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加爾文停下了電腦,他側耳傾聽着那輕輕的敲擊聲——有規律的,輕柔的敲門聲,不是這個街區的人會有的敲門方式。事實上,很多時候這裏的人想要進入另外一個人的公寓是不需要用敲門的方式的。
“是誰?”
加爾文推開椅子慢慢站起來,他走到門前,将肩膀斜靠在門的內側然後問道。他沒有看貓眼,任何一個聰明人都知道在這種地方你最好不要看貓眼,誰都不喜歡在看貓眼的瞬間被一根二十公分長的尖嘴錐子插進眼球——當然這種事情發生的幾率并不高,可是沒有人會放松自己的警惕。
門外沉默了一會兒,在加爾文即将把自己的槍摸出來的時候,維吉利那細聲細氣的聲音從膠合木板的另一側傳了進來。
“……是我,維吉利。”
“……”
加爾文不得不吸一口氣好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打開了門——只有一條小小的縫隙——然後透過那條縫隙他惡狠狠地瞪着那位多重人格患者奶油一般的臉。
“我警告過你——”
“我,我可以解釋……”
維吉利虛弱地舉起手,做出了一個投降的姿勢。他今天穿着一套淺灰色的條絨西裝和奶油色的亞麻襯衣,衣領和袖口都束得整整齊齊,點綴着細小祖母綠寶石的袖扣在他擡手的時候閃了閃,這種裝扮若是落在其他人的身上只會讓人覺得可笑,但是卻意外地切合維吉利身上那種軟綿綿的公子哥的氣質。
加爾文沉默地繼續瞪視着維吉利,後者臉部通紅,鼻尖上沁出了小小的汗珠,顯得有那麽一些狼狽。
“……事實上我剛‘醒來’。”維吉利憂愁地皺着眉頭,然後補充一句,“這個‘剛才’指的是十秒前——就連敲門的那個人都不是我。”
“……”
“我很抱歉,呃,但是我的情況有一些特殊……你知道的,那個,多重人格。”維吉利努力想要對着加爾文露出微笑,但是卻并沒有成功,“是希斯圖。”
他擡起頭對上了加爾文錯愕的臉然後說道:“剛才敲門的希斯圖,其實來到這裏的人也是希斯圖。不過當他聽到你朝着門口走來的聲音後,便因為太過于害羞而下意識地躲起來了,抱歉我忘了說他們羅馬尼亞人都還挺害羞的……”維吉利愈發地有些語無倫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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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那個叫希斯圖的,到底想要幹什麽?”
在一分鐘之前加爾文其實已經在心底暗暗發誓自己絕對不會再聽維吉利的任何解釋:他已經發現了自己對這個蠢兔子般的大少爺放下了過多的寬容。但是他不得不承認,這個解釋确實讓他無法硬起心腸把維吉利再揍上一頓——維吉利的檔案就在他的電腦裏,那個珍貴的商品,那個因為父母的精神虐待而最終變成多重人格障礙的病人。
加爾文并沒有發現在他開口的瞬間,他的态度已經變得有那麽一些柔和了。
維吉利咬住了自己舌頭的兩側,通過劇痛好讓自己不至于露出太過于明顯的笑容來。
“他只是覺得很抱歉,他一直覺得自己之前的行為給造成了困擾。”
“在這點上他倒是沒有想錯。”
加爾文冷冷地說。
“……他想要彌補自己的過錯,想要為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說到這裏的時候,維吉利的話語頓住了,他不安地低下了頭,加爾文順着他的目光朝着地上望去:在維吉利的腳邊放着兩個碩大的牛皮紙袋,那淡褐色敞開的袋口裏可以看到顏色鮮豔的蔬果和一些不知道是什麽來頭的調味瓶,而在這些東西的下面還壓着一些東西,大概也是食材之類的。
“……比如說……為你準備一餐晚飯,呃,還有,打掃一下衛生什麽的。”
維吉利非常勉強地才把這句話說完,因為不好意思而變得更加臉紅。
而他得到的回應也十分簡單——
“你可以滾了。”
加爾文粗暴地說道,并且企圖将門直接關上。
不過在那之前,維吉利迅速地将自己的腳掌擠進了門縫。廉價的門板重重地壓在了維吉利那只造假昂貴的意大利手工定制皮鞋上,而他也十分配合地發出了一聲凄涼的慘叫(哪怕事實上并沒有多痛)。
“嗷嗷嗷……不……我可以解釋!”
維吉利的臉完全擠在了一起,他含着眼淚哽咽地開口道:“希斯圖真的沒有惡意,只不過他的思維方式真的十分的……十分的‘保姆’!他只是想要為你做一些什麽……”
“我并不需要。”加爾文板着臉說。
他非常痛恨地看着維吉利又一次露出那種濕漉漉的眼神。
“請不要拒絕他,”維吉利哀求道,“希斯圖的情感非常細膩,如果你這樣拒絕他的話,他會受傷的。”
這位公子哥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我……”
我并不關心你會不會受傷。
加爾文本應該這樣冷酷無情地拒絕維吉利的,但顯而易見在這個時刻他犯了一個錯誤。他的腦海裏飛快地掠過了維吉利的過去,而這讓他的心髒極為短暫地亂了一拍心跳。他在說話的時候卡了一下殼,偏偏就是這個語音上的停頓給了維吉利錯誤的想法——他以為加爾文同意了他的要求,那雙漂亮的,一汪清泉般的雙眸驟然亮起了驚喜的光芒。
“你真是太好了!真的!我想希斯圖會高興的,天啊,他簡直快要高興……瘋……了……”
維吉利眼神忽然變得有一些朦胧。
加爾文震驚地站在那裏,看着他臉上的肌肉逐漸變化。幾秒種後,維吉利重新望向了加爾文——但是加爾文可以清楚地說出來,現在站在他面前的人已經不是那個傻乎乎的大少爺了。
那是一個非常腼腆的,笨拙的男人。
加爾文看着維吉利……或者說,希斯圖現在的臉想。在這之前他從未想過一個人的氣質竟然可以通過一張臉這樣鮮明地表現出來。
明明還是一模一樣的無關,可是希斯圖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眼神都是那樣的淳樸和善良,帶着那種加爾文最不知道如何應對的害羞的讨好。
“嗬——”
希斯圖幸福地沖着加爾文笑了又笑,眼睛謎成了彎彎的兩道。
加爾文想起來,對方似乎是一個啞巴。
眼看着他已經彎下腰将裝滿食物的紙袋抱在懷裏,加爾文臉色變幻了好幾下,最終他咬牙切齒地讓開了身,為這個在維吉利身體裏的羅馬尼亞男保姆開了門。
“我并不需要你為我做什麽,晚飯也好,打掃也好,我并不需要那些。”
在希斯圖冒着輕快的步伐喜滋滋邁入自己那肮髒的廚房時,加爾文倒是還企圖在最後掙紮一下。然而到了這個時候,希斯圖卻也只是回過頭,沖着他又一次地露出了那種抿着嘴唇的腼腆笑容來。
下午的陽光透過模糊的玻璃窗落在希斯圖的臉上,那屬于維吉利的眼睛呈現出一種奇妙的淡藍綠色,有那麽一瞬間,他看上去甚至都不那麽像是維吉利的——他的眼神溫和,表情柔軟,帶着一種可愛的,甚至可以說女性化的真摯關懷神色。
加爾文飛快地避開了希斯圖的視線,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他不爽地翻了一個白眼,同時內心湧動着強烈的自我唾棄。
我他媽到底又給我自己惹了什麽麻煩——他聽到自己心底有一個聲音在痛苦地嘟囔。
之後加爾文便自暴自棄地回到了電腦前面,他無所事事地點着鼠标,企圖再認真研究一下那份屬于維吉利的背景資料。但是這個房間裏有另外一個怪人的事實卻讓他感到格外的如坐針氈,他總是無意識地擡頭越過電腦屏幕朝着希斯圖望去,後者的動作非常的靈巧和熟練,他輕巧地在加爾文客廳和廚房裏來回穿梭,手上拿着抹布和其他清潔工具。
加爾文非常驚恐地看着他以驚人的速度清理起了房間,沒有過多久,這間舊公寓便在希斯圖的打掃下幹淨得有些怵目驚心。
而正在進行這種艱苦的體力勞動的希斯圖俨然樂在其中,只要跟加爾文對上視線,他便會燦爛地微笑一下。
加爾文覺得自己正在往外冒雞皮疙瘩。
沒錯,他确實給自己弄了一個巨大的,前所未有的,麻煩。
他想。
在清理完客廳後希斯圖幸福得踮着腳尖回到了廚房。加爾文聽到了那些牛皮紙袋簌簌作響的聲音,以及一些東西被放在流理臺上的輕微響聲。
“夠了——你已經打掃好了衛生,你并不需要再做晚餐了!”
加爾文驚恐地沖到了廚房門口然後喊道。
不過顯然他的抗拒并沒有起什麽作用。
希斯圖回過頭,他選擇性地無視了加爾文的話,然後繼續帶着那種讓加爾文毛骨悚然的甜蜜微笑,向加爾文展示起了他帶來的食材。
“蘆筍?哦,不——至少不要是蘆筍——蒜頭也……抱歉我真的沒有辦法接受這個……那個黑乎乎的東西是什麽?屎嗎?我的天我真的——”
在看到希斯圖若無其事地從水槽裏抱出一只新鮮的,張牙舞爪的石蟹之後,加爾文徹底放棄了掙紮。
“好吧,你高興就好。”
加爾文說。
他已經不太敢想象今天晚上的他究竟能吃到什麽了:在他這個破破爛爛的廚房裏做石蟹?看在上帝的份上他甚至連鍋都沒有。
……希斯圖彎下腰,他在牛皮紙袋裏掏了掏,最後抱出了一只黝黑發亮的黑色鐵鍋來。
加爾文:“……”
老實說,一直到坐到餐桌前的那一秒,加爾文對自己能夠吃到的東西都不抱任何希望。他的胃已經被強烈的後悔灌成了沉甸甸的一團,十分痛恨自己在之前那一秒鐘的心軟。
而與此同時,希斯圖将漿成雪白的桌布鋪在了加爾文的茶幾上(那歪歪斜斜的茶幾同時也是他們今天的餐桌),随後他殷切地示意加爾文坐到了沙發上。
茶幾硬邦邦的邊緣抵着加爾文的膝蓋,加爾文愈發感到僵硬。
“……其實我真的不是很餓。”
他低聲說道。
希斯圖甜蜜地眯了眯眼。
首先上桌的是一道沙拉——與加爾文之前吃過的任何一道都截然不同。
裝在雪白骨瓷盤子裏的沙拉由意大利小黃瓜,羅勒葉和被烤制過的鮮嫩蘆筍組成,上面點綴着被烘焙後散發出奇妙脂香的碎松子和黑胡椒。
加爾文絕對不是那種熱愛有機黃瓜,羅勒和蘆筍的人,然而用海鹽和橄榄油調制的沙拉醬卻有一種非常驚人的美味(或許是由于那裏頭還放了适量的羅勒松子醬的緣故),被帶皮一起烤到表皮幹癟內部卻充滿酸甜汁水的小番茄被切開拌到了沙拉中,帶來了豐潤多汁的口感。
接下來希斯圖端上的是水波蛋,對于加爾文來說只應該是出現在早餐上的食物,但是如果仔細看的話卻跟普通的水波蛋有着非常多的差別。
略有深度的淺盤中盛着乳白色的奶酪汁,裏頭混合着奇妙的芬芳香料氣息。将鼠尾草用牛油炸到發脆之後撈出,再在乳酪裏攪入新鮮研磨的蒜蓉。将顫巍巍的水波蛋推入奶酪液中,撒上被切得薄如蟬翼的松露片。将帶有依然滾燙的牛油淋在水波蛋上的瞬間可以聽到吱吱作響的聲音,與此同時還有強烈的香氣騰然湧起。用勺子撥開顫抖的半透明的蛋白後,金黃粘稠的蛋液徐徐湧出。
而在這個時候,希斯圖恰到好處地給加爾文送上了一片烤到金黃焦脆的吐司。加爾文半信半疑都将那半凝固的奶酪蛋盛放在吐司上,希斯圖已經悄無聲息地伸出手,為加爾文淋上濃郁的荷蘭汁。
“嗬……”
他期盼地看着加爾文,喉嚨裏滾落出一連串粗糙的氣音,然後他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加爾文吃下那份吐司。
加爾文有些遲疑地咬下那塊吐司,在咀嚼的時候,可以感到那松脆的吐司在牙齒之間咯吱作響,他的舌頭被奶酪的豐腴的口感和雞蛋的柔滑香甜所包裹着,松露和奶酪的香氣透過舌頭湧入大腦,最後融合成了驚人的美味。
最後送上桌的是那只石蟹。
與加爾文預想得不一樣的是,石蟹的做法意外的樸素——被完全擦幹水分後埋入粗糙的海鹽之中烘烤。端上桌的時候,滾燙的石蟹的鮮紅斑駁的表面殘留有細小的雪白鹽粒。
希斯圖不知道什麽時候去了一趟廚房,當他再次出現在加爾文的身邊時,他手上端着一杯淡金色的白色葡萄酒。
“不……”
加爾文沖着他搖了搖手,他并不希望在一個陌生的人……或者說,陌生的人格面前喝酒。可奇怪的事情是,當他對上希斯圖的眼睛後,他內心的堅持又一次的變得脆弱起來。
不知道什麽時候,天已經黑了,房間裏的燈光有一些昏暗,讓希斯圖的眼睛看起來有那麽一些暗沉。
“我真的不……”
還沒有等加爾文把話說完,希斯圖已經伸手将酒杯遞到了加爾文的手裏,他用手捧着加爾文的手掌,捏着加爾文的手指,一根一根貼在了冰冷的酒杯上。
加爾文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了一聲沙啞的喘息聲,他有點恍惚,而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的舌頭已經浸在了甘美的酒液之中。
那是比想象的要輕盈很多的酒體,甜美的滋味與其說像是葡萄酒不如說更像是某種果汁,這種想法讓加爾文隐約的擔憂逐漸褪去,盡管他自己并沒有意識到他正處于一種輕微的暈眩之中。
希斯圖的指尖慢慢滑過加爾文的手指,然後他抽開了手。他為加爾文敲下了一只蟹鉗放在盤中,破碎的蟹殼已經被細心的撥開,雪白結實的蟹肉從紅色的硬殼中擠出來。沒有任何醬汁,但是蟹肉本身已經足夠甜美——烤制時海鹽的味道已經滲到了潔白的肌理之中,與蟹肉本身的鮮甜味道結合在一起,而且更加奇妙的是,這份石蟹在烘烤後蟹肉依然汁水充盈,那美妙的蟹肉因為醇厚汁液的緣故有着結實卻又柔軟的口感,每一口都能品嘗到鮮明的海洋的味道,而希斯圖為加爾文準備的葡萄酒讓這份美味變得更加鮮明和獨特起來。
輕飄飄的感覺慢慢地充滿了加爾文的身體,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希斯圖為他準備的食物和酒,嘴角泛起一絲單純的愉快笑容來。
希斯圖一直站在加爾文的旁邊,他深深地看着後者的身體——從漂亮的下颚到鎖骨,還有單薄的肩膀,纖細的腰部……
他臉上始終帶着那種溫和的,無害的笑容。
然而他的瞳孔卻呈現出一種深深的藍黑色——那種在最深最黑的冰冷海底才會有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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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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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