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傷心?”

“芙格”的嘴唇抿成了一條僵硬的直線。

酒保空洞地回視着他,身體搖晃了一下,這種狀态下的他并沒有辦法理解“芙格”含糊的指示。“芙格”很快就回過了神,他向前探過身,比之前更加專注地看着酒保。

“為什麽加爾文會傷心?”

他的聲音裏滲透出一股古怪的冰冷氣息。

“因為加爾文是個心軟的好人。”

這個呆滞的回答俨然并沒有讓“芙格”感到滿意,但是他不得不終止了自己的問話。

那只狗快要出來了,而維吉利在他的意識下方尖叫。

“芙格”的肩膀耷拉了下來,他的手平放在吧臺的桌面上,手指在廉價的合成木板上有規律地敲擊了三下。

酒保的猛地往前栽了一下,就像是一個困倦的人在打瞌睡時猛然從疲憊的狀态中驚醒那樣。他打了一個激靈,然後驟然回過了神。

他現在看上去清醒多了。

“你的問話聽起來就像是你想泡我,小白臉。”

他看着“芙格”,異常冷淡地說,他并沒有意識到自己話語的重複。

薄荷色眼睛的年輕公子哥近乎純潔地看着他,平靜地像是根本沒有察覺到酒保的惡意。

“請給我一杯蘇打水好嗎?”

他溫和地向酒保請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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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保楞了一下,在他自己意識到之前,他的身體已經聽從了面前這個柔弱且可口的公子哥的要求,将那杯蘇打水給了對方。

随後他驚疑不定地看着“芙格”坐在那裏,小口小口地啜吸着放着青色檸檬和冰塊的冰冷液體。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酒保想,他覺得這位小點心先生的臉色看上去似乎格外的差勁。

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酒保并沒有看錯。

紅鹿身體裏的靈魂們都不好受,實際上,在酒保覺得“芙格”正在平靜喝水的這個時候,他的身體裏已經陷入了一場風暴。

【是誰幹的?!是誰幹的——紅鹿已經徹底清醒過來了嗎?天啊,我可真受不了這個——】

維吉利重複嘶嘶叫嚷着。

【汪汪……嗷嗚……】

梅瑟在嗚咽。

【閉嘴!】“芙格"努力壓制着情緒不穩的人格們,【維吉利,我之前可沒有看出來你竟然蠢得如此像是一頭被摳掉了大腦的豬——紅鹿?你竟然覺得這是紅鹿?就算是豬都可以看出來那只是拙劣的模仿!】

“芙格”感到了一種強烈的憤怒和不滿,那是從其他人格那裏傳遞到他身體裏的……而追根究底,這是紅鹿的情緒。

沒有人會喜歡看到一個笨拙的,手法粗糙的模仿貓。

而更加讓人抓狂的是,那句示愛。

【他竟然敢對我的寶貝兒說‘我愛你’——誰允許他這麽做的!我會殺了他的我一定會的,在我抓到他之後我要用勺子把他的腦漿從鼻孔裏一點一點挖出來——】

【如果你能抓到他,你想幹什麽都可以。不過現在可不是在意這個的時候。】

“芙格”在腦海裏冷酷地說。

【重點是加爾文……他現在一定吓壞了。】

意識裏的梅瑟立起了耳朵。

【嗷嗚……】

它發出了威脅的聲音。

【沒錯,我們得去安慰他,守在他的身旁……這本就是我們應該做的。】

……

在破舊的公寓裏,加爾文緩慢地從另外一場噩夢中醒了過來。

他緩慢地從床上爬起來,才發現天色已經有些晚了。他坐在床上恍惚地想了想,才意識到早晨喬吉那場可怕的死亡并不是他的夢。

他用手捂着臉,揉搓着自己冰冷的臉頰,心髒像是被人捏成了緊緊的一小團。

“上帝保佑你。”

加爾文沙啞地低喃。

他重複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機,在發現艾紮克并沒有給他電話後,他決定打起精神去一趟酒吧。

在那裏或許會有一些消息……加爾文想,雖然大部分時候只是一些無稽的流言,不過,如果你擁有技巧的話,還是能沖那些胡編亂造的小道消息裏找到一些自己想要的信息。

你知道你的這些想法只是一些虛弱的自我安慰——推開門朝外走時加爾文似乎聽到自己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對他說話。

他為自己的脆弱而感到了一絲羞恥。

“冷靜一點。"

他神經質地看着公寓盡頭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影子輕聲嘟囔道。

“一切都會好——”

忽然,他忽然停住了自己的腳步。

在這間破舊公寓的走廊上,加爾文很确信自己聽到了一個聲音——非常輕,非常平緩,間隔比正常人要長很多的呼吸聲。

如果是普通人幾乎不可能聽到那個呼吸聲,加爾文想起了當年霍爾頓醫生給他請的那位“健身教練”,那是一個身材瘦小眼神漆黑的男人,加爾文從他那兒學到了不少保護自己的“技巧”。很久之後加爾文才知道自己的教練曾經的身份,一個退伍軍人……又或者說,一個殺人者。他的健身教練也有這樣的呼吸聲,那是只有經過特殊訓練的人才有的呼吸。

一個男人正站在他的身後,在走廊的另一端是應急通道,在大部分時候,一把生鏽的鐵鎖卡在了應急通道的門上,而那種窺視的視線正是從那扇鎖着的大門縫隙中透射出來的。

加爾文很懷疑自己為什麽現在才注意到那種視線:粘稠,炙熱,濃烈到幾乎有了實體。它就像是一條熱熱的舌頭舔着加爾文的後背——加爾文感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脖子上得汗毛立了起來。當察覺到異樣之後,之前被忽略的細微信息彙集到了他的腦海之中:落在他背後的視線,門後面緩慢的心跳,衣服布料極為細微的相互摩擦……

不知道為什麽,加爾文的腦海中忽然浮現成了這天早上在喬吉的血泊中的那張卡片。那血紅的“我愛你”。

是那個人——那個給他送上人體蛋糕的人正在窺視着他。

加爾文重新開始往前邁步,步伐與之前幾乎完全一樣,而實際上,他正借着邁步的動作調整着自己的肌肉狀态,他正在給自己的身體預熱——就像是他的教練告訴他的那樣,為了之後的“運動”做一些準備。

他像是什麽都沒有注意到那樣下了樓,那個呼吸警惕地等了一會兒之後才緩慢地靠近。

加爾文将自己的整個身體隐藏在樓梯拐角的陰影處。

像是一只冬眠的動物,加爾文通過調整呼吸将自己的心跳放緩了(當然他做的似乎沒有那個偷窺殺人狂好,但是加爾文相信這個世界上并沒有太多人能夠有他那樣敏銳的感覺),他的存在感在驟然之間變得很低。

“吱——”

應急通道的門被打開了,有人給它的門軸上了油,它只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叫聲。

随後,是比貓還要更加輕巧的腳步聲。

加爾文垂下眼簾,他的肌肉一點一點地收緊……等待着那個變态的靠近。

一步……

兩步……

三步……

那個人停在了加爾文的房門前面。

加爾文眼下的肌肉抽動了一下,他緩慢地偏過頭,從這個角度看,他只能看到那個人的衣角。

那個人穿着一件老式的牛仔外套。

他緩慢地在加爾文的門口前蹲了下來,這是一個毫無防備的——正确的說,很難做出反擊的動作。

加爾文在自己意識到之前已經本能地沖了出去,他敏捷地像是一只捕食中的貓科動物,直接跳到了那個人的背上,他借着自己的體重和跳起的沖擊力,膝蓋對準了對方的脊椎撞了過去。

“嗷——”

然後,那個人幾乎毫無防抗之力的,被加爾文壓倒在了地上。

他甚至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古怪的,漏氣似的慘叫,整個人就像是被抽去了靈魂一樣,在加爾文的膝蓋下癱軟了下來。

“不許動!”

加爾文冷酷地說道,他用一只手配合着膝蓋反剪起那個人的手,另外一只手抓住了對方的頭發,将他的頭從地面上扯了起來。

在加爾文指縫間的……是一頭手感柔軟得像是羊毛一樣的褐色卷發。

“嗬——嗬——”

那個人持續不斷地發出了古怪的叫聲,聲音裏溢滿了痛苦。

加爾文皺起了眉頭。

有什麽地方不太對經……他立刻意識到了這一點。

再然後,加爾文擡起頭。

他看到了地上一口已經被打翻的琺琅鐵鍋。

已經被磕壞的鍋蓋上系着熟悉的粉紅色絲帶……而與此同時竄入鼻端的,是加爾文曾經聞到過的炖牛肉的香味。

“這是……該死的什麽鬼?!”

加爾文的動作有了一瞬間的僵硬。

他低下頭看了一眼手中嗷嗷亂叫的那個人……

“維吉利?”

他震驚地喊出了那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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