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你不該來此(朝堂)
你不該來此(朝堂)
今年京城的雪來得快又急,惹得江大人的病尚未好全反而又重了些。
故而告假了,前不久被調為小王爺少傅的職務。
江府的人皆把病弱的大人當襁褓裏的稚子似的,小心翼翼照顧着。
卻不見得肺疾好轉。
老夫人日夜思愁。
最終決定,趁雪停這日,帶着江唐,去京城外有名的廟宇,祈福。
世醫難痊,便向神明求安康。
路上的雪被衙兵鏟堆在一邊,混着淩亂灰暗的水痕。
凜冽的寒風從上面刮來,刮得人臉刺痛。
馬車穩當駛過。
被圈着絨毛的素淨外裳,襯得端雅大氣的女人,擡手把眼前人的白毛披風又拉緊了些。
在坐在一邊的時迎看來極為白而雅的相貌,在女人看來,還是乖巧懂事的可愛模樣。
煎壽的歲月無法消磨父母對孩子的寵愛。
“阿唐,母親怎的感覺你這病不見得好啊?”
被細軟潔白的披風包裹着的江唐,輕咳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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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疏的眉眼間浮現幾分縱容的無奈:“這幾日興許冬寒,有只貓兒總趁夜鑽進我院房,帶得寒風入夜。”
女人輕皺起眉:“你這孩子,平日放縱那些小家夥便罷了,如今身子不爽利也不注意些。”
“母親,孩兒知曉的——等那貓兒捱過這幾日便不會胡鬧了。”
“你倒是把它當人了,貓生性嬌蠻,知道什麽是胡鬧?”
江唐低笑。
簇着落霜的黑眸透着無奈,幾分貼近悱恻的寵溺:“它确也蠻橫。”
豎着耳朵的時迎,正巧整理好了手裏的繡包。
她順手遞給了江唐:“江哥,這裏面是太醫之前開好的安神藥,你近日睡眠似乎也不好。”
女人含笑溫聲誇着時迎懂事。
誇得姑娘耳根發紅,發髻上懸着的步搖跟着她的動作輕輕錯開。
這般羞怯模樣越發招得女人喜愛,拉過人細細說着。
時迎一邊彎着杏眼,陪着女人說笑。
一邊悄悄向着江唐,在手腕比劃了下。
江唐垂眸去看。
深青色的袖側下隐約露出一點暗紅的凹痕,淤青覆在上面頗為可怖。
...慣來招人,又氣性不小,招得反噬卻要奪個蠻橫霸理。
他擡起另外一只手,點着指尖搭在上面輕輕摩挲。
面色清冷,叫人看不出情緒。
正如窗外樹梢挂着的雪色。
冷而淨。
馬車只有兩輛,可見他們這趟出府帶的人不多。
老夫人有意壓下這個消息。
畢竟往日一旦她同阿唐出府的消息傳出,京城太平的路徑上就會平白出現許多事故。
那些古靈精怪的閨閣小姐,法子可折騰得不行。
故而郊野山腰的佛廟,也是撞着禪鐘,輕淺間,将他們迎了進去。
未曾留下什麽動靜。
這是朝野江湖間最靈的廟。
其中坐鎮着玄元大師。
從“玄元”二字可見——
此人是道行需近天道,才能鎮住這磅礴的字號。
傳言山河龍脈也是這位大師所護。
常人在傳言中對這位得道高僧敬畏非常。
而真正能見到他的,只有至高無上的真龍天子。
空蕩寺廟內,幽樸檀香中。
女人為菩薩供了香,虔誠合掌祈願。
輕而沉的經聲順着香火焚起的煙,向後.庭飄去。
飄落在冒着雪沫的青上,又被折來的一寸玉白擾開。
“冬青難青,”一道蒼老敦厚的嗓音點在仰頭觀樹的江唐耳邊。
它沉得不像人聲。
給人的感覺更像是埋了太多時間的古書,閱盡滄海桑田的世事無常:
“正如施主,入世難世。”
江唐轉過身看向來者。
一身發白的僧袍。
曲長的白眉如一聲嘆,綴在靜默似深夜的眼眸上方。
層疊的皺紋掩着肅穆。
僧人面上沒有笑意,卻是極為親切的視感。
他颔首招呼,又作發問:“師父何意?”
僧人一字一頓道:“施主不屬于這,強求之,必失之。”
他求什麽?
江唐想不起來。
“施主為此颠覆至今,若是繼續只會離其根本漸行漸遠,便如此冬青。”
“被束縛,至死方休。”
遠方傳來的鐘鳴聲震得這僧人雲裏霧裏的話越發虛浮。
飄渺在檀香雪色裏。
在這人世間顯得格外輕。
被告誡的男人轉眼去看那冬青。
挺拔自由的枝幹被白雪沉甸甸壓住,厚實的墩被堅硬的土地牢牢抓住,就地為囚。
它的一生将于此,無所歸。
随風漂泊的種子期已然成為,與趕路鳥獸和夜間蚊蟲的談資。
留存在過去。
他一步一步從大山,墊着數不盡的書籍燭火,走到這裏。
不是為了成為被束縛的牢徒。
江唐骨子裏淌着風,不能被捕捉的風。
但是——
“我的根本,就在此。”
細雪飄下,點在長烏的睫毛上。
顫顫如飛舞的花絮,卻不及那清而疏的眼眸半分冷。
發黑的眸子生來薄情,蘊得像塊冰。
而在這塊冰的內核裏,卻燃燒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
一團溫柔的火。
“求所不可求,失所不可失。”
僧人搖頭輕嘆。
卻不知是對命運,還是對眼前這個近似偏執的牢徒。
江唐似有所感,卻又被丢失的記憶所模糊。
他依舊從心道:“求一失萬,不無不可。”
他的記憶空白如這片皚皚大雪。
唯獨那股子根深蒂固的執着在雪地裏不輸寒風。
故而他從心。
忘記一切都不能忘記這般。
它必定是重要的。
僧人又嘆。
這嘆息聲太輕,輕薄如飛雪,洋洋灑灑亂飄。
飄到天地間。
飄到天地外。
與一道嚴肅鄭重的電子音相響。
[記憶抹除程序不能消除影響,建議你趁他還沒有想起來更是還沒有成功,趕緊把人請走。]
同樣蹲在世界法則之外的另外一團電子沉默半刻,撓了撓頭。
它頗為苦惱:[怎麽會這麽巧?]
旁邊的電子團指了指自己腦袋上長出的新花苞:[在你看來是巧合,按大千世界時間換算,他可是找足了幾千年,我這邊跟快穿局的世界基本被他翻完了。]
被警醒的電子團埋頭在自己數據庫找了一番。
最終還是屈服于窘迫的現實:[先從程序這邊嘗試吧,我沒有可替代的人物數據了。]
它垂頭喪氣拖着自己的劍向外走,一步三回頭:[我去數據網找找還有沒有其他的數據。]
正小心梳理花苞的電子團看着它身上淅淅瀝瀝的電子縫,升起兔死狐悲的憐惜感:[好了好了,你一個專産龍傲天的起點系統怎麽跟拾荒的一樣?一個兩個都是撿回來的——我這邊有個人物數據可以借你,但是它不是樣板,是當年覺醒那堆數據裏面的。]
[覺醒的?不是不能使用嗎?]
[它自願合作的,不過你要注意點,要保護好我的合作夥伴啊。]
[為什麽是保護?它的能量很脆弱嗎?]
海棠系統不說了,只高深莫測搖了搖頭。
透出一股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詭谲感。
起點系統到底還是自信的,當下也敢接下:[好,你下個世界借我。]
[把這個世界劇情點撥快些。]
它的言語如無形大手,攪動着雲層翻湧。
突然推擠起來的雲海,虛虛實實倒映在,冰石般的眼眸裏。
“江大人可明白?”
撐着頭坐在主位的深藍獸袍男人笑着發問。
長腿随意交疊着,自然而然展現出一種逼人的侵略性。
江唐垂眸看着他擺在桌案的書信,落筆處是極為熟悉的字跡——
[即是如此,希望王爺信言以貫之。]
信上皆為謀權密策,是造反之言。
男人伸手在上面輕點。
深邃風流的眉眼藏着試探,擺着笑意:“江大人要的,本王已經辦妥,那麽江大人呢?”
被發問的人全然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淡聲回答:“自是在做,只是下次還望攝政王不要牽扯到小王爺,我既已在其身列,攝政王直接與我就是。”
男人似是很滿意這個答案。
又似是憐憫而嘲諷着,朝臣的軟心軟腸。
他拊掌輕笑:“江大人這點倒是與陛下相稱——總抱着不該有的仁德,仁德又能賣得幾兩呢?”
随着他的笑聲與拊掌聲一同落下。
一個不及腰高的孩童磕磕絆絆走了出來。
面頰消瘦枯黃。
在冬日裏着身單薄的衣裳。
獨有那雙黑白分明的眼,亮得驚人。
跟在他身後的暗衛伸手一推。
将這小孩兒一把推搡到江唐身前。
小孩咬着牙作勢要跪,卻被一雙有力玉白的手輕輕阻攔下。
他不覺感激,反而下意識拍開江唐的手。
又在旁邊男人笑吟吟的眼神中,吓得發顫。
他不過才四歲出頭的模樣。
江唐蹙着眉,解了披風輕輕将孩童攏住,擡眼去看端着意味不明的笑的男人:“仁德不值錢,卻得有才是。”
好大的膽子,竟是敢點他。
攝政王笑意越發冰冷,黝黑的眼眸像是毒蛇的獠牙咬着人:“江大人果真如傳聞所言,無畏無避。”
若不是留着有用,他倒想看看這般硬直的骨頭。
若是被掰下來。
該是多麽有趣的事情。
“當下山河內外憂患,江大人覺得單憑聖賢書中的幾兩仁義道德能救得了誰?”
要談道理,他未嘗沒有:“旁人皆說本王草芥人命,真是可笑幼稚,偌大的江山沒有犧牲如何安穩?”
江唐起了身,牽過稍加抗拒的孩童。
他側目看着這個權勢滔天的瘋子,眉眼清疏沉穩:“在下眼光淺薄,只看得見當下百姓的沉淪。”
道不同,卻仍為謀。
他擡手作禮辭別:“還望王爺慎重。”
落琅嗓音在廂房消散。
正如這場隐蔽的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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