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章

第 33 章

坐在那家灌湯包店時，杜迦意眼圈的紅還沒完全消下去，她戴着墨鏡，穩穩坐在那裏，連看都不想看許逢一眼。

罕見地有點幼稚，許逢眨了眨眼，嘴角露出隐隐的笑意。

許逢沒說話，起身去買小籠包。

老板看到他很開心，邊幹活邊打招呼：“來啦？”

自從回來，許逢來過幾次，和老板熟悉了很多。他點點頭當做打招呼，同時回道：“還和以前一樣。”

“知道。”老板說，“五分鐘就好。”

老板娘看着戴着墨鏡坐在靠窗位置不過來的人，小聲問道：“吵架了？”

聽到這句話，許逢下意識回頭看了眼杜迦意，見她安安靜靜坐在那裏，覺得心都軟得不成樣子。

看了幾秒，他轉回視線，和老板娘解釋：“我惹她生氣了。”

老板娘了然，以過來人的語氣勸道：“好好認錯，女孩子要的就是一個态度，很好哄的。”

“嗯。”許逢神色溫柔，“我知道。”

重新坐到杜迦意身邊，許逢低聲問道：“要打包回去吃嗎？”

杜迦意很冷漠：“不。”

頓了下，許逢又問：“眼睛還難——”

“許逢。”杜迦意打斷道，“再強調一遍，我沒哭，眼睛也不難受。”

想到剛剛沒能控制住的情緒，杜迦意的眉毛就不自覺地皺了皺。

怎麽就沒忍住呢？

在許逢面前哭成那個樣子，她都不想回憶第二遍。

好煩。

“嗯。”許逢絲毫不遲疑地點頭附和，“你沒哭。

杜迦意：“……”

更煩了。

沉默幾秒，許逢忽然叫道：“迦意。”

杜迦意抿着唇看向他。

墨鏡太大，遮住了杜迦意半張臉，看不到她眸中的神色。

就連墨鏡片上映着的是他的影子，但許逢就是覺得在和杜迦意對視。

透過黑黑的墨鏡片。

見他遲遲不開口，杜迦意皺了皺眉，問道：“幹什麽？！”

許逢沒回答，而是忽地擡手，曲着指頭在她左側下颌骨蹭了下。

很快，兩秒的時間。

相觸的皮膚溫熱，杜迦意整個人僵了瞬間。

許逢很快把手指收回，垂下的手指蜷在一起，開口道：“沒事。”

杜迦意：“……”

杜迦意左側下颌處有顆不明顯的小痣，很容易被人忽略，只有熟悉的、經常觀察的她的人才知道。

說話時，一動一動的。

很可愛。

有時候會時不時地跑進許逢的夢裏，陪伴他度過一個又一個的夜晚。

沉默幾秒，許逢又叫了一次杜迦意的名字。

這次，杜迦意連一個眼神都沒給他，她垂眸從墨鏡裏看有點暗的桌面。

“老板說，”許逢喉嚨動了動，“你這幾年很少過來吃。”

回來這段時間，每次很想見杜迦意，又實在沒有借口理由的時候，許逢都會選擇在她回家的必經之路轉一轉。

選擇概率約等于零的偶遇。

因為出來那麽多次，幾乎沒一次成功。

大概在第三次，灌湯包店裏的客人不多，就和老板多聊了幾句。

那天，許逢才知道，這幾年杜迦意來的次數兩只手都能數過來。

每次，她都坐在他們以前坐的位置上，低着頭吃東西。

而每一次，都只有她自己，安安靜靜過來、安安靜靜吃完、安安靜靜結賬離開。

讓老板想搭話都不知道怎麽開口。

聽到這句話杜迦意不知道要說什麽。

但許逢似乎沒想讓她回答，在沉默的這幾秒，他重新向杜迦意看過來，嘴角向上擡了擡，低聲說：“以後多陪我來幾次好不好？”

明明知道許逢看不到她的眼神，但對視幾秒，杜迦意還是移開視線，留下四個字在空中飄着：“看你表現。”

“嗯。”許逢聲音裏帶着笑，他說，“我努力。”

吃完早餐，杜迦意的墨鏡依舊穩穩戴在臉上，她擺擺手，轉身就要離開。

許逢下意識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問道：“幹什麽去？”

杜迦意被迫停住腳步：“有事。”

沉默兩秒，許逢嘆口氣，又問：“你答應我的第一天，就要留我一個人？”

“是這樣。”杜迦意面無表情道，“你有意見？”

許逢：“…沒意見。”

沒意見。

一點意見都沒。

“我今天也沒事。”許逢認命道，“送你過去。”

“給個機會表現一下。”他問，“行嗎？”

态度很好，就是有裝可憐的嫌疑。

杜迦意：“……”

裝得太像，看得杜迦意的表情都有瞬間的松動，她的嘴角飛快向上翹了下，很快就被壓回原處。

許逢也沒等她回答，拉着她就往車停的方向走過去。

沒走兩步，許逢稍稍松開圈着杜迦意的手腕，手掌緩緩下移，一寸一寸的，直到落在杜迦意的手心。

手指微蜷，牢牢握住。

做這個動作時，他的心跳快速跳了幾拍，不受控制的。

杜迦意沒有拒絕。

雖然他握得很緊，完全沒有給她抽離的機會。

即便如此，許逢的嘴角還是向上揚了揚。

安安靜靜的，往前走了一步、兩步...杜迦意的手指忽然動了動。

那瞬間，許逢的步伐猛地頓了瞬間。

小小的回握力度，讓他的心軟得不成樣子，就像是踩在雲端、像做夢。

肩并肩向前走着，手心的溫熱透過皮膚傳到四肢百骸，很溫暖。

“中午想吃什麽？”許逢問。

“有約了。”杜迦意回道。

“那晚上。”許逢從善如流改口道。

“還不知道。”杜迦意說，“看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

“……誰啊，這麽重要？”

“不告訴你。”

……

……

車停的距離不算遠，還沒說幾句就走到了地方。

也不知道怎麽這麽快。

看到熟悉的車牌，許逢面不改色接着往前走，“那明天……”

還沒說完，杜迦意停住了腳步。

相握的雙手停在半空中，只有微風拂過，柔柔的。

杜迦意的視線移到那輛很熟悉的車上，意思很明顯。

許逢裝作沒看到，他握着杜迦意的手不想松開，商量道：“再走一圈。”

杜迦意無言片刻，提醒道：“九點了。”

“我知道。”許逢說，“我開車技術還挺好的，等會兒……”

不等他說完，杜迦意就拉着他朝停車處走去。

許逢嘴裏的話雖然沒停，但還是乖乖地跟着杜迦意身後，任由她拉着自己走。

并且，臉上的笑越發明顯。

甚至，在坐在車上時，還沒有消散的趨勢。

這時，杜迦意才把墨鏡取下，過了這麽長的時間，已經消得差不多。

不會被看出來。

“走吧。”杜迦意終于說，“找小悠。”

聽到這個名字，許逢愣了瞬間，問道：“去小雨傘？”

杜迦意“嗯”了聲。

杜迦意曾經答應程小悠帶她去坐摩天輪，但是前兩天她打電話說不坐摩天輪了，想周末一起去天臺看落日。

通向天臺的門常年鎖着，她很少上去。

周六程懿有事，不知道什麽時候忙完，沒人陪着程小悠，她不放心。

當天晚上，杜迦意就和程院長說好了。

天臺鑰匙在前臺護士那裏，到地方直接去拿就行。

汽車緩緩啓動，許逢笑了聲，說：“那小悠同志确實值得。”

杜迦意偏頭看他，問道：“你們很熟？”

上次給牆塗鴉時，杜迦意就看出來了，連聯系方式都有了。

許逢回來的時間不算長，也不知道怎麽和她混熟的。

“熟。”許逢若有其事，“我們兩個同條戰線，很牢靠的盟友關系。”

杜迦意有點好奇：“什麽戰線。”

”我們約好了，“許逢賣關子，“暫時不能告訴你。”

杜迦意：“……”

我也不想知道。

杜迦意不說話了。

許逢從後視鏡觀察她的表情，又問：“想知道。”

“不想。”杜迦意拒絕得很迅速。

“我想了想，已經成功了，應該可以說了。”許逢勸道，“聽聽吧。”

“不聽不聽。”杜迦意就差拿手捂耳朵。

“迦意……”

“不。”

許逢失笑。

幼稚有很可愛。

猝不及防時，許逢的聲音重新響起，他說得飛快，杜迦意甚至來不及打斷。

——“把你追回來。”

聽到這句話，杜迦意驀地噤聲，她抿着唇，似乎連呼吸都放緩了。

“小悠覺得，我最适合你。”許逢說，“說要悄悄幫我把你追回來。”

紅燈亮起，踩了剎車，汽車緩緩停下。

許逢看向身旁望着窗外的人，問道：“所以等會兒能悄悄告訴她這件事嗎？”

半晌，才聽到杜迦意的聲音，她悶聲道：“随你。”

這瞬間，許逢的心軟成一片。

“迦意。”他叫道。

杜迦意不理他。

“加一。”

還是沒聽到回應。

“杜加一同學。”許逢不厭其煩重複道，“呼叫杜加一同學，在嗎在嗎？”

聽得杜迦意煩得瞪他：“幹什麽？！”

許逢嘴角向上揚了揚，他說：“就想叫叫你。”

治病那段時間，意識昏迷時、好不容易睡着時，他總是在無意識說着這個名字。

剛開始護士還會給他說這件事，她的發音并不标準，有時候許逢剛清醒腦子轉得也不快，還辨認了幾秒，才從她拐到外太空的發音裏認出來。

後來，許逢精神恢複一些後，最熱衷的事情就是糾正護士的發音：“杜加一！是一！”

他不厭其煩重複：“It's Dujia Yi，not Dujia Ni。”

最後音倒是糾正過來了，但重音怎麽說不對，一直“讀加怡”地說個不停，聽得許逢完全沒脾氣了。

媽媽笑着安慰：“已經說得很好了，是你要求太高。”

“哪裏高了。”許逢皺眉，嘀咕道，“迦意那麽好聽的一個名字……”

不知道有多少次，他都是靠着這個名字撐過來的。

許逢擡手，下意識在杜迦意發絲上蹭了蹭，軟軟的。

只兩秒，他就收回手，重新放在方向盤上，說：“名字怎麽這麽好聽。”

但杜迦意頭頂的輕柔觸感卻像是久久沒有消散，以為他在轉移話題，沉默瞬間，她還是開口道：“我媽——”

“——我怎麽這麽喜歡你。”許逢的聲音壓過那兩個字。

簡簡單單幾個字，讓杜迦意定在那裏，沒說完的話消散在舌尖。

綠燈亮起，一路向前。

過了很久，杜迦意聲不可聞道：“不知道。”

不知道是在回應他，還是在回答這些年的自己。

很多事情，沒有原因，避免不了。

有些人，只用站在那裏就贏了大半。

路邊的景物倒退，就像是按了二倍速。

外面陽光溫柔，傍晚一定能看到一場完美的落日。

留存在記憶裏，逐漸洇染，融為一體，成為往後回憶的溫柔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