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章

第 28 章

杜迦意平時幾乎不喝酒，酒量很差。

但她酒品不差，除了剛開始嘴裏的話不停，後面一路上都安安靜靜的。

很乖。

許逢坐在床沿，伸手把她額邊的發絲往耳畔順了順。

杜迦意睡得并不安穩，她眉頭輕微皺着，像是随時都能醒來。

許逢擡手，輕輕在她肩膀拍了拍，一下一下的，很有規律。

慢慢地，杜迦意眉頭松開，重新安靜下來。

許逢的動作停下來，他就坐在那裏靜靜看着進入淺睡的人。

一瞬不瞬。

像是要把缺失的那些時間補回來。

過了很久，許逢擡手幫她把被子掖了掖，接着起身。

還沒等他轉身，杜迦意忽然動了動，慢慢睜開了眼睛，坐起身。

許逢愣了下，以為她不舒服，連忙把水杯遞她手邊，溫聲問道：“哪兒難受？”

杜迦意可能還在醉着，她眨了眨眼睛，沒有接水，而是慢半拍地看向許逢，視線在他臉上停了許久。

停頓的時間太長，長到許逢以為她慢慢清醒。

但是沒有。

最後，杜迦意眸子一垂，移開視線，她的身體往後退了退，避開許逢的胳膊、身體，下床，繞着他走過去。

許逢眨了眨眼，視線随着杜迦意動作。

他看着杜迦意打開櫃子，從中抱出一個盒子，拿着它重新躺回床上。

杜迦意就這麽抱着盒子閉上眼睛，沒過幾秒，她的眼睛再次睜開，重新看向許逢，說道：“你不會走吧？”

不難聽出，她沒清醒，聲音裏帶着醉意。

許逢怔在那裏沒反應過來：“什麽？”

“我剛剛沒碰到你。”醉着的杜迦意也很有耐心，她解釋道，“這次你不會離開吧。”

沒碰到……離開……

只是簡單的兩句話，卻在許逢腦海裏連成一道線。

覺得觸及到某些事情的許逢的渾身僵了瞬間，他嗓子像是被什麽堵住一樣，努力問出一句完整的話：“碰到了...會怎麽樣？”

“會離開。”杜迦意眉頭皺着，“每次都會離開。”

離開後。

她就會醒，再也睡不着。

許逢端着水杯的手猛地握緊，相觸的皮膚由于受到壓力泛着白，他問：“你呢？我離開後你會怎麽樣？”

“你這次的話很多。”杜迦意腦袋很難受，今天不想和他聊天，“我要睡覺了。你就在這裏，看着我睡，不會離開。”

她再次問道：“是吧？”

“嗯。”許逢啞聲道，“我哪裏也不去，就在這裏。”

得到保證，杜迦意似是放下心，把懷裏的盒子抱得更緊，重新閉上眼睛。

看着她的睡顏，許逢卻覺得呼吸不暢。

他來回深呼吸幾次，氧氣流入胸腔，經過循環，心髒才逐漸恢複正常頻率的跳動。

會夢到他嗎？

夢裏的他經常消失嗎？

——我剛剛沒有碰到你。

——這次你不會離開吧。

……

……

每個字，都像是利刃紮進許逢的身體裏，刀刀見血。

這時，許逢想：

他到底做了什麽？

又給杜迦意留下了什麽？

盒子四角方正，抱着很不舒服。

許逢擡手，想把它從杜迦意懷裏拿出，指尖剛碰到，還沒使勁，本來在閉着眼睛的人忽地睜開。

“你幹什麽？”杜迦意把盒子抱得更緊。

“這樣睡不舒服。”許逢動作頓住，和她商量道，“先把它放旁邊。”

杜迦意搖搖頭，拒絕。

“就放在那裏。”許逢指了指床頭櫃，“我在這裏，替你看着。”

聽到這句話，杜迦意遲疑片刻。

“不是說好了麽，我今天不走。”許逢道，“看着你。也看着它。”

“嗯。”想了幾秒，杜迦意點點頭。

“吧嗒”一聲，鎖扣解開的聲音。

杜迦意從中拿出張照片，扣在枕頭邊，看不清是什麽。

放盒子時，許逢下意識伸手想替她放，杜迦意的手卻往後退了幾寸：“你不能碰！”

許逢的手倏地停在半空中，慢慢蜷在一起。

下秒，杜迦意皺眉，嘀咕道：“碰到就要消失。”

很煩。

夢裏的許逢一樣煩。

聽到這句話，許逢驀地卸了力氣，他說：“我不碰。”

杜迦意把盒子放到床頭櫃上後，重新躺好。

她把扣在枕邊的照片拿起，看了看，微微彎了彎眼睛。

閉上眼睛的同時，把它放在枕頭下。

這次，她是正面朝上放的，只是幾秒，許逢卻清晰地看到上面的圖像：兩個穿着琅桦中學的校服的學生，站在杜迦意拐角處的石塊旁，比着傻傻的耶。

那是一張合照。

他和杜迦意的合照。

這個認知讓許逢許久沒反應過來。

想到什麽，他猛地看向床頭櫃的桌上，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

杜迦意醒時，頭還有些懵，她随手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水杯，喝了幾口。

放下水杯時，她動作頓了瞬間，視線在杯子上停了幾秒才慢慢把它放回去。

像往常一樣，杜迦意在那裏坐了會兒才緩慢動作，掀開被子走下床。

馬上還要上班，沒有很多時間讓她發呆。

走出卧室，杜迦意心裏思考着是在家裏随便做點飯，還是直接去外面吃。

沒等她決定，步伐就猛地頓在那裏。

客廳裏，并不是空無一人。

幾步遠的距離，許逢正坐在那裏，垂眸看着茶幾上的盒子一動不動。

看着他，杜迦意慢幾秒眨了眨眼睛。

原來真的不是夢。

她還以為是同事把她送回家的。

聽到聲響，許逢緩緩擡眸，看了過來。

看到杜迦意的那瞬間，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了下。

許逢神色不是很好，像是一晚上沒睡。

他看着杜迦意，眼底是即将噴薄而出的翻滾情緒。

杜迦意的視線掃過茶幾上的盒子，愣了瞬間，眼睛驀地瞪大。

下秒，她快步走過去，手忙腳亂地把它拿走，抱在懷裏。

許逢任由她搶過去，保持着原本的動作，神色怔愣看向杜迦意，出聲問：“你為什麽會去倫敦？”

可能一夜沒睡的緣故，他的聲音有點啞。

杜迦意緊緊抱着懷中的盒子，抿了下唇，神色緊繃道：“旅游。”

“旅游……”許逢喃喃重複了一遍，他嘴唇有些發白，“每年都去一個地方旅游？”

杜迦意不和他對視，移開視線說：“我喜歡那裏。”

說罷，不想再聊這件事，轉身就想回到卧室。

有人卻不願意。

許逢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杜迦意面前，執拗地問：“你以前不是想去佛羅倫薩嗎？”

她以前想去看佛羅倫薩的落日、去參觀聖母百花大教堂、去感受充滿藝術氣息的美術館、去慢悠悠品嘗當地的特色美食...

杜迦意不喜歡高樓大廈、常年陰沉下雨的城市。

她喜歡的是灑滿陽光的佛羅倫薩。

“現在不喜歡了。”杜迦意卻說，“沒有什麽……”

“沒有什麽是不能改變的，”許逢問，“是嗎？”

話被人搶着說了，杜迦意垂着眸不看面前的人，她手指緊緊扣着盒子：“對，沒有——”

“——杜迦意！”

面前的人突然擡手緊扣着她的手腕，他的聲音很大，吓得杜迦意一激靈。

許逢從來沒有這樣連名帶姓地叫過她，再生氣也沒有。

高中時，紀寧有段時間很喜歡玩游戲，非纏着杜迦意陪她玩幾局。

沒等杜迦意注冊游戲號，許逢就把已經登好游戲賬號的手機塞到她手裏：“費這事兒幹什麽，你又不經常玩。”

他還對紀寧說：“陪你玩兩局就算了，少打擾我們學習。”

紀寧本來只是想讓杜迦意感受一下，畢竟贏的時候真的很爽。

但聽到這句話後，她的逆反心理立馬就上來了。

整整一下午，紀寧拉着杜迦意重開很多次，贏的概率僅占十分之一。

不可避免的，排名一下掉了很多。

許逢看着慘不忍睹的戰績，他也是輕描淡寫地笑着對她說：“杜加一同學，你這行為在一般家庭是要離婚的你知道嗎？ ”

後來，李方昭知道了，連連感慨道：“許逢竟然沒給你們拼命，簡直功德滿天。”

這是第一次。

許逢這麽和她說話。

杜迦意被吓得心髒猛地跳了下，所有的委屈瞬間浮現眼前。

她抿着唇，剛準備拿話刺回去，但當擡眸看到面前人神情那刻，所有的傷人的話一下子消散得無影蹤。

那雙經常帶着溫柔笑意看她的眸子通紅，紅得像是要滴血。

杜迦意看着他，甚至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等她張嘴終于想說些什麽的時候，許逢卻猛地把她向前拉。

“嘭——”

手中的盒子落在地板上，發出聲悶響，裏面的東西散落在他們腳邊。

有運動會獎牌、有耳釘、有航空公司用舊飛機做的蒙皮行李牌……也有十幾張飛往同一個目的地的機票。

每一張。

都是。

杜迦意整個人被拉進個溫暖的懷抱裏，是這幾年最溫暖的時刻。

許逢緊緊擁着杜迦意，把頭埋在她的肩膀。

他們之間的擁抱少得可憐，抱得這麽緊的時候，也只有知道他生病後發高燒不願意去醫院的那一次。

只有一次。

也是在這裏。

在這間屋子裏，只有他們兩個的屋子裏。

不同的是，那次是杜迦意主動伸手，緊緊摟着他的脖子。

杜迦意的眼眶幾乎瞬間就紅了。

許逢緊緊擁着她，許久，他才說：“我錯了。”

杜迦意頸窩有些濕潤，那本來帶着溫度的液體随後變涼，又重新被她的體溫暖熱。

許逢在她耳邊說：“迦意，是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