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第103章
“東城見東晨,還挺壓韻的……”
大清早,顧小燈坐在顧瑾玉懷裏,又念了一遍信箋,随即擡頭看向神色自若正襟危坐的顧瑾玉:“葛家兄妹說過他們能避開花燼的追蹤,現在這邀請信送到我們案上了,是他們發現了我們的所在嗎?”
顧瑾玉輕撫顧小燈的脊背,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另一手在顧小燈掌心裏寫道:【我主動聯系了他,都在算計,我今夜會過去赴約】
顧小燈下巴靠在他胸膛上,握住顧瑾玉骨節分明的手,這大手如今時常冰涼涼的,他便見縫插針地暖一暖:“能跟我說一說怎麽個算計法嗎?你今晚過去赴約會不會有危險?葛東晨叫你去蘇明雅的地盤,這真的沒有詐嗎?”
他擡眼看着顧瑾玉鮮紅色的眼睛,他那眼角眦開的紋路就像是血紅的雪花,顧小燈怎麽看都覺玄妙俊美,但顧瑾玉一察覺到他的視線,便抱小孩一樣把顧小燈托起來靠在自己肩膀上,拘謹地不想讓他多看自己的怪模樣。
顧小燈順勢親了一下他耳骨上的玄鐵耳夾。
顧瑾玉頓時耳廓通紅,被顧小燈的愛包圍的感覺是前所未有的迷醉,他無時不刻感到暈眩,當顧小燈的擁抱和親吻一起包圍他時,他想不出任何的理由拒絕他。
他在顧小燈掌心寫了個厭惡的姓氏,寫了幾句信息量極豐富的話,随即抱緊他,依偎着他的體溫。
他想,沒有人不愛他的小燈,沒有人能舍得推開他的小燈。
蘇明雅那個沒品的爛種除外。
顧小燈沉浸在他告知之事的震驚裏,被他摸了好一會才回神:“我要是只小狗,肯定被你摸禿嚕皮了!”
顧瑾玉連忙停下。
顧小燈倒是随心所欲地摟着他的脖子,貼着問他剛才寫的事,顧瑾玉百忍成金,坐懷不亂,一筆一畫地解答他的問題,雖沒有撒謊,但有些他自認危險的軍政便幾筆掠過了。
顧小燈問了他一會,眉頭皺起來,半天都沒松開。
他也知道,南安城必會亂起來,中原和巫山兩族的紛争歷代難解,現在又聚集了這麽些人……簡而言之,顧葛蘇岳這四撥人互為算計,最後的贏家不确定是誰,但輸家早已注定,而他早就知道葛東晨必輸無疑。
顧小燈想到個不甚恰當的比喻,顧瑾玉這麽一來,簡直就是來當攪屎棍。
英俊邪氣的攪屎棍正低眉順眼地在他掌心寫:【我今夜帶人赴約,小燈先睡,不用擔心我】
顧小燈怎麽可能不擔心?他看着顧瑾玉又瞎又啞的模樣,即便見過他所向披靡力大無窮,也還是擔心他跑去被欺負。
他信葛東晨那厮無家有國,更信那混血混賬對顧瑾玉的凜冽恨意,萬一今晚顧瑾玉赴約之後,葛東晨抽瘋反咬他一口怎麽辦?再者,萬一他們搞調虎離山那一套呢?趁着顧瑾玉不在跑來抓他也不是不可能。
他趴在顧瑾玉肩頭,什麽人也不怕,就怕顧瑾玉又吃苦。
“決定了!你今夜要過去是吧?我跟你一塊去。”
*
仲夏的日落緩慢,蘇家的軍駐紮在南安城的東營,層層重兵拱衛中心的堡壘,日落的餘晖灑滿南安城,也席卷了堡壘的每一扇窗。
蘇明雅倚在西窗,安靜沉默地眺望着紅色的夕陽,不時掩口悶咳兩聲,手腕上的佛珠在咳嗽裏和脈搏共振。
日落的橙火像是把遠處的灰白城牆烤焦,巍峨的城牆像打了許多補丁的壞衣。
瘡痍百孔,就像他的身體。
橙紅的日落悄無聲息地撤離大地,蘇明雅喝完藥,仍然伫立在窗前眺望。
“主子,邊境邪風傷身,您小心保重身體。”
蘇明雅依舊站在風口,漆黑的眼裏望着遠處的千家燈火:“這裏和長洛,你覺得有何不同?”
“主子,人多的地方,就沒有多大的不同。”
蘇明雅搖頭。
兩千五百裏,長洛繁顏,南安灰綠,怎麽可能不會大相徑庭?
只是他來不及也無心仔細浏覽這遼闊人世,人世如此之大,他眼裏心裏卻只念着一個世人,可笑得蘇明雅自己都倍感荒謬。
他是那麽的想念顧小燈。
得了四年,失了七年,再得十八天,又失之千裏。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熬過來了。
夜色稍深,蘇家的幕僚蜂擁而至,跪伏在蘇明雅近處詳析今夜的宴席。
長洛中樞蒙受巫蠱之亂,葛家監管異族不力,葛東晨甚至可能與異族勾結,乃至窩藏和其母息息相關的異族逆黨,只要搜到人證物證,葛家就再不能執掌南境衆城,空出的南線龐大軍政就是挖不空的金山銀海。
蘇家持令正大光明來搜查和鎮壓,今夜是葛東晨主動私下請命前來,他若不主動來,蘇家也會再軟硬兼施,大規模搜查南安城。
不管如何,葛家讓權是板上釘釘的事,問題是怎麽刮骨剔髓。
蘇明雅聽着幕僚們條理清晰的理析和建議,他也參與了葛東晨來意的猜測與評斷,但并不熱衷。換在以前,他迷戀過這種權力包圍的氛圍,如今卻一反心境,只清楚地感到寡淡和無趣。
他明知道南境一帶有挖不盡的金礦,腦海裏仍然在想方才的落日。
那餘晖橙黃流火,不知小燈可能看到,他曾經那麽想走出長洛眺望四野,現在山高天廣,不知他會不會開心幾分,雀躍幾下。
螢火蟲飛進堂中時,葛東晨到了。
蘇家遵照他來信裏的要求,閑雜人一幹遠離,蘇明雅坐在四方桌的東面,身後只留了兩個絕頂高手護衛。
“坐。”
葛東晨和戴面具的關雲霁一起到,關雲霁代表岳家一派,兩人坐了南北兩邊的位置,兩人感覺都不好,身體和精神都糟糕,蘇明雅嗅到了困獸的同類氣息。
葛東晨臉色有些蒼白,一副不是有病在身,就是重傷初愈的模樣,臉上還揚起假惺惺的笑打招呼:“宰相大人別來無恙,您看起來身體甚好啊。”
蘇明雅手裏把着盛了藥的琉璃盞,也回以虛僞的輕笑和周旋。
關雲霁坐在北面看着,看這兩人互為殺父仇人,黨派仇敵,背地裏不知道火并成什麽樣,表面上卻總維持這虛僞的禮儀,他看都看累了。
活着就是互相惡心,他惡心得夠嗆。
“有完沒完。”他毫無耐性地低聲打斷惡心的周旋,“人到齊了,葛東晨,有事說事,收起你那套惡心的腔調。”
葛東晨輕笑着後仰靠在椅背上,一條手臂靠着閉目養神,姿态随意無禮,明晃晃地透着濃濃的疲憊:“誰說人到了?還有一個最惡心的沒到。”
關雲霁不明所以:“你搞什麽東西?”
蘇明雅不關心還有誰到場,他咳嗽起來,咳得手微抖,将琉璃盞中的藥一飲而盡後,苦藥味很快彌漫在堂中,那苦流進他髒腑,又湧到他舌尖,攢出一句沙啞的問話:“小燈在哪裏?”
堂中一陣死寂,葛東晨冷笑:“你好像不配提他。”
“配不配和你無關。”蘇明雅身上冷意驟沉,“你把他藏哪了?”
葛東晨陰陽怪氣:“藏在曜王府的地下呢,不如你回長洛再找找?”
座中的三個人病的病,傷的傷,一個個氣色奇差,卻都氣場奇強,正僵持着,戌時一刻時,堂外響起清脆纏綿的鈴铛聲,大門再開,鈴聲便由遠及近,一下子中止了堂中的雜音。
三人轉頭看去,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背着個小家夥跨過門檻,高大的服色朱墨,蒙眼戴面具,腰上佩着玄刀,背上的青衣銀靴,雙耳戴着叮鈴作響的耳铛。
堂中一片死寂。
他們就這麽愣愣地看着顧小燈睜着亮晶晶的黑嗔眼睛,挂在顧瑾玉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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