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同類(校園)

同類(校園)

小。

這是顧歲的第一個念頭。

鏡子裏的小孩豆丁點大,粉雕玉砌的臉蛋肉嘟嘟水靈靈,白裏透紅。

小西裝配着鮮紅的領帶,一本正經得可愛。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被人一把摟了起來,密集的胡子刮過小孩細嫩的臉蛋。

“好了小顧,把位置讓給爸爸,等下媽媽要回來了,快去門口等着。”

那人彎着眼在笑,棱角分明的臉龐像是最優越的雕刻品。

顧歲看了眼,沒做聲,順着男人把他放下來的動作走出廁所。

暖色調的牆面,充滿生活氣息的繁瑣家具,桌子上是剛做好的熱騰騰的飯菜。

客廳小桌子上放着一個卡通黑蛇纏繞狀的杯子,顧歲走近便能聞到那股香甜的牛奶味。

廁所适時傳來聲響,溫柔的,輕緩的。

“記得把牛奶喝了,爸爸剛熱好的。”

那人幾下剃幹淨了胡子,本就年輕的臉更是青澀了幾分,把襯衫換成衛衣就是個溫柔帥氣的男大。

顧歲站在小桌子邊,沒有動那杯牛奶。

男人挑了挑眉,蹲在小孩面前,溫和地看着他:“怎麽了小顧?不喜歡小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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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年紀怎麽在爸爸面前還這麽深沉?有什麽事直接跟爸爸說。”

顧歲直視着他,直視着面前這個才二十幾歲的顧保民,沒有被酒和錢浸泡的眼睛亮得出奇,漾着溫柔的水色。

他忽然叫了聲:“顧保民。”

男人聽見兒子直呼其名,驀然失笑,寵溺應道:“爸爸在,怎麽又生爸爸氣了?”

他像往常一樣想要伸手揉揉孩子毛茸茸的頭,卻被人刻意避開。

門在這時也跟着打開。

顧歲只在照片上看過一眼的女人俏生生站在門口,只是那冷淡的神情看着房間裏的人時驟然變成一種濃郁的反感。

她的聲音極冷:“你把他帶過來幹什麽?”

顧歲能感覺到在他旁邊起身的男人身子一怔,頭頂傳來沙啞的嗓音:“粟粟,我——”

“顧保民,你聽不懂人話嗎?”

女人瞳孔的顏色很淺,跟顧歲黑灰色的眼眸極為相像。

而那抹灰,冷得像霜。

望過來的時候,叫人不敢說話。

“我不想看着他,也不想看見你這個——”

顧保民捂住了顧歲的耳朵,溫熱的手輕輕顫抖,卻輕柔堅決地蓋在小孩子的耳朵上。

只是三歲的顧歲聽不見,小孩子身體裏的靈魂卻聽過無數遍。

也不想看見你這個,

強.奸.犯。

顧歲看着他們的嘴一張一合,看着那個女人拿出手機要撥號。

然後是顧保民将自己拔地抱起,邊走邊溫聲細語哄着門口的女人:“我這就走,粟粟你別生氣,房子我都打掃幹淨了,早餐在桌子上……你腸胃不好,記得吃早餐,粟粟。”

大門被用力甩上。

顧保民轉過來看着懷裏的小孩子,對上那抹灰冷的眼眸,他勉強扯了扯嘴:“小顧,媽媽今天心情不好,我們下次再來找媽媽。”

顧歲瞥了眼顧保民發紅的眼角,默不作聲。

男人還在繼續道:“媽媽生病了,所以總是不能控制脾氣,小顧,爸爸媽媽都很愛你,知道嗎?”

滾燙的水珠滾落在顧歲手心,緊跟着是一陣拉拽的力道。

視角便成了俯瞰。

他看着懷裏那個小孩子抿着唇伸手擦掉顧保民臉上的水漬,稚嫩的聲音一字一頓:“你說謊。”

“她不愛我。”

“你也不愛。”

“我是個無法改對的錯誤。”

顧保民像是很驚慌三歲的小孩子怎麽能說出這種消極的話,也顧不上黯然神傷,匆忙說道:“怎麽會呢?媽媽只是生病了,媽媽不愛你怎麽會辛辛苦苦把你生下來呢?爸爸也很愛你,小顧最喜歡黑色的小蛇,最喜歡吃橘子味的糖,最喜歡一個人待在房間看書,小顧生日蛋糕都是爸爸一點一點學着做的——你看,爸爸多在乎你。”

話才落,顧歲耳邊炸開碎聲。

他視線一變,只見湯湯水水混在摔碎的碗盤裏,一片狼藉裏,女人面無表情将最後一個杯子摔下。

那條細長的卡通黑蛇剎那間支離破碎。

碎片裏,是顧保民無數次上門讨好的模樣,是顧歲一歲一歲在長大,是女人始終不會回頭的背影。

最後這道身影淡開,一把刀重重落下,鑿進緊随其後的顧保民的脖子處,刀柄刻着“明”字。

明長,是顧保民借貸的第一個地頭蛇。

很平常的一天,桌邊沒有了那杯牛奶。

很平常的一次生日,醉醺醺的男人把出租房砸得粉碎。

很平常的一堆人,說顧保民把你賣了。

再後來,顧歲什麽都沒有看見,一片朦胧裏,他聽見一道聲音,悶悶的,像隔着霧蒙蒙的屏障,穿了過來。

“起床了嗎?”

他睜開了眼。

陽光不偏不倚落下,窗外的樹葉簌簌推開翠綠的波浪,那是風的形狀。

門口有人象征性敲了兩下,便推開門倚在那,身段高拔,眉眼盛着清晨的光。

“你昨天低血糖昏了,為了我的安全着想,只好把你帶回來了。”

床上的人安靜半刻,道了聲謝謝。

門口的人影沒有離開,看着顧歲面無表情的臉,突然說道:“顧同學,你看上去不開心。”

顧歲眼皮子都不帶擡的,翻了被子起身去洗漱池。

來過一次的地方已經算得上是熟悉。

江唐看着他熟稔的動作,眼裏劃過笑意:“要不要考慮一下,住在我這裏?”

“你先別急着拒絕,首先我們之間的聯系太複雜,分開對我們倆都不好。其次,你那邊不是會亂起來嗎?待在我這也安穩些,小區保安會攔住那些人。”

“而且,”

江唐含笑望着始終安靜的顧歲,聲調懶散:“我也是有所圖的。”

顧歲擡眼看向他:“圖什麽?”

警惕的刺猬咬到餌了。

江唐眼裏的笑意漸深,他慢條斯理繼續道:“顧同學學習好,輔導小學生未免太浪費了,輔導我怎麽樣?”

“學費就是這個房子的出租權。”

天天趴在後面睡覺的人也想要學習?

顧歲什麽也不說,偏生江唐能看出那淺淡眼眸裏的質問。

他靠着門,漫不經心地擡眼盯着顧歲:“我爸私生子很多,我作為原配單出的一脈,拿不到公司裏什麽股份反而要給他那群私生子當靶子咬來咬去。”

“爛在這裏,是他們所有人都想看見的。”

“但是為什麽要讓他們稱心如意?”

“你想走出這個地方,恰巧,我也想。”

“所以,顧老師,收學生嗎?”

第一步,歸屬。

泥潭很深,你已沉溺其中,你已不需要稻草。

救贖無用,那我便做悵鬼。

你不必排斥我,因為我會是你的同類。

所以,顧歲,相信我,接受我,承認我。

江唐說完便轉身離開,抛下漫不經意的一句:“你可以考慮考慮。”

阿姨做的早餐顧全了營養和味道,但是顧歲拒絕了旁邊熱好的牛奶。

“不喜歡?好吧。”

江唐拿開了杯子,輕聲道:“希望你還沒有讨厭蛇。”

“什麽?”

顧歲擡眼看過來,問着方才輕到他沒聽清的那句話。

江唐便清了清嗓,說道:“顧老師,什麽時候開課?”

見顧歲不語,他撐着桌子靠近,貼近了臉,垂眸看着顧歲那張淡漠标致的臉,低聲笑道:“或者,試試親一個能不能解除這個聯系?”

第二步,拖沓。

拖沓關系,不想被別人麻煩的人也不會想麻煩別人。

你要幹淨利落,先得糾纏不清。

兩人靠得極近,溫熱的氣息交纏,燕麥的香甜味索繞着,卻無法縫合這毫分的距離。

顧歲擡眼看着江唐,淺色的眸子倒映着他那多情慵懶的顏色,那薄唇紅軟,泛着漂亮的色澤。

顧歲推開了他:“給我兩天時間整理資料。”

“另外,早上少洗澡。”

任誰在夢裏朦胧間沉進水池,那種墜落感都不好受。

江唐撐着腦袋,手指叩了叩玻璃杯,叮叮作響:“不洗澡的話…你會更生氣。”

顧歲頓了頓,不鹹不淡瞥了漫不經心地咬着笑的某人,沉默着避開了這個話題。

兩人用過早餐,沒有課程安排,顧歲收拾了東西就要出門,被人鈎了書包帶子給拉住。

“去哪?昨天低血糖都暈過去了,今天不好好休息?”

“去結課,不是要教你這個高中生?”

顧歲平靜反問,抽回了書包帶子。

江唐還要說什麽,門口忽地拍響,兩人望過去,是一個年輕女人拉着一個穿着校服的女孩走了進來。

女人一頭波浪,烈焰紅唇咬着根冷白色的細煙,眉眼媚而利,帶着很強的侵略性,性感的紫裙修着盈盈一握的細腰,鎖骨脖頸處落着一片雪色。

被她拉着的女孩子垂着頭,烏黑的頭發濕漉漉遮着臉,瘦弱的身子顯得校服臃腫寬大。

渾似被女人霸淩欺負的樣子。

女人先看了顧歲,媚骨三分的眼刮了下江唐:“家裏來客人也不說聲。”

顧歲不等江唐說什麽,先一步提着書包離開。

江唐安靜地看着人離開,沒有出聲。

女人待人一走,勾着紅嫩飽滿的嘴唇意味深長道:“這就是你那個讓我幫忙的,同、學?”

江唐沒有接話,看向她拉着的人:“趙朝娣?”

女人笑意不變,語氣随意:“是啊,昨天被人關在學校廁所關了一夜,今早想跳樓被我發現了,剛巧在你家裏見過,是個眼熟的,就撿過來給你咯~”

她眨着眼看向江唐:“有沒有獎勵呀?我幫你這麽多。”

江唐側過身:“客房有備用的新衣服,勞煩你幫她洗一洗。”

女人撇了撇嘴,姿态嬌媚:“好好好,就憑我喜歡你,你就這麽使喚我。”

趙朝娣一言不發,像個傀儡一樣跟着女人進了浴室,任她擺布。

女人語氣随意平淡,像是看不見她身上猙獰的傷口。

可是水溫剛剛好,她的動作也很溫柔。

讓趙朝娣忍不住痛哭出聲。

女人聲音又嬌又媚,裹着水霧軟趴趴落在趙朝娣頭上:“真是愛哭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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