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在最開始,剛搬到庇護之家的時候,伊莎是有一點兒高興的。

它的正式名稱是“降臨派姐妹之家”,從名字上來看這裏簡直充滿了溫情和友善。在這裏她和瑪德琳有一間自己的單人套房,家具雖然說不上高級,卻十分的幹淨和舒适,她再也不用擔心半夜有可能闖進她房間的“客人”,又或者是門廊上的槍響和,電梯裏的不明血跡……

而她的母親也不再酗酒,不需要被看上去很奇怪的男人們帶出去,再傷痕累累地回家。

一切看上去都比之前要好很多。

可是漸漸的,事情開始變得不對勁起來。整個庇護之家的人都如同得了癔症一般充滿了對教派的愛和信任,有很長一段時間,就連伊莎自己都忍不住懷疑是否真正不正常的那個人是她而非瑪德琳。伊莎變得沉默起來,她本能地意識到了這裏或許并不是她們想象中的可以讓人安心下來的地方。但是看上去意識到這一點的人只有她。瑪德琳對于降臨派那種一天比一天強烈的狂熱開始讓伊莎感到害怕:這個撫養她長大,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熱愛她的女人似乎在很短的時間裏就變得陌生起來。那些所謂的救贖,所謂的愛和引導似乎有特殊的魔力,它們讓瑪德琳如癡如狂,理智甚至還有母愛如同被海浪沖刷的沙雕一般逐漸從她的身體裏消失。更加讓伊莎擔心的還有瑪德琳的身體,學校的老師告訴她人類需要食物和水來維持生命,可是降臨派的那些導師們卻一直在她們的耳邊重複“淨化”的好處。伊莎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母親一點一點地變得消瘦和幹癟,可是一旦她對這裏發生的一切提出任何疑問,得到卻只有母親歇斯底裏近乎瘋狂的反駁,當然,還有那群“姐妹”和導師們看似親切的開導和說教……

這就是為什麽當瑪德琳,她最愛的媽媽神志不清地跑回庇護之家時,她會在深夜溜出來尋求加爾文的幫助。

“……她看上去已經快要被吓瘋了。”在同加爾文一起趕往庇護之家的時候,伊莎強忍着不安向他敘述着瑪德琳的情況,“她脖子上有一道傷,不過出血并不嚴重……我覺得她可能被搶劫了,又或者……她回來以後就一直躲在浴缸裏,說她遇到了惡魔……我覺得她應該去醫院,但是庇護之家的人卻要她跪在雕塑前禱告,而且她們一直不允許她休息,我不知道她們在質問她什麽,我只知道媽媽一直都在流血,那些混蛋根本就沒有幫她處理傷口……”

“你應該打911,會有人……”

“沒有人會管的。”伊莎的眼底浮現出她這個年齡不應該有的絕望,“那裏是庇護之家……降臨派的庇護之家……導師把我的電話搶走了,她告訴那邊一切都好……”

“而警察相信了?”

加爾文的臉色愈發凝重。

伊莎含着眼淚點了點頭。

“有些警察會來參加彌撒……”

加爾文聽着她逐漸帶上哽咽的聲音,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別擔心,我會想辦法把她接出來,然後我們一起送她去醫院。”

他輕聲說。

通往庇護之家的道路兩旁一片黑暗,這裏是一片居民區,在這麽深的夜裏只有零星幾家住房門口亮着廊燈,偶爾可以聽到灌木叢背後傳來的狗叫。幾只貓在人經過的時候哧溜一聲滑入陰影之後,它們的瞳孔在暗處反射出細小的光。加爾文的臉色相當凝重,實際上他清楚地知道,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比他更加不适合前往庇護之家幫助伊莎了——那裏是降臨派的地盤,是降臨派用來培養狂熱教徒的搖籃。

加爾文的每一根神經,每一顆細胞都在告訴他他不應該這樣冒險。

這簡直愚蠢。

當他站在那棟白色建築物前,看着那道英國風格的拱門和圍欄時,他聽到自己腦海裏的那個聲音這樣說道。

那棟看上去有點兒像是家庭酒店的建築物外面是一片茂密的白玫瑰,那些碗口大的花朵在夜色中就像是嬰兒的顱骨一樣垂在黑色的枝葉上,散發出一種奇怪的香氣。

一塊磚石砌成的牌子矗立在玫瑰的中間。

“降臨派姐妹之家”

光之子的恩賜,神跡與庇護之所

那上面寫着這樣的字樣。

加爾文的視線在“光之子”上停留了一會兒,那種不寒而栗地感覺再一次如同潮水般向他侵襲而來。這裏散發出來的腐朽臭味讓加爾文恍惚間又回到了童年,那段黑暗的日子,他感到自己背後的傷口隐隐有些作痛。

“加爾文……”

伊莎在加爾文旁邊微弱地出聲,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加爾文看了一眼伊莎,這個年輕的女孩有着與加爾文當年逃跑時相仿的年齡,還有相同的惶恐和不安。

他勉強對着伊莎笑了笑,企圖讓後者鎮定一些。随後他讓伊莎躲到了圍欄另一側的一處死角,然後他才按了一下拱門旁邊的對答機,那機器下面貼着明顯的告示:非教徒請勿入內(來訪者請登記)

很快,對答機就被接通了。

“是誰?”

那頭的聲音顯得異常警惕和防備,甚至沒有辦法維持最基本的禮貌。

加爾文皺了皺眉頭。

“我是瑪德琳·黛西的朋友,我聽說她今天遇到了一些意外——”

“我們沒有聽說這件事情。請問你是誰?你與瑪德琳的關系是什麽?你是降臨派的教徒嗎?”

對答機那頭的聲音相當粗暴地打斷了加爾文。

“我很确定她遭到了搶劫并且受了傷。”加爾文說。

“請回答我的問題。”

“……我和她是朋友的關系,我叫……海倫,我不是教徒。”

加爾文吸了一口氣,然後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那麽你無權進入姐妹之家。請你盡快離開這裏。”

對方的聲音變得更加冷酷了一些。

加爾文又看了一眼不遠處地伊莎,在夜色中她的面龐愈發蒼白了,眼底的恐懼愈發濃郁。

“嘿,聽着,我只是想要确定一下瑪德琳的狀況,我不需要進入你們的地盤,我可以隔着欄杆看她一眼……”

“請你離開,不然我們報警了。”

在對答機對面的那個人沒有一絲人情味地說,他的聲音顯得冰冷而幹啞。

加爾文擡起頭飛快地瞟了一眼拱門門柱的上方,他在那裏看到了監視器閃爍的紅光。

随後他聳了聳肩膀,在鐵門旁吐了一口唾沫,憤恨地離開了。

在确定了已經脫離監視器範圍之後,他才示意伊莎跟上他。

“嘿,聽着,我想讓你仔細地重複一遍你媽媽的事情。”

他蹲在伊莎面前認真地說。

“什麽?”

伊莎看上去前所未有的手足無措,她絕望地看着加爾文:“重複什麽?我不懂……她們之前是允許其他人探望了的,為什麽忽然間……”

“冷靜點,嘿,寶貝,冷靜點。”加爾文搖晃了一下伊莎的肩膀,“事情不太對勁,你能聽出來跟我說話的那個人是誰嗎?”

伊莎咽下了一口唾沫,有些遲疑地點了點頭:“她是安娜……安娜導師。她負責管理庇護之家的內部事務……媽媽不喜歡她……”

那個人非常緊張。

加爾文很确定這一點。

那個人在聽到“瑪德琳”這個單詞之後完全陷入了慌亂之中——盡管她努力維持冰冷平靜的表現,不過加爾文還是可以準确地判斷出來這一點,再配合伊莎之前告訴他的事情,加爾文本能地覺得這件事情似乎并不僅僅只是一個女人在深夜遭受了搶劫這種事情這麽簡單。

“聽着,伊莎。我待會會打電話給艾紮克,看看他能不能派人過來——”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聲非常非常模糊的,屬于女人的哀嚎沿着寂靜的夜色劃過加爾文的耳畔。

加爾文猛地跳了起來,神色不定地看着被欄杆包圍住的白色建築。

那是……哀嚎……

就像是為了解答他的疑惑一般,緊接着又有一聲微弱的嚎叫傳來。

只是那聲音太過于低微,若不仔細聆聽,你很容易就會将其忽略過去。只是加爾文既然聽到了那個聲音,自然就不會忽略掉那哀嚎中的強烈痛苦。

他的呼吸一瞬間快了起來。

“加爾文!”

伊莎死死地抓住了加爾文的袖子。

“那是什麽聲音?”

加爾文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該死。”

他憤恨地詛咒了一句,然後低頭重新對伊莎開口:“……我得進去看看好确定裏頭的情況。伊莎,你在外面等着,我會打電話讓艾紮克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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