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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杜迦意說的那些話是真的。

生氣是真的，傷心難過也是真的，正因為沒有一點的虛假，不管許逢說什麽，都顯得無力。他甚至不能理直氣壯拉着杜迦意撒潑賣慘，只能看着她走遠。

而杜迦意直到走到公司，她的情緒也沒有完全恢複。又坐了許久，等完全冷靜下來，她才開始工作。

杜迦意的視線定在病歷上單詞上：eyeball rupture。

眼球破裂。

國外醫生診斷意見為：由于二次損傷，導致眼球破裂程度加劇，手術也無法保證視力恢複。

言下之意是，即便漂洋過海出國手術，那只眼睛也可能無法再看到陽光。

杜迦意不知道在短短的時間內為什麽會發生這麽嚴重的二次損傷。明明兩周前，是眼球破裂導致的眼內合并感染，只需要對壞掉的眼睛組織清理，再進行縫合手術。

也許視力會損傷嚴重，但最起碼，是能模糊視物、能看到光的。

不像現在，漆黑一片。

很多時候，在做病歷翻譯時，杜迦意覺得這份工作是有意義的。隔着十頁、幾十頁，甚至是幾百頁的病歷，感受着素未謀面的某個人對活着的渴望，感受着所有人一次次從渺小的希望裏努力贏得的生機。

每時每刻，都在提醒着她對生命的敬畏。

以至于在看到“二次損傷”時，杜迦意感覺心髒有點悶。

因為這種不可逆的傷害，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但卻沒有。

還不到二十歲，正是花一樣的年紀。

杜迦意在翻譯完餘下的內容時，在心中默道：手術順利。

祝手術順利。

希望找到合适治療方案，術後不會出現排異反應。

……

……

每次翻譯病歷，杜迦意都會在心裏無聲禱告。

祈求每位求醫的病人都能重獲健康，得償所願，往後餘生可以不受疾病折磨走完人間一程。

-

下班後，杜迦意沒有回家，而是坐車去了東迎廣場。

迎來送往，紫氣東來，寓意很好。

這裏處于琅桦市中心，非常繁華，七層，從奢侈品店到電影院，幾乎涵蓋了日常所需。

廣場外的咖啡店門口的女生向她招手，她懷中抱着向日葵，笑得很開心。

杜迦意也擡手搖了搖，剛走近，紀寧就把懷裏的花束塞她懷裏，接着把手背貼到她額頭上，點頭道：“确實不燙了。”

早上起床時，杜迦意還有點低燒，中午她沒什麽胃口，随便吃了點，吃完藥就休息。

睡了将近一個半小時，精神好很多。

“要不是你生病，我都準備約你晚上去酒吧看男模呢！”

杜迦意垂眸望着向日葵的棕黃色的花蕊，說：“現在也能去。”

“你就趁着生病不能喝說大話！就是平時也喝不了幾杯，”紀寧撇嘴，“僞養生達人杜迦意！”

早睡早起，不吸煙很少喝酒。廚藝又好，一日三餐規律。飲食非常健康，時不時地還去跑步。

每天按部就班不作妖，簡直比高中還要乖。

但就是這麽養生的杜迦意，身體卻還沒有她這個常年陰間作息、垃圾食品時刻相伴的人好。

一想，紀寧就有點心疼：“等你完全好了再陪我去看男模，你現在的首要任務是養好身體！今天就先湊合湊合逛逛街吧！”

杜迦意懷裏抱着向日葵，眼睛明顯地彎了彎，應道：“好。到時候你想怎麽看都可以。”

說到這，紀寧的笑容有些變質：“我還想掏錢摸兩把，八塊腹肌……”

進到商場，一股熱氣撲面而來，溫度比外面高不少。

耳邊紀寧的聲音伴随着廣場播放的舒緩音樂聲一起傳入耳朵裏，杜迦意覺得放松很多。

“但是吧，想到他們可能被很多人摸過，我又有點潔癖——”

“——你是摸，又不是睡。”見她擔心得越來越遠，杜迦意沒忍住提醒。

聽到這句話，紀寧哽了瞬間，豁然開朗：“是啊，我又不睡他們，擔心這些幹什麽！況且我們是去正經酒吧喝正經酒摸正經男模，又不是去不正經的店點野鴨子！”

杜迦意：“……”

突然有點頭疼。

幸好，關于男模的話題終于過去。

原本只是想逛逛衣服就去吃飯，沒有打算買，但三個小時下來，紀寧買了兩套合身的套裝，連杜迦意也買了一身長裙。

适合夏天穿。

水墨風格，清冷中帶點溫柔，很符合她的氣質。

等出去時，街邊路燈已經亮起，兩個人心情都很好。

果然，不管任何年齡，女生只要買到喜歡喜歡的東西，看什麽都是順眼的。

杜迦意的向日癸插進裝裙子的袋中，從中隐隐露出黃色的花瓣，仿佛把春天窩在手中，攜在身邊。

由于都不怎麽餓，她們就準備去隔得不遠處的小吃街稍微吃點。

小吃街種類繁多，除卻推着車的小攤，也有做日常菜的飯店。

每天的客流量不少，不僅周邊居民，也有很多大學城的學生過來吃。

邊往裏面走，杜迦意邊和紀寧商量着吃什麽。

還沒商量出吃什麽，就聽到熟悉的聲音，她們的話音立馬頓住。

“狗崽子再偷襲一個試試！”

是李方昭的聲音。

前面十幾步遠的地方被人圍着，看不清到底是什麽情況。

杜迦意和紀寧對視幾秒，還沒反應過來，李方昭的聲音重新傳來，他吼道：“許逢——你他媽能不能別薅着一個打，眼觀六路會不會？！”

聽到這個名字，杜迦意反應兩秒後眼睛驀地睜大，幾乎下意識地快步跑過去。

紀寧想說“別着急”，但杜迦意已經離她越來越遠，她連忙跟上。

“過一下！”杜迦意向裏面擠，着急道，“麻煩讓讓！”

被推搡了兩下，好不容易擠進去。

還沒站定，就看到許逢膝蓋狠狠頂到對面的男人的胃上，幾乎同時，旁邊另個拿着小型水果刀的人就向他沖過去。

“小心——”周圍傳來驚呼聲。

那瞬間，杜迦意瞳孔緊縮，她的臉色猛地變了，條件發射般用盡力氣把手中的東西向拿着刀的人砸過去。

“嘭——”

“刺啦——”

兩道聲音重疊。

李方昭的拐杖砸到拿刀的人身上，那把刀子刺進了裝着衣服的購物袋中。

袋子破裂，裏面的東西散落在地面。

紙袋、長裙、向日葵。

在落到地上的那刻，向上輕微的彈動，就像是看電影時，放大、慢速，甚至能看清每個細節。

下秒，被人狠狠踩在腳下。

适時地，許逢擡腳踢向拿刀男人的腹部。

他沒留一點力氣，男人往後趔趄時腳步再次踩到落在地上的東西。

最後，倒地蜷縮，捂着肚子痛苦呻吟。

三個人倒下兩個，剩下的那個人看到這場景，轉身就跑。

許逢沒有去追，而是向杜迦意的方向看過去。

看到人時，他明顯愣了瞬間，想到什麽，下意識偏過頭。

許逢側臉有傷，離眼睛很近，不知道嚴重不嚴重。

杜迦意心髒跳得極快，似是踩不到實地。這麽短的時間，她的手心已經浸了一層冷汗。

“你現在連架都不會打了是不是？！”李方昭一瘸一拐的走過來，嫌棄道，“打得是什麽玩意啊？！”

光逮着一個猛揍，顧頭不顧尾，還沒以前有章法。

許逢沒有答話，他垂眸望着地上的東西，下颌繃緊，手掌不自覺地握成拳。

向日葵癟下，長裙被劃開，上面印着腳印。

姜黃色的花瓣散落在水墨長裙上，像幅點綴了顏色的山水畫。

許逢繃着唇，彎腰把地上的東西撿起。

袋子已經不能用，他就把已經七零八落的向日葵和印着腳印、不成樣的長裙拿在手中。

他靜靜看了幾秒手中的東西，再次向剛才拿刀子的人走去。

蜷縮在地上的人出于恐懼，身體不自覺地往後蹭着退。

許逢冷眼瞧着，不為所動，下秒就要擡腳——

“——許逢。”

有人叫他。

她的聲音不大，許逢卻忽地停住所有動作。他面無表情地盯了地上的男人幾秒，轉身朝着剛被他揍得最狠的人走去。

許逢用腳尖踢了踢他，面色不耐：“手機。”

即便後來安生不少，但以前打架經驗實在豐富，他太知道打哪裏最疼。

被他用膝蓋重重頂了下的男人還沒緩過來。

這時，李方昭瘸着走過去，蹲下，直接伸手摸他的口袋，嘴裏罵着：“手不想要可以剁了喂狗，扒人衣服錄像你就太不是個人了！”

想到他們做的事情，李方昭都覺得惡心吐了。

本來是想趁着他還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宰許逢幾頓，順便再罵罵他，誰知道沒等他發揮就遇到這三個晦氣玩意！

看人女生長得漂亮就要電話，不給就惱羞成怒扒人家衣服。

女生裏面穿着寬松毛衣，他們這麽一拽連內衣都能看到。

遠遠就看到他們邊笑邊錄像，媽的，笑得比鬼叫都難聽。

許逢當即就沖過去，他腿腳不方便晚了兩分鐘，還只能站在後面提醒。

李方昭掏出他的手機，利索地把錄像删了，準備把手機扔回去時，又順便檢查他的相冊裏有沒有別的亂七八糟的照片和視頻。一看，誰知道還真有，相冊裏偷拍了不少。

“卧槽！”李方昭是真的想吐他一臉，“你他媽慣犯啊！”

許逢皺眉：“報警。”

“必須報！”李方昭冷笑道：“剛才跑的那個狗崽子也記得叫回來，特麽一個都別想跑！”

李方昭沒再删其餘的照片，準備等會兒直接交給警察。

說完，李方昭走到那個要不是被他拉住也差點沖上去打架的女生面前，道：“視頻已經删了，但警察可能會讓你做個筆錄。”

“不用删！等我找人給視頻複原！”被騷擾的女生還滿臉怒氣，“不把他們弄進去這件事不算完！”

看她這樣，李方昭松口氣，他豎起大拇指：“好！”

僅僅一個字，簡短又有力。

沒等再聊幾句，李方昭突然想到剛才好像聽到杜迦意的聲音，他連忙找人。

不遠處，許逢已經走到杜迦意和紀寧的面前。

看到這幕，李方昭心一突，不會哭吧。他連忙瘸着腿走過去，速度比平時還要快。

剛走近，他才猛然想起，這不是高中，杜迦意不會再管許逢是不是是不是受傷了。

李方昭不明顯地嘆口氣。

“明天再給你。”許逢手裏拿着向日葵和長裙，低聲道。

“不用了。”杜迦意說。

僅僅才兩天，她不知道已經說過多少遍的“不”，像是要把近幾年的拒絕全部用到一個人身上。

雖然拒絕了他，杜迦意抿着唇，視線卻不受控制地往他臉上移了幾瞬。

許逢不着痕跡低下頭側了身體，把受傷的側臉隐在黑暗裏。

明明四周的雜音不少，不知為什麽，卻忽然頓時安靜下來。

最後，還是李方昭先打破沉默，他幹笑了兩聲：“你們來吃什麽啊？”

紀寧心裏不知什麽滋味，一口氣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這種情況她也不能罵渣男，只能沒好氣道：“去喝酒。”

本來紀寧心裏不太痛快，但說完這三個字後胸口堵着的那口氣卻忽然通了。

渣男雖然見義勇為，但一碼歸一碼，抵消不了！

“去error嗎？”李方昭反應過來，忙道，“等等我也一起去！”

error是琅桦市比較有名的一家酒吧。

“不太方便。”紀寧心理負擔一除，整個人輕松許多，她佯裝為難，“你們估計不喜歡。”

李方昭沒反應過來：“喝酒有什麽不喜歡的啊？”

紀寧嘴角提起，假笑：“我們準備去那種不太正經的酒吧。”

李方昭：“……怎麽個不正經法？”

紀寧撩撩頭發，她碰了碰身旁女生的胳膊，道：“迦意你說。”

憑借多年的友誼，杜迦意知道紀寧想讓她說什麽。

杜迦意的心情不算好，她皺着眉，想壓下過快的心跳聲，慢慢吐出口三個字：“看男模。”

這時，許逢顧不得掩蓋臉上的青紫，忽地擡眸望向杜迦意。

李方昭眨巴着眼睛，一臉“應該不是我想的那樣吧”緩緩向她看過去。

“不僅如此。”紀寧笑得放肆，她的視線掃過許逢怔愣的表情，接着道，“除了看，要是遇到長得不錯，又合眼緣的還可以——”

說到這裏，紀寧故意停下。

杜迦意頓了瞬間，還是配合開口：“點他。”

許逢：“……”

“是這樣。”紀寧開心了，熱情邀請，“點男模，你們去嗎？”

沉默半晌，李方昭不可置信反問道：“點什麽——？”

“啧。”紀寧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李方昭，“很難理解嗎？”

“再給你通俗解釋一下，換句話說，就是點鴨子。”

說着，紀寧把視線轉向許逢，冷笑重複：“點那種青春洋溢、熱情似火的小鴨子。”

“兩條腿的男人不靠譜，兩條腿的小鴨子不是遍地都是。”她說，“我們有錢又有顏，何愁找不到一只順心順意的小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