的顧瑾玉,甚至想到躺在病床上的關雲霁。

他的神情帶着被抛棄的迷惘,認真地問顧小燈:“不能施舍給我一點點喜歡嗎?一點點就好。顧小燈,你的心能不能分成幾瓣,分一點點給我,一點點就好。”

顧小燈抱着冠子想罵他,誰知聽到了更驚人的發言:“你可以認定顧瑾玉當正妻,當我是你的妾。”

顧小燈撲通一聲掉到了地上,見鬼了一樣瞪圓眼睛看他:“(⊙_⊙)”

葛東晨俯身而來,荒謬絕倫地補了一句荒誕至極的話:“實在不行,通房也可以。”

顧小燈這下是真說不出話來,他想起過去在書院裏,葛東晨曾經開他和蘇明雅關系的惡毒玩笑,當初他說蘇小鳶是蘇家安排給蘇明雅的小侍妾,而他只是蘇明雅的大通房。

他不知道葛東晨現在是怎麽個能耐法,才能把這鬼話面不改色地認真吐露出來。

“……你有病嗎?”

“多少男人三妻四妾,你一妻一妾不行嗎?”

顧小燈被他的話震驚得透透的,對這人的底線清晰地感知了個大的,死變态果然不愧是死變态,以為誰都跟他一樣離譜!

他慌忙撐地想爬起來,葛東晨卻忽然伸手,俯下來隔着面紗親吻。

耳邊蕩起耳墜擊風的聲音,顧小燈用懷裏的銀冠砸他,叮叮鈴鈴踉踉跄跄地爬起來。

葛東晨半跪在地上,抱着那損壞的銀冠,側頸被冠子的一角劃出淺淺的一道血痕,頃刻落了血珠。

他抓住顧小燈層層疊疊的一角裙擺:“……求你了。”

*

銀冠的流蘇散了一地,後來被葛東晨盡數撿起。

顧小燈震驚得外嫩裏焦,腦海裏不時回蕩那駭然的發言,他并不為葛東晨的示弱而放松警惕,小心髒反而越吊越高。

他這直覺還真沒落空,葛東晨看似沒事人的平靜,回到據地之後卻忽然握住他的手,臉上巴掌印仍然清晰,又重新挂回那标準的虛假微笑:“跟我來。”

葛東晨的笑時常讓顧小燈想起十二三歲時的顧瑾玉,那時他就是這麽笑的。人們臉上的表情能傳達很多細致信息,但是過去的顧瑾玉、現在的葛東晨的微笑不會,毫無營養可言。

顧小燈刺猬一般把渾身的刺豎了起來:“你要幹嘛?”

葛東晨低頭來和他親昵耳語:“只是帶你看一出戲。”

顧小燈一個閃避的動作,腰身便被強硬地圈住了,掙動幾下,葛東晨便環着他往上提了一提,讓他腳尖離地:“要我把你抱到肩上去嗎?”

顧小燈:“!”

他想起當初被他從顧瑾玉那兒薅出來的情形,被扛在肩上的感覺天旋地轉的,自是不要。

葛東晨這會看着不太聽話,他用紗布滲出血色的右手掌着顧小燈的腰,不由分說地環着他走進光線晦朔的密道,一走進去,一群黑眼睛的中原護衛們拖着一個人夾道等候,被拖的竟是蘇小鳶。

蘇小鳶此時不在關雲翔那兒養腿,不省人事地被拖着,比上次看見的狀況還倒黴些。

顧小燈吓了一跳:“你又抓蘇小鳶幹嘛?”

葛東晨輕撫他的發頂,附到他耳邊輕笑:“他給蘇家通風報信,托他的福,小燈只怕會見到最讨厭的人,你說他該不該殺?”

“我最讨厭的不是你?”顧小燈立即杠他,忿忿地躲他的手,反倒惹來他隔着面紗的輕撫。

葛東晨執拗地反駁:“不是我。”

說着又抱又拖地帶着他往密道裏走,顧小燈再要說話就被葛東晨伸手捂一捂,氣得他一身的銀飾越發叮鈴亂響,不時就擡手扇他耳光,葛東晨不還手,還有心情笑。

顧小燈的面紗讓他揉到皺巴,然而親手打他只會讓葛東晨越來越愉悅,甚至不如言語更有殺傷力。顧小燈郁悶不已,被捂了半路才發現了路況的熟悉,似乎是當日初到南安城走過的,目的地應當是葛東晨生母阿千蘭那兒。

果不其然,顧小燈緊繃着身體,被葛東晨帶到了當初那滿是異族人的密室裏,密不透風的空曠空間裏,阿千蘭似乎正在和異族親信研究蠱蟲,看到他們前來臉上全是不悅,用異族話咕嚕咕咚地說了一串。

葛東晨拖着顧小燈去坐下,強硬地把他抱在腿上坐下,顧小燈像嗲毛的貓咪,然而察覺到這厮這會不太尋常,為免惹他出格只得悻悻作罷。葛東晨從後抱着他,腦袋靠在他肩膀上,外人看起來很是強勢與浪蕩,顧小燈卻感覺到這家夥是躲在他背後,這麽高大一塊頭,居然還得躲在小小的他身後。

“族長,我給你帶了份禮物,你還沒見着。”

葛東晨用中原話朝阿千蘭輕笑,下屬将蘇小鳶拖進來押到她面前,他抱着顧小燈緩了一會,笑眯眯道:“母親……這就是殺了葛萬馳的人。“

顧小燈聽罷這話,眼睛頓時瞪得滾圓,他看到不遠處的阿千蘭也睜大了眼睛。

“母親,你開不開心?我把這大好人帶過來交給您了。現在您是要獎勵他殺了你日夜想除掉的仇人,還是要報複他殺掉了你共處二十年的枕邊人?”

阿千蘭似乎連看蘇小鳶的勇氣都沒有,她臉色煞白地後退,一副快要瘋掉的神情。

葛東晨慢條斯理的:“母親,大發慈悲吧,告訴我,你到底是想給這個好人獎勵,還是想對這個壞人報仇。”

阿千蘭顫抖起來,像個憤怒且瘋起來的孩童,哆嗦着說:“你滾!你不滾我滾!”

她連等葛東晨自己滾的停頓都沒有,吼完便趔趄着逃出密室,像蝸牛直接跑出厚厚的殼。

密室裏的異族人頓時有些騷亂,葛東晨抱着顧小燈沒有動,顧小燈也短暫地失去了語言能力,末了聽見葛東晨在耳邊輕笑:“小燈你看,這出戲好不好?”

顧小燈如鲠在喉,說不出話來,只是用力地去掰開葛東晨冰涼的十指。

他想他或許是為了互相折磨,又或許當真是為了一個答案——仿佛阿千蘭對葛萬馳的态度,能側面決定他顧小燈對他葛東晨的态度一樣。

密室裏亂了起來,葛東晨處理了一通便帶着顧小燈離開,回到往日待的房間裏,葛東月還滿懷期待地跑上來圍着他們:“葛東晨你的臉怎麽了?肯定是你活該!山卿山卿,給我帶的青團呢?”

葛東晨立即笑眯眯地把她推出去:“在母親那兒,小月去她那裏領吧。”

屋門嚴絲合縫關上,顧小燈看着葛東晨不太正常地走到跟前來,他知道他這會就該是不正常的。他倒是不怕,從密室出來後心裏意外地鎮定,他本來就足夠明白葛東晨,現在只是更清楚了而已。

顧小燈知道怎麽打嘴仗,他扯下面紗,擡頭看眼前的葛東晨:“你是真的有病啊。”

“我會改的。”葛東晨伸手按在書桌邊緣,将顧小燈困住,用碧綠的眼睛看他,“所以求求你,能不能喜歡我一點點?你的愛那麽多,不能分給我一點點嗎?”

顧小燈堅決地搖頭:“不能就是不能。”

葛東晨低頭靠得更近些:“為什麽不能?你看,時間能抹平一切,我不求你當我是唯一,妾也不行嗎?”

“……”顧小燈一聽那字眼就覺得荒謬,“時間真那麽有用的話,我在你的時間裏消失七年半了,很長了,那你早該抛之腦後了。就算七年不夠,再來七年十年,你遲早也能放下不是嗎?那你幹嘛半死不活地抓着我不放?”

葛東晨扯了扯嘴角,表情看起來愈發不正常:“小燈是不是為顧瑾玉不要我……為別人不要我……可你以為顧瑾玉真喜歡你嗎?你都被蘇明雅玩爛了,被蘇明雅藏起來的那些天裏,你的腿合攏過嗎?你少年時還被我玩,他知道嗎?他知道的吧。他才不會毫無芥蒂地愛你,他護着哄着你,不過是繼續騙着你,等把你睡到手了,□□幹上那麽三月半年,等你喜歡上他了,他就真正膩掉你了……”

顧小燈就這麽聽他發瘋,刀槍不入,他年少時聽過的謠言比這更難聽多了,四兩撥千斤地反問:“你這不是在說自己嗎?”

葛東晨眼睛潮濕:“我是嗎?也不是,我膩不掉你,十二年我膩不了,再過多少年就都一樣……我喜歡你,就算你是別人的我也喜歡你。顧瑾玉不是,他就是個沒有心的假人,他做事都是模仿來的,他才是學人精,他愛你的那一套,裏面糅雜了多少你當初愛蘇明雅的行徑,你看不出來嗎?”

顧小燈周遭像是豎起了銅牆鐵壁:“我犯不着跟你解釋我和森卿如何又何如,那是我們兩個人的事,跟你這外人八竿子打不着。”

葛東晨斷斷續續地問:“我只能是外人?”

“對,別再說什麽妾不妾的。”顧小燈鼻子皺了皺,有些無奈,“聽起來很惡心啊。”

葛東晨低頭看他腰腹:“那想吐嗎?如果是因為懷了我的種而想吐,那就更好了。”

顧小燈一下子啞然,想起了蘇明雅,心中哎呀哎呀地感嘆,混蛋的混果然是如出一轍的。

他不怎麽生氣,看了葛東晨一會,慢吞吞地說着刀子:“真的好嗎?那我跟你娘親就差不多處境了,你真這麽希望啊?我要是能生,也生一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小葛東晨,讓他從小當流浪漢,我要厭他恨他,一見到他我就打他罵他排斥他,我偏要他活着,教他異族話家國恨,我還要控制他,教他永遠對我愧疚,教他永遠憎恨爛爹,我教他長大以後弑、父、叛、國。”

葛東晨不住顫抖,聽他一字一字說着,低頭想堵住他的嘴,顧小燈淡定順勢地把手裏的面紗塞進他嘴裏。

他看他的眼神像看傻子:“為了世上沒有第二個葛東晨,其實你得離我遠點。”

葛東晨中了雷電一樣,惶惶地真後退了兩步。

顧小燈往後一撐跳上書桌坐着,葛東晨這時候的神情和氣質讓他加倍想念起顧瑾玉來。

顧瑾玉瘋瘋癫癫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格外迷惘,也格外可憐。

葛東晨扯出面紗,緩了半晌,握緊的右手裏全是血,瘋癫也只那一時:“對不起……不過小燈,下次對我生氣時還是直接打我吧,阿吉在周圍,我死不了,你盡可以打我的。”

顧小燈抽出思念,暴躁起來了,叮叮當當地揮手:“滾滾滾!”

可惡,竟然一瞬在這厮身上整出莞莞類卿的思緒,顧小燈拍拍臉,心裏大聲疾呼夭壽了。

葛東晨走到離他不遠的窗下坐着,靠着牆壁看他,臉上又浮現出假得要命的輕笑:“我不滾,能多守着你一天就是賺了一天,再說了,我要防着雲霁那個蠢東西……”

話音未落,葛東晨停下:“啊,說曹操曹操就到了,他真的爬過來了。”

顧小燈愣了愣,扭頭看去,滿臉都是詫異和無奈,葛東晨見狀便沒有攔,沒一會兒,喘息聲透過窗扉先傳進來,随後便是關雲霁用肩膀撞開撲進來,晃了兩下才站住。

他穿着素白的衣服,沒戴面具,橫貫的刀疤因臉上毫無血色而顯得猙獰,愈發顯出五官的俊秀來。胸膛前有一片血色,顯然是那傷口因劇烈動作而裂開,顧小燈看他那樣已經無話可說,得,随他折騰,爛命一條的家夥。

“小、小燈?”關雲霁眼前發懵,看着顧小燈身上穿着流光溢彩的銀綠色褶裙,連鬓發都閃着光,他先是驚豔住繼而怒起來,撐着力氣罵葛東晨,“那混血狗讓你這麽妝扮的?”

顧小燈擺擺雙手,帶出身上的環佩作響:“混血狗在你後面。”

關雲霁回頭,看到葛東晨真坐在窗下,直接捂着傷口氣勢洶洶地當面罵起來:“你一天不欺負他會死啊!狗雜種!”

葛東晨直接暴殺:“醜八怪,來得這麽着急嗎?怎麽不戴個面具?”

關雲霁頓時慌張地捂住臉,背過身不讓顧小燈看到,氣勢一瀉千裏。

顧小燈正想着要不要跟他說一聲其實他不醜,就聽關雲霁有氣無力地說葛東晨:“雜種,你怎麽還在這悠哉,手下人沒告訴你,蘇明雅已經到南安城了嗎?”

顧小燈耳邊一嗡,疑心自己聽錯了。

“那痨病鬼能這麽快?”

“鬼知道是怎麽撐過來的,反正是真到了。女帝一病長洛一半是他蘇家說了算,他是帶着中樞令直接下來的,說來南境搜查煙草私運,草他祖宗的,煙草就是塊磚,西南全都能讓他們對上,他怎麽不去西平城?那邊不止私販煙草還有私造破軍炮呢,拿什麽南境說事,還不是因為……”

關雲霁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顧小燈,顧小燈安安靜靜地坐在書桌上,漂亮得像雲彩捏出來的,他看一眼便覺胸膛少了一分痛覺。

然而他不知道顧小燈外靜內喧,這會他心裏有一千只小配在狂吠。

蘇明雅怎麽會出長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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