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第107章
策馬一夜,星點未散,顧小燈就看到了日出中的南境,遙遙一眼望去,天地就是一卷展不盡的黑山白水畫,來時說是千山,現在他親眼一看,只覺得說是萬山也過得去。
除了阿千蘭、顧瑾玉以及吳嗔無所畏懼,其他人都被看不到盡頭的天地震住了,便是盤旋在空中的花燼也停下捉蠱蟲玩的小游戲,收翅飛下來停在顧瑾玉肩上,咕咕叫着去蹭顧小燈的腦袋。
葛東月在故鄉面前發怵,問阿千蘭:“阿娘,我們跑過三座山了,要接着翻山嗎?”
“跟我來,我記得有落腳的地方。”阿千蘭攥了一把脖子上戴着的瓷瓶,慢慢地趕着馬匹,悠悠地喃喃舊史,“晉國人百年前就深入了南境,他們一路向南挖掘,留下了一路的據點,巫山人趕不走他們,一半人選擇向更南的地方找定居,一半人選擇向北和晉人打仗,阿吉,我們是後者的族裔。”
顧小燈在不遠處豎着耳朵聽她們的話,阿千蘭自始至終都在使用中原話,聽得他心中複雜。
他擡頭看顧瑾玉,心想世人多心軟,倘若心硬,那大約是被軟化的時間還不夠長。
約莫一刻鐘後,阿千蘭找到了落腳的據地,那是一座掩在落葉中的大木屋,不仔細看發現不了,好比在滿地的布匹裏找出一件同色的成衣,十分不好找。
顧小燈好奇地看着,吳嗔在身後又捂住鼻子幹嘔兩聲,前頭的阿千蘭這時回頭朝顧小燈招手:“小藥人,你上來,騎馬到木門前來。”
“我?”
葛東晨策馬跟過來,歪着腦袋笑:“小燈不怕,請你過去見個神奇的。”
顧小燈信了他一把,顧瑾玉大抵是靠着耳朵聽出端倪,配合着單手控馬上前去,另一手圈着顧小燈的腰輕揉。
阿千蘭示意:“你伸手,揮一揮手。”
“哦。”顧小燈在顧瑾玉懷裏好奇地舉手,對着蓋滿落葉的木屋揮一揮,下一秒就見到那千千枯葉盡數活了過來,呼啦啦往天上飛去。
他驚呆了,立即明白了過來:“這些全是蠱?!”
“僞裝用的蠱,吃木頭裏的蟲子為生。”阿千蘭拎起瓷瓶抖抖,像是展示給它看,“你們中原人眼睛再好也發現不了,腦子再聰明也想不到巫蠱有這麽多種類。”
顧小燈大力揮起手來,看它們聚成一團枯褐雲,又散成滿天泛黃紙片,另一手便抓着顧瑾玉的臂膀叽裏咕嚕地分享,站在顧瑾玉肩上的花燼也咕咕個不停。
葛東晨在一旁故作誇張地笑,羨慕假做嘲諷:“這也值得小燈同他說啊?我們這一路不知道還會遇到多少奇妙事,小燈可別把你親親森卿吵聾了。”
顧小燈興致勃勃,絮絮地絲滑切換話題:“葛東晨,那些蠱都沒有靠近過我,我一揮手它們還都飛走了,因為我的血克它們?它們怕我?”
葛東晨笑眯眯的:“是啊,小燈在這兒是無敵的。”
“你曾說自己是蠱,那你怎麽不離我遠點?快退避三舍,去去去。”
顧瑾玉肩膀動了一下,搖了搖頭。
有些人就是皮糙肉厚,偏要拿臉皮當盾牌。
落葉蠱飛盡,兩隊人下馬進去,顧小燈好奇得和吳嗔有一拼,怎麽看都覺造化詭谲瑰麗,照阿千蘭的經歷,這木屋不知多久不曾用過,被子一樣的落葉蠱嘩啦啦飛去後,留下的卻是一棟新得不可思議的住所。
顧葛兩隊人默契地各處一方,兩邊人都分工明确,各有兩人成隊警惕地監視對面。只不過再暗潮洶湧,雙方各有顯眼包,這頭的吳嗔拿着個小本子锲而不舍地跑去搭話,那廂的葛東月也總要湊過來。
葛東月杵在顧小燈四步開外,再要靠近一點,抱着顧小燈的顧瑾玉便把手放在玄刀的刀柄上,吓得她住腳,指着顧瑾玉無聲地比劃一頓拳打腳踢,隔空和顧小燈告狀:“你看他,你看他啊,他不好!”
顧小燈樂不可支,看葛東月沒什麽敵意,便朝她揮手:“阿吉,你不去陪你母親嗎?”
葛東月頭也沒回:“我哥跟她忙正事呢,不讓我打擾。我想來找你說話,山卿,定北王幹嘛一直抱着你?可惡。”
顧瑾玉默默地低頭靠在顧小燈肩上,抱得更密實了。
被挑釁到了的葛東月有些錯愕,很快七竅生煙:“中原人就是詭計多端!矯揉造作!”
顧小燈笑得受不了,半晌才笑停,招葛東月過來聊天,顧瑾玉也知道了對方只是個笨蛋,便安靜乖順地抱着顧小燈,恍若一只大布偶。
顧小燈也靠在他肩上,不時輕晃兩下,葛東月起初看不順眼,但顧小燈神情太柔軟,她被熏陶出一股“他們合該這麽合情合理地幸福”的結果論,茫然又舒服地置身在顧小燈的磁場裏。
“你娘他們在忙什麽呀。”
“挺多的。”葛東月老實地掰手指,小聲說他們如何靠蠱蟲聯絡其他的巫山人趕赴家鄉,南境千山,各山有各源,各部有各家,因為葛家還要去接蠱母,便沒法與其他族人同路。
顧小燈聽着,不時順順顧瑾玉的脊背,像摸只大貓似的,半晌問道:“蠱母在很遠的地方嗎?”
“應該挺遠的,母親也得憑着蠱蟲找她,我七年沒見到她了。”葛東月說着看向顧瑾玉,“山卿,你問問你抱着的這誰,他是不是因着蠱見過她。”
顧小燈這個知道,便把顧瑾玉當初感應到的場景描繪了一通,他總是擅長把飄渺遙遠之物具現化,一番生動言語之下,幾乎把一幅畫攤開在半空。
葛東月的眼睛便也看着半空,出神了好一會:“這樣啊。蠱母嘴笨,不會說話,總是說不清楚她待着的地方是怎麽個模樣。”
然而她其實借着蠱母的眼睛見過那片地方,她只是這樣聽着顧小燈描繪出來,恍惚像重新認識了一遍,自他口中而出,崎岖成了奇境,險惡鍍了瑰麗。
顧小燈蹭了蹭顧瑾玉的側臉,試探着問:“你和蠱母很親厚,你們也是借着蠱蟲感應的?”
葛東月搖頭,臉上是不知道怎麽解釋為好的為難,只說:“天生的羁絆。”
顧小燈頓時便想,定然是又一樁冤債。
他心裏嗳了一聲,抱着顧瑾玉輕搖,只問:“話說你們最近沒有借着控死蠱,給我家裏這位可憐蛋傳些不好的命令吧?”
葛東月臉色一轉,有些心虛:“也不是沒有……”
“還真有啊?!”顧小燈急起來了,“你們瞎折騰他什麽了?”
“呃……沒得逞就是了。”
顧小燈待要秋後算賬,這時葛東晨過來,一直安靜抱人的顧瑾玉動了動,不知道從身上哪裏抛出的暗器,把葛東晨逼退了幾步。
沒一會兒,葛東晨仗着身體的特殊,不懼皮肉之苦執意湊了上來,側臉劃開了三道傷,胳膊也紮着小刀,面不改色地湊到葛東月一旁朝顧小燈血淋淋地笑。
他也告狀,嬉皮笑臉:“小燈,你看他,你看他嘛,他不好。”
顧小燈無語凝噎,這人有時候真是……賤嗖嗖的。
顧瑾玉改成從後抱着顧小燈,歪着腦袋側耳聽着,蒙了眼也滿臉的冷冽。
“歪,你這個……”顧小燈差一點就把死變态三個字脫口而出,“我問你,你讓我一塊兒到這深山來,存的什麽心?總不會是讓我在這蠱山蠱海的天地裏當個開路寶吧?”
葛東晨滿臉真摯的笑意:“小燈誤會我了,都到這個地步了,我還能有什麽圖謀呢?”
“誰知道你安的什麽腌臜心?”
“你曾說過倘若雲霁死,你會給他挑個風水寶地當墓地,對吧。”葛東晨擡指揩去側臉的血,風輕雲淡地笑,“我連他都嫉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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