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17章

轉眼間九月已經過半,臨近中秋,天氣漸寒,秋風四起,烏雲滿天。

“師父,六殿下近日的身體有了好轉的跡象,我根據脈象又做了些許調整。”柳儀溫将寫好的藥方呈給柳慶看。

現在是柳儀溫在照料宋琲,調理他的身子,但柳儀溫還是一切以小心謹慎為上,每次修改都會先給柳慶過目。

雖然柳慶漸漸地在安樂宮淡出身影,但還會每月一次給宋琲把平安脈。

柳慶仔仔細細地查看着藥方,點了點頭,“嗯,不錯,這次的方子又精進了不少,”柳慶由衷地贊揚着自己的小徒弟,又道:“日後這樣的事情你可以自己拿主意,不用再過問我的意見。”

“可我總怕會有疏漏之處。”對于宋琲一事,他總自己做得不夠好,更加害怕會耽誤了他,所以事事都要詢問師父。

“你總要學會獨當一面的。”柳慶憐愛地摸了摸柳儀溫的腦袋。

“是,”柳儀溫點了點頭,看着師父眼下的烏青,十分地擔憂,“最近師父好像也很忙。”

“嗯,陛下的頭風又發作了。”這病實在是太折騰,疼起來讓人頭痛欲裂什麽都想不了,人也會異常暴躁。

柳儀溫想起來宋琲之前提過的那位“許世仁”,于是道:“我聽說以金針入腦,可以治療頭風,可保十年無虞,六殿下說曾經江南一帶有位醫者就給陛下做過。”

柳慶微微蹙眉,搖了搖頭,“我知曉此法,也親眼見過,不過許醫師已經去世,手法早已失傳,更何況那是陛下,不容許有一絲一毫的冒險,只能采取保守治療,用藥物與針灸調理。”

那時的皇帝年輕氣盛,天不怕地不怕,而許世仁在當地頗有威望,以金針入腦治療頭風一法從無失敗,所以才大膽嘗試一次。

但如今的陛下已是近知天命之年,事事害怕,十分惜命,不敢輕易嘗試,亦沒人敢提出來。

“師父知道許醫師”

“嗯,”柳慶點了點頭,追憶往事,“十幾年前陪陛下下江南時見過,還攀談了一陣子。”

可還未等深入回憶,林之盛手下的一個小太監小圓公公急急忙忙地過來道:“柳太醫,六殿下突然身子不适,讓你趕緊過去瞧瞧!”

“這就來。”柳儀溫立刻站起身,提上自己的藥箱,和師父說了一聲便匆匆離去。

一路上,柳儀溫都擔憂不已,不停地詢問,“早晨還好好呢,怎麽這會兒忽然不适了呢”

小圓連忙道:“殿下吃了兩個糖包後就說肚子疼,林公公就趕緊讓奴才來找柳太醫了。”

從太醫院到安樂宮的必經之路便是禦花園,迎面便撞上了從皇後宮中來的太子。

柳儀溫避無可避,迎面而上,“太子殿下安好。”

宋珩心緒不佳,整個人都處在不耐煩與煩躁之中,但擡眸一看,發現是宋琲身邊的小太醫,便不打算輕易放過他。

“是柳太醫啊,匆匆忙忙地要去哪兒啊”宋珩示意幾個小太監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柳儀溫看着面露不善的太子與幾個耀武揚威的太監,便知道是沒那麽容易走掉的,“微臣要去安樂宮,六殿下身子不适。”

“不是說好些了嗎怎麽又不适了”宋珩不依不饒道。

“天氣漸寒,殿下的寒症複發了。”柳儀溫胡亂一說,希望太子能夠意識到六殿下身體的嚴重性而放他走。

然而他低估了太子的無恥。

宋珩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完全不将宋琲的病情放在心上,走到了涼亭處坐下,讓兩個小太監壓着柳儀溫過來,“寒症而已,一時半會死不了,孤最近偶感不适,正好柳太醫在這兒,看看孤需不需要也進補些。”

柳儀溫垂着眼眸,眼中是抑制不住的厭惡與忿忿,他心系宋琲的身體,可對于太子的命令也不得不遵從,他還記得皇後的話。

皇後太子一黨,哪怕有宋琲的保護,柳儀溫依舊害怕與擔心,萬一皇後和太子一個不順心就去傷害師父。

一旁的小圓一看情況不妙,于是想要悄悄地走開,去安樂宮報信,誰知道被太子身邊的太監發現,直接将他摁住。

宋珩看都不看一眼,冷冷道:“打發到奴役所去。”

柳儀溫猛地一驚,擡起頭來,“太子殿下,小圓并無冒犯之處。”

宋珩在看清柳儀溫的容貌時微微愣了一下。

算上這次,他一共見了這個小太醫兩次,都是低着頭,沒曾想倒是有一副好相貌,尤其是那雙眼睛,漂亮又透露着不屈與倔強。

“帶下去。”宋珩揮手讓幾個小太監帶着小圓。

柳儀溫回頭望了一眼小圓,剛張了張口就被身邊的老太監打斷,“柳太醫,把脈吧。”

宋珩的一個侍衛與老太監緊緊地盯着他,好似他不聽話的話會采取必要的手段,柳儀溫忍下眼底的厭惡,上前給宋珩把脈。

良久之後,柳儀溫收了脈枕,“太子殿下面色紅潤,中氣十足,脈象平穩順滑,實在是健康。”

“是嗎,可孤近日頭疼地狠,還是柳太醫給孤按按吧。”宋珩的視線落在了柳儀溫修長細白的雙手上。

柳儀溫的手漸漸握成拳,但還斟酌着語氣,“太子殿下,微臣醫術不精,恐不能侍奉好殿下,這裏離太醫院不遠,還請太子殿下另請高明來照料殿下貴體。”

“孤瞧着柳太醫很好,改明兒向六弟要了你過來。”宋珩眼含笑意。

不久前,柳儀溫才在宋琲面前聊表忠心,所謂一仆不侍二主,更何況中宮與安樂宮向來不合,把自己要過去能是什麽好事,皇後都已經暗裏地用師父的性命威脅他了。

最重要的是太子如此欺負六殿下,六殿下已經那般可憐了,自己又怎麽能去照料他的仇敵。

柳儀溫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心中的那杆秤在慢慢地偏向了宋琲。

宋琲的病情是等不了的,拖得越久恐怕會越嚴重,柳儀溫再次鼓起勇氣,“太子殿下,六殿下身子不适,不可耽誤的,微臣還要……”

誰知道這句話直接将宋珩點燃。

又是宋琲,又是宋琲,人人都在提宋琲,人人都只在乎宋琲!

凡是提到有關于宋琲的事情,宋珩就如被點燃了的炮仗,一下子就怒了,猛地拍了一下石桌,“放肆,孤是太子,難道還比不上一個宋琲,你還敢頂撞孤,就給孤跪在石階上,不滿六個時辰不許起來。”

侍衛立刻拉起了柳儀溫,不給他辯駁的機會,拽到了亭外,強硬地按跪在地上。

柳儀溫一改往日的乖順模樣,憋着一股氣,連表情都掩飾不了一點。

瞠目的模樣更是漂亮,甚至讓宋珩還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不過倔強又會反抗的美人更令人興奮。

宋珩喝了一口茶水,眼睛卻一點都沒有立刻柳儀溫的臉。

沒多久,皇後身邊的人找了過來,“殿下,皇後有事讓您回去一趟。”

宋珩微微蹙眉,面露不悅,吩咐身邊的小太監,“知道了,你看着他,不滿三個時辰,孤砍了你的腦袋。”

待宋珩走後,只剩下一個小太監,坐在涼亭那兒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柳儀溫将看着他叫過來一些,掏出了一個錢袋子,小聲道:“公公,這些銀子都給你,你去喝喝茶打打牙祭,能不能讓我走了。”

小太監掂量了手裏錢袋子的分量,誰知道收了銀子又換了一副嘴臉,“哎呀,柳太醫啊,奴才有銀子也得有命花啊,得罪了太子殿下,奴才這條小命都不夠賠的。”

“你!”柳儀溫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錢袋子被小太監塞進了他的衣襟裏,占為己有,“公公,太子殿下的命令不可違抗,那六殿下的病情加重就是你我能承擔得起的嗎”

小太監遲疑了一下,這宮裏除了最有身份地位的太子,就屬六殿下最得寵,兩頭都不好得罪,但他的主子是太子啊,為了六殿下而違抗太子,他是真的會死得很慘。

“我說柳太醫,您就安心地跪着吧。”

一向謙恭有禮、溫潤如玉的柳儀溫根本說不出什麽惡毒的話來,只能自己憤憤難平,焦急不已。

秋風四起,也多雨天,今日天氣本就不怎麽好,柳儀溫跪了半刻鐘就開始雷聲滾滾,緊接着滴答滴答地落下幾滴雨水。

沒一會兒雨勢越來越大,浸濕了柳儀溫的發絲與衣衫,巨大的雨勢讓雨水像小石子一般砸在他的身上。

看着柳儀溫的小太監都躲到了廊下避雨。

半柱香後,柳儀溫就有些支撐不住了,眼前漸漸發虛發花,也不似一開始那般板正,脊背都慢慢地彎了下去,跪得東倒西歪,他一手撐着膝蓋,強迫自己跪好,可是已經使不上力氣了。

渾身都覺得冷津津的,嘴唇也忍不住地在顫抖,眼皮越來越重,呼吸都變得滾燙起來,濕潤的發絲黏在額間與脖頸上,顯得整個人脆弱不堪搖搖欲墜,好像下一刻就要倒下去了。

安樂宮內的宋琲正悠閑地翹着二郎腿,時不時瞥一眼桌面上得來不易的醫書,是件孤本,期待着小太醫看見這本醫書時驚訝又喜悅的神情。

誰料林之盛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慌張到還差點兒摔了個趔趄,“殿下殿下!不好了,柳太醫被太子殿下責罰,正跪在禦花園裏呢,現下還下着大雨……”

後面的話宋琲已經聽不清了,臉色猛地一沉,蹭的一下就趕了過去,一眼便瞧見了倒在了雨幕中的柳儀溫。

宋琲頓時瞳孔一震,沖過去将柳儀溫抱了起來,“儀溫柳儀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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