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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下的整日,溫邦媛嘴角的笑意就沒壓下去過,昨夜通宵折損的萎靡霎時煙消雲散。

陸錦枝正舉着銅鏡,從鏡子裏瞥見後桌彎彎的桃花眼,轉過身也陪着笑了一回:“不就是上武學課,有這般高興嗎?”

自古以來體育課都是最讓學子心感松快的,畢竟這是唯一能在上課期間光明正大活動的課,只文質館還多了層原因。

這也是女學和男學真正在一個沒有遮蔽的場地一塊上課的機會。

眼見男學那邊左右拉伸預備大展雄姿,女學這邊則個個整理發髻點妝敷面,溫邦媛看着陸錦枝手裏拿着的豆形翡翠小盒,好奇問道:“這是何物?”

“異域特貢的養顏霜,聖上所賜的,你聞聞是不是很香?”說着陸錦枝還認真仔細地瞧了圈溫邦媛,然後滿意地笑了笑,“你長得這樣好看,都不需抹這些的。”

溫邦媛抿唇打趣:“女為悅己者容,你抹這些,莫不是也……”

陸錦枝捂人嘴,威脅道:“本郡主單純是怕曬!再胡說我可不理你了!”

聽見對面的笑聲,彭鳴一面好奇探頭望,一面坐到納蘭嶼對面,道:“下堂武學你亦不上了罷?聽聞美人庭最近新出了幾道菜式,正好老傅上樂學課,咱們一道翹了上街玩兒……”

納蘭嶼打斷道:“老傅?”

“對啊,傅硯初老傅,我老彭,”彭鳴傻呵呵地指着納蘭嶼,“你老衲。”

納蘭嶼:“……”

“我算是知道為何你五門丁等了。”納蘭嶼不鹹不淡地評價道。

彭鳴:“……??”

納蘭嶼合上大诰:“不翹。”

“不翹你要幹什麽,難不成……”彭鳴忽的愣住,撫掌道,“我知道了!你想收拾旭山書院的那幫孫子?好事啊,帶我一個,我早就想幹翻那群慫貨了,老傅應該也會很樂意!”

“……”納蘭嶼言簡意赅,“不是,上課。”

彭鳴更震驚了。他知道納蘭嶼因為腿疾的緣故,武學課向來是不上的,畢竟連路都沒法正常走了,又如何搭弓騎射,仇學正也表示很理解,歲試武學考核時直接在花名冊上抹掉了納蘭嶼的名字。

如今納蘭嶼說要上武學課……彭鳴的小腦瓜根本沒想出他這樣做的理由。

納蘭嶼也很直接:“再問試試。”試試就逝世。

這邊二人又坦誠地互吹了通彩虹屁,陸錦枝一開心便開話匣子,順口提了中午去淨房的事兒。

“聽說今早後花園裏一陣混亂,說是有人又看見蛇了,鮮豔綠色的,也不知有沒有毒。”

陸錦枝果真不是正經出恭去的。

這兩日溫邦媛都有偷偷找來蚯蚓喂給明明,她其實也很想帶它離開,雖然于她而言沒什麽用處,但總歸是一條小生命,她不能棄之不顧,而文質館裏又時時都有人巡邏,每日散學後還會進行全面檢查,被發現是遲早的事。

只是她沒想到會如此之快。

陸錦枝繼續道:“也因了此,那條密道就讓右司業查封了……”

華珠璎一抖,手裏的鏡子碎在了地上,臉色惶恐又蒼白,就連陸錦枝也覺出不對勁,扭頭無聲地打量着她。

“什麽情況?”

“看這樣子,怎麽像心裏有鬼似的……”

溫邦媛靜了兩秒,睨向一旁的侍讀:“還愣着做什麽,等着主子替你們拾起來嗎?”

抖如篩糠的侍讀諾了聲,忙去收拾殘局。

華珠璎的秀眉擰了又松,她看見溫邦媛提着裙擺走向她,牽起她冰涼的雙手,溫和地笑道:“你就是心善,一個鏡子而已,摔了又不會怎樣,不必感到惋惜。”

溫邦媛這話很靈巧,不動聲色就将閑言碎語的話由轉到了“惋惜”上,讓人沒有造謠的空間,就連陸錦枝也聽得一愣一愣的。

華珠璎心裏走過一陣暖流。

陸錦枝也沒放在心上,順手将溫邦媛的幕籬拿上:“溫三,我們得去校場了。”

“好。”溫邦媛捏捏華珠璎的掌心,眨眨眼道,“一塊去罷?”

大成朝講求文武雙全,尤其對于高官貴戚的孩子要求就更加嚴格,不論男女都要接受理論和實踐兩部分的武學教育,理論所習主要是諸家兵法,實踐則是練習騎射之術,都是在校場完成,除了期末考外平時還有朔望考核。

這堂武學課,正義堂與率性堂因課表沖突被安排在同一個校場,博士也是同一個,只不過會分別坐開。

前半程是兵書講解,武學博士的嗓門很大,目光也很熱切,逮着正義堂的小崽子就是一頓薅,不停點名問問題,又問座下的學子有沒有問題。

回答當然是一道道幽微的目光。

甫一解散,衆學子鳥作獸散。

校場廣闊,如果把溫邦媛前世的高中操場比作尚可果腹,那麽文質館的校場便能開一間食品加工廠了,內裏不僅有跑馬場、射場,甚至還有鞠場、捶丸場……

陸錦枝手抵眉梢望遠:“你可聞見什麽味了嗎?”

溫邦媛點頭贊同:“嗯,銅臭的味道。”

武學博士揉揉自己微隆的酒肚,欣慰地看着他們:“汝視其面邪,還真是求知若渴啊。”

武學錄:“……”

他怎麽記得這些熟面孔去歲就已經見過了??

正義堂的學子們普遍年紀都較小,安全起見助教們牽來的馬匹都是兩三歲的小馬,性情調|教得乖巧溫順,然而事實上大多數人并不怯場,因為在此之前他們或多或少就學過馬術。

除了溫邦媛。

都說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不巧的是,溫邦媛确實是第一回見到馬。

畢竟不論在哪個時候,馬都是昂貴且珍貴的動物,能養的都是些少數人,就前世她那個犄角旮旯的小農村……馬路倒是見過。

陸錦枝夾着馬肚,身姿飒飒地遛了一圈,回到原點時扯着缰繩奇怪道:“華珠璎呢?方才我見她在後頭跟着你,還道是要同你一塊頑兒呢。”

溫邦媛眸光微頓:“?”

她站在陰涼處,角度本來就偏,也沒留意身後有沒有人,經陸錦枝提醒才覺出哪裏不對勁。

從進校場那一刻起,華珠璎的神色就緊張到快要露出馬腳,尤其是不敢往率性堂那邊看,如今回憶起來,她怕不是在躲那個叫“唐郎”的率性堂學長。

溫邦媛附耳與侍讀交代了什麽,然後才獨個兒往校場西面的教齋走去。

文質館的大型活動一般都在校場舉行,這些教齋也就是建來安頓人員的,平時不會有師生出入,也就成了不少學子偷懶消遣的“秘密基地”。溫邦媛因為各種原因,對這類地方比較熟悉,聽見某些號房裏傳出些人語時也毫不意外。

只路過一扇沒有關緊窗戶的號房時,溫邦媛竟然聞到了一股煙絲淺燃的味道。

有人在……抽煙[2]?

傅硯初舉着煙槍,不羁地坐在課桌上:“我讓人查清楚了,果然是封闊那幫鳥人挑撥旭山書院的人來找事,得寸進尺了還!”他低聲罵了句髒話,詢問似的看向納蘭嶼,“你什麽想法,要不還是直接搞了吧?”

納蘭嶼的骨節分明修長好看,勾着煙槍的時候特別有感覺。

“這事你們別摻和。”納蘭嶼緩緩說。

納蘭嶼孑然一身沒什麽可牽挂的,在衆人眼中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瘋子,可彭鳴和傅硯初不同,他們有家族作靠山是沒錯,可同時也不得不要顧及到身後家族前程。

傅硯初感動淚目:“我知道了,你是不想讓我們為難,好兄弟,我都懂得。”

納蘭嶼一扯唇角:“想多了,我只是不想你們拖我後腿。”

傅硯初:“……”

“卧槽!”彭鳴一個鯉魚打挺。

傅硯初恢複一臉“小爺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的閑适姿态:“怎的?是煙食上頭了,準備表演個五禽戲麽?”

也有可能是真上頭了,彭鳴震驚地揉揉眼睛:“左司業正往咱們這個方向來……”

傅硯初一嗤:“怎麽可能,這時候左司業正在後花園裏捉蛇呢。”

納蘭嶼循着彭鳴的視線望過去,然後慢條斯理地滅了煙槍:“後面還跟着一群助教。”

一看就是有備而來。

“…………”

對哦,捉蛇有總務處處長右司業操辦,關左司業什麽事……

當然是聲東擊西出其不意然後來個甕中捉鼈啦~

傅硯初覺得下午的陽光特別刺眼,刺眼到逆着光都能看見太奶在朝自己招手。

——快、跑啊啊啊啊啊啊!

“站住!!”左司業手撩袍角,拔腿就是一個飛沖,“都給我站住!爾之兔崽子!竟敢公然逃課,若是讓我逮住了,決不輕饒,還不給我站住!!”

左司業亂老鷹入林,直接詐出一片在教齋潛伏着的迷茫小雞,霎時間哀嚎此起彼伏。

話都放這了,他們哪還敢停!!彭鳴猛推納蘭嶼往外逃竄,跑得臉上的肉上下抖動。

納蘭嶼被遮得嚴實,左司業只瞧見彭鳴熟悉的背影,更大聲了:“彭鳴!!我都看見你了!還給我跑?!老夫要在記過格上狠狠記你一筆,然後親自給你送到将軍府!!”

弱小無助甚至有些絕望的彭鳴:“卧槽???”

這麽狠的嗎!

傅硯初一見情勢不妙,忽然從巷道裏跳出來,沖左司業裝模作樣地喊道:“啊呀,跑錯道兒了,好驚訝、好害怕呢,左司業可千萬不要看見我啊!”

兄弟我只能幫你到這裏,剩下的路要你自己走了!

彭鳴表情嚴峻:佩服!

“……”左司業氣得心髒嘶嘶作疼。

主力被轉移,彭鳴這邊剛松了點勁兒,拐角處忽然竄出個白團影兒——

“往那去了!”

“快追!”

助教們腳步生風,追着彭鳴跑沒了影。午後微燥的陽光匍匐在地面上,映出兩道非常不明顯的影子。

溫邦媛半跪在地上,掌心輕捂着納蘭嶼的唇,垂落眼睫時視線交錯,還能聽見自己因為跑得太急而淩亂的呼吸。

少年呼吸淺淺,澄黑的眸子裏微光浮沉。

無需多言,只這樣近的一眼,溫邦媛便什麽都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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