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暖暖的第十六天

江天浩瞪大了雙眼, 順着聲音的起源望了過去——

只見溫暖正雙手抱臂, 斜靠在講臺邊,好整以暇地睇着他, “怎麽?江同學, 你這是不歡迎我嗎?”

江天浩扯了扯嘴角,一臉的生無可戀。

這他媽談戀愛都談到一個班來了還不夠, 還非得做同桌?

強行給他硬塞了滿口狗糧, 又是什麽喪盡天良的騷操作啊?

抱怨歸抱怨,江天浩當然還是舉雙手贊成溫暖和他一個班的。

于是,他誇張地前傾着身子,如同古代攙扶新皇登基的太監般道了聲, “來, 皇上, 您別摔了,奴才我扶您坐上王位。”

“……”

一場鬧劇結束, 理科實驗班(高二二班)的學生也陸陸續續坐滿了教室。

學校裏不少學生都知曉錢文希與何雲松兩人的關系,為了避嫌, 不影響學習,她并未選擇與何雲松成為同桌或是前後座,而是心滿意足地坐在了溫暖的身後, 與癡纏賀淵一萬年不變的江天浩, 成為了同桌。

“暖暖,我們又在一個班了,真好。”

溫暖回頭, 故意朝着何雲松的方向望了眼,見對方正在暗戳戳地盯着錢文希發呆,不由得啧了聲,“我看你最開心的并不是能和我一個班吧?而是……”

她頓了頓,用下巴和眼神,指了指何雲松的位置。

錢文希與何雲松偷窺的眼神撞了個正着,兩人皆是臉一紅,快速別開視線。

“啧啧啧,你們這都老夫老妻了,還臉紅呢?”

錢文希又羞又急,“你還說我?這不,都和心上人成了同桌。別以為我沒看到他給你占座啊?從實招來,你們私底下是不是早就暗度陳倉了?”

好在錢文希是湊在溫暖耳邊,壓低聲音說的,不然……

她還真是不好意思了。

“別胡說,我這八字還沒一撇呢。”溫暖一邊觀察着同桌賀淵的反應,一邊壓低聲音說道。

錢文希抿唇偷笑,江天浩見兩女生一直嘀嘀咕咕,八卦心爆棚的他也忍不住加入了兩人的對話,“喂,你們倆神神秘秘的說什麽呢?”

兩女生異口同聲道,“關你屁事!”

“……”

鈴聲打響,上一秒還因為進入新班級,認識新同學而熱鬧寒暄,話題不斷的學生們,在班主任踏進教室的前一秒,全都變得鴉雀無聲。

“我姓魯,全名魯國斌,在接下來近乎兩年的學習生活中,将作為你們的班主任,與你們共同度過這難忘的青春歲月。”

錢文希聞言,忍不住拍了拍溫暖的肩膀,湊近她的耳朵,偷笑道,“暖暖,你說我們和魯班這算不算是孽緣?分了班還逃不出他的魔掌。我記得高一剛開學,他在講臺上的介紹就是這套說辭,如今幾乎連說話的語氣都沒變。”

溫暖不禁搖頭失笑,“的确,孽緣。”

“怎麽?這班主任很可怕?”江天浩連忙打聽。

“你以後就知道了。”錢文希嘆息一聲,那模樣頗有種生無可戀的感覺。

江天浩吓得一個哆嗦,忍不住抱怨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考這麽高的分了!”

“……”

臺下窸窸窣窣的讨論聲,臺上班主任仍在嚴肅地進行着他在新班級的開場白,“你們之中,有些同學我是熟悉的。比如溫暖、錢文希;而有些則是我完全陌生的。因此,座位我就暫時先不動,等下一次月考過後,再統一調整。”

被突然cue到名字的兩名女生立馬停止了讨論,整齊劃一地擠出了一絲假笑。

賀淵瞥了眼溫暖,不由得勾起了一抹淺笑。

“既然有些同學我還叫不出名字,也不熟悉。那麽,為了讓大家更好的熟悉彼此,從靠門第一排第一個開始自我介紹。”魯國斌又開始了他套路似的教學方法。

錢文希扶額,“真是要命!在魯班面前,我還是逃不出小學生自我介紹這一環節。”

“在魯班的思維裏,就沒有創新這一說,你還指望他跳過這一環節,直接講課嗎?別做夢了孩子,認命吧!”溫暖無奈嘆息。

“……”

緊接着,整個班35人,一一自我介紹。

輪到賀淵時,少年起身,颀長的身姿,壓下了一層淡淡的陰影,投射在溫暖的桌面上。

他的自我介紹簡短精煉,沒有過于花裏胡哨的東西,也不像那些同處于青春期表現欲旺盛的男生們,樂于嘩衆取寵,反倒是令人印象深刻,“賀淵,年級第一。”

這句話若是換成從別人的嘴裏說出來,可能會被理解成自戀與炫耀,但偏偏落到了賀淵身上,就僅僅只是在簡單地陳述一個事實,霸氣而豪放。

“我去!淵哥,你他媽的連自我介紹都說得這般逼格滿滿,還讓不讓我們這群普通人好好活了?”江天浩嘴裏不斷發出了“啧啧啧”的感慨聲。

許是受了賀淵的影響,輪到溫暖起身自我介紹時,她有樣學樣,“溫暖,年級第二。”

就連錢文希聽了,也忍不住打趣道,“暖暖,你這波夫唱婦随倒是秀的完美啊!”

“真不該坐這兩人身後,太他媽欺負我們這群單身狗了吧?”江天浩附議。

錢文希一個白眼翻了過去,“注意你的措辭,這裏四個人,就你一個單身狗,別亂帶節奏。”

“……”

媽了個雞的,他到底是為什麽要坐在這裏找虐啊?

“暖暖,我有預感,按照魯班一貫的作風,接下來就要競選班幹部了。”

“所以呢?你想當什麽班幹部?我絕對投你一票。”溫暖輕笑。

錢文希吓得臉色大變,“你還是饒了我吧。上學期不知道哪個鬼選了我當體育委員,運動會時死活沒有女生報3000米這個項目,結果魯班來一句,體育委員就必須以身作則,我他媽一上跑道,就差沒把命給交待在那兒了。”

“……”

片刻後,不出所料,魯國斌按照他一貫的套路,開口宣布班幹部競選。

但出乎意料的是,這班長的競争,還真是出奇的激烈。

“卧槽!不愧是好學生啊,一個個都跟打了雞血一樣。不就是個班長麽?至于嗎?”江天浩簡直嘆為觀止。

“這叫班級榮譽感,你懂啥?”錢文希滿臉鄙視。

“不行,我們淵哥絕不能落後!魯老師,我推薦賀淵!”江天浩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勇氣,舉手推薦了賀淵。

魯國斌滿臉堆笑,“好。”

随即又在黑板上加上了賀淵的名字。

賀淵,“……”

溫暖立馬反擊,“魯老師,江天浩說他也想當班長!”

魯國斌緩緩點頭,“很好,有競争才有動力。”

江天浩咬牙切齒地瞪向溫暖,“誰他媽說了想當班長?”

溫暖攤手聳肩,“你這麽多話,不當班長豈不是浪費了你的口才。賀淵,你說是吧?。”

聞言,賀淵勾唇,側臉輪廓在光線的作用下,仿佛透着朦胧的光,“嗯,的确。”

“……”

這他媽合着兩口子一起欺負他?

錢文希捂嘴偷笑。

這次的班長競選——最終,還是以賀淵的票數遙遙領先,成功當選。

畢竟,在這個新班級裏,所有同學最印象深刻的仍舊當屬這個一起身,就自我介紹“賀淵,年級第一”的少年。

唱票結束後,賀淵周身那冷冽的氣息幾乎要凍僵了江天浩,他弱弱地賠笑道,“淵……淵哥,我也就是開個玩笑而已。誰……誰知道你這麽受歡迎啊?這……這就叫實……實至名歸。”

“閉嘴。”賀淵懶得再多看他一眼。

溫暖怼了怼賀淵的胳膊,趁機為自己謀福利,“班長同學,那麽,接下來由你安排值日,是不是能關照關照你的同桌我呢?”

江天浩立馬插入兩人之間,學着賀淵的冷淡模樣,徹底将自己化身為賀淵本尊,故作深沉地替他說道,“愛妃,放心吧,這是朕為你打下的江山。”

溫暖,“……”

賀淵,“…………”

班幹部挑選完畢,魯國斌進入了他所謂的重點:宣讀班規。

“我不管你們在從前的那個班如何,來到了理科實驗班,就得遵守我們班的規矩。

既然占了這個年級最好的升學資源與師資力量,就該有個重點班的樣子。

這裏,我将提出四大班規,也是絕不可觸犯的四大高壓線,必須人人遵守,聽到了嗎?”

臺下稀稀拉拉一片聲響,“聽到了。”

魯國斌蹙眉,似有不滿,“一個個早上都沒吃早飯嗎?回答起來有氣無力的!我再問一遍,聽到了嗎?”

随後,所有人打起精神,整齊劃一,聲如洪鐘,震得魯國斌心肝一顫,“聽到了!”

他緩緩點頭,表示滿意,“很好,接下來,我就要具體說明哪四條不能碰了,一個個都給我打起精神,豎起耳朵,聽好了!

一:不許遲到早退。這是做學生最基本的原則,如果連這都做不到,那麽,很不幸,我帶的理科實驗班并不歡迎你。一學期凡遲到十次以上,自動降到平行班。

二:不許帶手機。盡管學校三聲五令禁止你們帶手機,但我知道,還是有部分同學非得搞特殊,偷偷把手機帶到學校裏。的确,我不能挨個搜,老師也充分尊重你們的隐私,但如果上課時發出聲響,擾亂課堂秩序,又或是被我發現是誰上課不聽講,躲在桌子底下偷玩手機。那麽,很抱歉,被沒收了的手機,請直接找你們的家長,親自來我辦公室領。

三:不許打架鬥毆。至于為什麽你們都懂,我就不多說了,一經發現,一律嚴懲。

第四條,也是最重要的一條——不許早戀。”

魯國斌的話音剛落,溫暖幾乎是下意識地望向了賀淵,巧合的是,對方的眸子也在此刻轉了過來,兩人的視線直直撞上,皆是一驚。随後,卻都不着痕跡地移開,耳垂邊皆是泛起了一絲可疑的紅。

班主任魯國斌的話還在繼續,“至于早戀,一經發現,男女雙方必須有一位自動降去平行班。屢教不改者,主動申請轉學或是被學校勸退,你們就自個兒決定吧。”

錢文希聽到這裏,心肝都跟着一顫。

“好了,題外話就說到這裏吧。”魯國斌看了眼腕上的手表,“這堂課還剩十分鐘,也講不了多少課本知識了,你們就各自把分班考的試卷拿出來,多看看錯題,不會的就互相問問。”

魯國斌的四大班規一出,所有人就跟打了霜的茄子般焉焉的。

向來崇尚自由的江天浩更是眉毛皺得都能夾死一只蒼蠅,每一根頭發絲都彰顯着他此刻的煩躁。

溫暖低垂着腦袋,默默嘆息了聲。

看來,以後在班裏還是得注意點,千萬別被魯班給扣上了早戀的帽子。

下課鈴響,魯國斌走後,小部分人一陣哀嚎,不知是誰起了頭,教室裏便成了各種對班主任的吐槽大會。

“說真的,一天不帶手機我就跟丢了魂一樣,哪怕不玩,放在身邊摸摸都覺得安心。”

“哎……我們家住得特遠,地鐵不通,公交又難等,每天六點不到就得起床,按班主任的話來說,我要是遲到十次以上就得玩完。上個學都跟打仗似的,我看我唯一的出路也只有搬家了。”

“我更慘,剛看上隔壁班一女同學!哎……這班規一下來,高中三年我就注定只能繼續保持母胎單身的記錄了。最可惡的是,好女生都便宜了十班的那群學渣們。”

“不能打架鬥毆?要是我們被那群成天打架鬧事的二世祖們給欺負了怎麽辦?難道就站在原地,任由他們拳打腳踢嗎?正當防衛又算不算是違反班規啊?魯班為什麽就不能解釋清楚一點呢?”

“說實在的,我現在有點後悔考進這個班了,心累。”

“不說了不說了,越說越氣,我還不如去小賣部買根冰棍消消火來得實在。”

……

當然,此時,班裏也不乏全程保持沉默,埋頭學習的同學在。

而抱怨,也僅僅只占實驗班的少數罷了。

溫暖側目,瞥了眼從頭到尾,都保持淡定自若的賀淵,不禁好奇道,“你呢?就沒覺魯班定的這班規,有點像是在給我們一個下馬威?”

賀淵仍舊埋着頭,眉宇淡然,聲線很低,“他說的并沒錯。作為學生,就要有學生的樣。不該有的行為與念想都應該摒除,難道不是嗎?”

溫暖被他問得一愣,良久後,試探性地問道,“所以說……你是支持魯班定的這些班規的?”

賀淵擡眸,掃了溫暖一眼,無聲嘆息,“溫暖,你有時間在這糾結些有的沒的,還不如多背些英語單詞。你分班考的英語試卷我都看過了,那兩分,我估摸着就扣在詞彙量過于匮乏上。”

“……”

她今天總算是發現了,自己無論跟賀淵聊什麽,最後都能轉回到原點,逼得她不得不埋頭苦讀。

只可惜,這一次,她打開英語課本,盯着那一排排英語單詞,竟是控制不住地眼神恍惚,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果不其然,五分鐘後,一個簡簡單單的“unite 聯合;團結”,她看了不下十次,可就是怎麽也記不住。

最終,她煩躁地扒拉了下頭發,崩潰似地“啊”了聲,窺視了賀淵好久,終究是認命的一聲嘆息,将一直積壓在心底裏的問題問出了口,“那麽,賀同學,你是怎麽看待高中生早戀這一問題的?”

賀淵握着水性筆的手微微一顫,英語試卷上的基礎練習,選項為“B”,他差點因為手抖,寫成了數字“13”。

當然,這僅有的異樣,也只持續了數秒,就已恢複平靜。爾後,他側目,似笑非笑地睇着她,滿臉都寫着“你怎麽那麽多話”的嫌棄,“好好看書,別想些有的沒的。”

“……”

好吧,既然退休老幹部都發話了,她也只能照做了。

這之後,溫暖一邊看書,一邊心不在焉地盯了賀淵許久,發現他的表情永遠如初,甚至紋絲未動,終究是敗下陣來,勾起唇角,自嘲一笑。

看來,他還是那個她最初所認識的賀淵——永遠将學習放在首位。

溫暖明明知曉,對方的三觀很正,就像他所說的那樣,學生就要有學生該有的樣子,摒棄一切雜念與妄想,但知曉歸知曉,心底裏仍不免有些難過與失落。

很多時候,大道理我們都會說,也明白,但當同樣的事情真正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卻始終無法用這些大道理來安慰自己,而這,也正是溫暖如今傷心失落的原因。

——

上午第四節 下課鈴打響後,錢文希立即跳到了溫暖的身邊,“暖暖,我們中午去吃麻辣燙吧?”

溫暖整個人都恹恹的,提不起半點精神,“我都可以啊。”

“那走吧。”

溫暖起身,下意識地睨了賀淵一眼,“你呢?中午吃什麽?要和我們一塊麽?”

“不了,你們吃吧。”他搖了搖頭,然後單手挎着書包,從座位上離開了。

溫暖望着他清隽的背影有些發怔。

“不用看了,我和淵哥十幾年朋友,他每次吃飯都避着我,生怕我會跟他搶吃的一樣。”江天浩無奈嘆息。

“走吧暖暖。”錢文希挽住溫暖的手腕,邊走邊說道,“說真的,每次飯點,我幾乎沒在學校食堂,或是學校附近見過賀淵。”

溫暖眼眸顫了顫,步子倏地頓住了。

的确,她也沒見過賀淵。

所以說,他究竟是在哪兒吃的飯呢?

“暖暖,你怎麽了?”錢文希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溫暖回神,勉力擠出一絲笑容,故意轉移話題,“沒什麽。對了,你怎麽不和你們家的何雲松一起吃飯?”

“你難道沒聽到魯班今個兒立的班規嗎?我要是還不知道避點嫌,要真被魯班給發現了,我爸媽鐵定得打斷我的腿。”

“敢情我就是個備胎啊?你怕被發現了,不敢找何雲松吃午飯,就拉我充數呢?”

錢文希立即表忠誠,“天地良心,你在我心裏永遠排第一!”

“得了吧,小嘴這麽甜是抹了蜜麽?”

溫暖雖是這麽說,可電光火石間,一個念頭突地閃過,她突然意識到——或許賀淵今日那突如其來的冷淡,只是因為魯班定出的班規不允許早戀,他怕連累自己,也為了避嫌,才故意而為之。就像錢文希明明巴不得時時刻刻都與何雲松在一起,卻還是為了彼此好,兩人只敢在私底下聯系。

這麽看來,一中的小樹林裏倒是要少不少約會的情侶了。

錢文希也不知溫暖在想些什麽,前一秒還有些低迷的她,瞬間之內就變得鮮活起來,連走路的步子都随之而輕快起來。

兩人去了學校外的小吃街填飽了肚子,回班時,賀淵早已在座位上看着某本英語散文集,偶爾跟随着書中的內容念了出來——很标準的英氏英語,熟練流暢,嗓音低沉性感,好聽得要命。

溫暖想,賀淵如果以後不做調酒師了,去配音界闖一闖,說不定也能成為最受歡迎的聲優。

她沒有打擾他學習,兀自打開了一本小說,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其實,從她坐到身側的那一刻起,賀淵便已知曉。

他終是沒有忍住,将視線緩緩落到了女孩手中的那本書上,只見封面上赫然寫着“戀愛要趁早”五個大字。

賀淵,“……”

這他媽說她不是故意的,鬼都不信!

——

經過幾天的同桌相處,溫暖漸漸發現,他們班的班長大人——賀淵,真的是個除了學習以外,沒有任何興趣愛好的退休老幹部。

上課認真聽講,從不打岔,不論身後的江天浩如何騷擾,他都不動如山;下課後更是各種刷題,看英文詩集,刻苦得令人發指。

溫暖也終于相信,沒有哪個年級第一是憑空掉下來的,賀淵這樣一心沉迷在學海中的大佬,不考第一真的是天理難容。

這麽一對比,自己上課開小差,作業偷工減料,沒事躲桌子底下看小說,餓了還時不時來點零食的學習态度,居然也能蟬聯那麽久的年級第一,簡直是實屬不易了。

“喂,你怎麽這麽喜歡學習啊?”

某天下課,溫暖挑眉好奇問道。

賀淵唇角微微向下壓了壓,聲音伴着風越發/缥缈,“不是喜歡,而是除此之外,我沒有別的出路。”

一句話,狠狠地攫住了她的心,帶來了一陣細密的疼。

她深知,賀淵比誰都更想要成功,更想脫離現在的這個家,迎來自己的美好人生。

所以,他比誰都努力,從不允許自己有半點的分神。

“誰說沒有?”她沉默片刻後,突然說道。

賀淵一愣,眸子微閃,不明所以地睇着她,似是在等待着她的下文。

“賀淵,即使現在的你并不喜歡自己的人生,但也不要太快否定自己的價值,在我看來,以你的能力,有一萬種方式可以取得成功,而不僅僅只是學習。”

她說完後,便不再看他,學着他的樣子,認真刷題。

賀淵卻是久久凝視着她,心頭各種複雜情緒不斷翻湧。

——

許是因為成熟了,懂得了,也不急于一時了。

所以,與賀淵同桌後,溫暖的話反而變少了,只因——她不願打擾那個努力學習的他。

即便如此,也不妨礙她繼續喜歡他,關注他的一切。

于是,溫暖又開始像個老媽子一般,操心起賀淵一日三餐究竟是吃了什麽這個問題。

就像江天浩所說的那樣,幾乎是沒有任何同學看到他午休時是去了哪裏吃了些什麽,但每回溫暖與錢文希填飽肚子回到教室後,賀淵又次次都已經在座位上坐好了。

這令她不得不懷疑,他一日三餐究竟吃了東西沒?

直到這樣堅持了一個月後,溫暖實在是禁不住心底裏的這份好奇與擔憂,在又一個午休時間裏,揮別了錢文希,默默跟在賀淵的身後,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

直到少年走過兩條街後,來到了一個公園,然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又向後左右觀望了一眼,好在溫暖反應迅速,躲進了某個拐角,擋住了自己,這才沒有被他發現。

她扶着牆壁,腦袋悄悄地探了出去,确定少年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存在後,這才又緩步跟上了他。

溫暖永遠也忘不了,在那個午後,明明陽光如此耀眼,但她就是感覺整個世界都變得灰暗了起來,心疼得無法言語。

少年依舊還是那個少年,他将單手挎在肩頭的書包取了下來,然後拉開拉鏈,從透明的塑料袋裏,掏出了僅有一半的饅頭,很顯然是被人掰成了兩瓣,他幾乎眉頭都沒皺一下,就咬了下去。

不一會兒,半個饅頭下肚,他快速起身,調頭,向學校的方向走去。

原來,這就是他躲着所有同學一個人吃飯的原因……

不是因為他不合群,也不是他不想與他們一起吃飯,只是因為他窮得連一個饅頭都要掰成兩瓣吃,又怎麽好意思總在同學們那裏蹭吃蹭喝?時間久了,他根本就還不起。

賀淵走後,溫暖一個人坐在公園裏哭了許久。

直到嗓子都啞了,雙眼紅成了兔子,她這才慢悠悠地回了學校。

回到座位後,她一直低垂着腦袋,怕對方發現,但心細如塵的賀淵又豈會不知?

“你哭了?”他問,語氣裏含帶着滿滿的擔憂。

溫暖深吸了一口氣,大大咧咧地回應,“沒事,就是剛剛看了本小說被感動了。”

賀淵探究的眼神不曾離開她半分,試圖從她的臉上找到一絲異樣,但是很可惜,女孩隐藏得很好,他最終不疑有他,無奈輕笑,“沒事少看點言情小說,都是騙你們這些女孩子眼淚的。”

溫暖嗓音沙啞的“哦”了一聲。

晚上,溫暖回家,一進門就飛撲進林美怡的懷裏,撒嬌似地道,“媽,我明天中午想帶飯去學校。”

林美怡眼神頓了頓,“可你之前不是說帶飯麻煩嗎?”

“我……我們班主任讓我們學着節儉嘛。”她說出的話,連自己都覺心虛,林美怡竟是無條件地相信了。

“好,只要你不嫌麻煩,媽媽天天讓家裏的小阿姨給你準備。”

“謝謝媽。”

說完,她在林美怡的臉上印上了一個吻,歡快地跑回了房。

第二日,飯點,離學校兩條街的公園內,少年依舊坐在昨天的那個長椅上。

溫暖一步一跳地走了過去,将手裏的飯盒塞給了正準備繼續啃饅頭的賀淵,“我媽今天非要逼我帶飯,說是外面的食物不幹淨。可我這人吧,其實挺挑食的,你看,這胡蘿蔔,還有這五花肉,我都不怎麽愛吃,要不,我們交換吧?”

語句是疑問,看似等待對方的回應,卻在賀淵錯愕的瞬間,搶過了他手中的饅頭,狠狠地咬上了一口,甚至故意誇張地道,“賀淵,你手裏的東西怎麽總是這樣獨特,就連饅頭也比別人家的要甜。”

“……”

少年眼神微閃,靜默了許久,這才開口,“你是怎麽知道我在這兒的?”

“路過遇上了呗。”

“……”信她才有鬼!

“快吃吧,我提前了一會兒,去學校食堂熱的,再不吃就要涼了。”

“溫暖,其實你不必……”

他的話剛說到一半,她就有所感應般立即打斷,“哎呀,你到底吃不吃啊,婆婆媽媽的,不吃我倒了啊!”她作勢就要去搶。

賀淵見狀,終是妥協退讓,“好了,我吃。”

溫暖聞言,仿佛将所有繁星都收集在了眼裏,碎滿了奪目的光彩,開心得如同孩童般,默默低頭啃咬着那個略有些發幹的饅頭。

從賀淵的這個角度望過去,女孩握着饅頭,小口小口地咬着,腮幫子也随之而鼓鼓的,煞是可愛。就好似她捧着的不是一個難以下咽的饅頭,而是人間珍馐,沒有絲毫的嫌棄與勉強。

少年不禁鼻尖微酸,別過臉,不再看她。

良久後,他的聲音自風中而來,很輕很淡,“謝謝你,溫暖。”

他的眸子澄澈晶瑩,透出的每一絲光亮,都蘊含着一份真摯的感激。

溫暖咧開嘴角,故作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爾後,開玩笑道,“這有什麽?同學之間本就該互相關心嘛。就是……你下次能不能給我買個加肉的包子,這饅頭吃起來實在是有點幹。”

語畢,兩人“噗嗤”一聲,全都笑了出來。

本以為少年不會再回應些什麽,可誰知,他的聲音穿透過午間的陽光,含帶着某種不容置喙的決心,幽幽傳來,“好,以後,不管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買。”

一句話似是決心,似是承諾。

此刻,她的心間早已柔軟得一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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