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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7章 第四十七章
瑞福客棧二樓內室裏, 鶴初先生正靠在黃花梨透雕圈椅上,由頭發半白的司隐士施針。
鶴初先生所中之毒蠱深滲五髒,故而上達于目, 使得視物朦茫。又因中毒年限之久,乃苗疆奇毒, 并不好祛除,拖到了如今, 只見身骨清秀白蒼,行事不便。
謝敬彥這二年已經遍尋多位名醫調理, 皆效果微微。此番請來的司隐士, 乃江湖所傳能克百毒的神秘天池司門。前世在幾經施針後,的确是可見好轉的,奈何極為貪財, 前前後後獅子大開口要去了謝敬彥近萬倆銀。
新帝登基後, 念在鶴初先生乃高勉一脈, 給謝敬彥報銷了部分,可這筆錢總歸是他先掏出去的。
等治了幾年後,卻困于最後一道穴位久灸不通。
謝敬彥這時才聽到司隐士袒露, 說他天池司門還有一個內門師兄尚在, 只有他才能克此毒蠱。
原來竟是當年的烏千舟尋錯了人,将外門師弟弄來, 偏這司隐士既想利用此契機精進醫術,又想獨吞謝氏的巨額酬勞, 故而久久不推舉其內門師兄。謝敬彥摁住想殺人擰喉的心, 磨了磨唇齒, 遂派人千裏迢迢速去天池山後的簾洞尋人,卻不料早半個月前師兄已然坐化了。
故而前世的鶴初先生, 一直祛毒許多年。後面雖治愈,又因大理王室內亂,便仍舊耽住于謝侯府上。
今生謝敬彥斷不想再迂回輾轉。
謝敬彥對鶴初先生甚為敬重,每逢施針,便親自作陪。基于前世的全程旁觀,他現已對那套施針方案熟記于心,或許比此刻的司隐士本人都要熟悉。只是才初初與司隐士打交道,便先容他發揮一陣,再逐步引他推舉出那內門師兄,以免過于突兀。
他今日着一襲雪月綢緞,色澤明麗卻莫名透着一縷深沉,衣襟精致刺繡,寬肩窄腰地端坐于沿街的窗扇前。單手沏茶,耳聽着手下暗衛彙報所查之事。
玄衣暗衛抱拳說道:“屬下搜尋過陶氏女近日所有行蹤,約莫在一個月前,陶氏女前往幾處蔔卦攤子,求問如何避災脫難,使得其父免于夢中的罷黜抄家。又問巫婦如何才能高嫁給夢中的權臣,并在點痣坊中,點了一枚頸渦處的朱砂痣,價格昂貴,近似于真痣。随後又突然愛好起了廚藝與調配熏香……還,還派人去到謝侯府門前,打探過魏小姐的行程。但據屬下所知,她們二人此前從未有交道,并不相識。”
屬下在說及魏小姐時尴尬停頓了一瞬,仿佛這個女人必是謝宗主的命門。提一提,都要傷及他元氣幾分。
謝敬彥也挺無語置喙,分明從來便是寡欲冷情,對胭脂香粉無趣,卻竟然叫身旁之人都窺探出來。
但怪不得先前的自己動情,那女人媚嬈灼豔,她天生就戳他。
但他現今既已穿回,便再不似毛頭小子般外露。
清肅俊美的男子點了點頭,淡道:“如此不用去搭理陶氏女了!……罷,她若再去求問,且使喚人答她,夢皆是虛的,不必當真,該吃吃該喝喝,順其自然。”
他又改了口,斜鬓的濃眉斂起,勾勒一絲淩厲。
有一種放任她自取其果的決絕。
暗衛拱手答:“遵令!”
謝敬彥原本懷疑陶沁婉亦重生,否則如何樁樁件件都在東施效颦,看來應當是做了夢了。就好比先前的他,不斷浮現出與魏妝或情或愛或生分或悸動的一幕幕。
他看了眼腰間的火鳳玉佩,在剛穿越過來時,他尚未注意,此刻竟覺那鳳羽上一點嫣紅分外刺目,像極了前世魏妝滲入玉隙裏的血跡。
這對和璧據說本為古遠玉石所刻,青鸾一旦相合火鳳,便有脫出困境獲得新生之寓意。
……或許這便是他能重生,且當事人皆入夢的機緣。
謝敬彥抿茶,而後聽到樓下女子柔曼的嗓兒傳來,他凝聚心神,字句聽得一清二楚。
尤其少年郎的諄諄癡情與女子的冷拒:
“從前你說你心中唯系謝三公子,非他不嫁,對我無意。現在既退了親,總算有機會輪到我了。”
“我從未說過心系誰人,怕是賀小爺聽錯了吧,旁餘之事,望莫妄自猜測。”
……呵,這個姓賀的小子。
謝敬彥頓困許久的眷緒,仿佛瞬然得了靈魂一震!
關于賀錫,謝敬彥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仗着祖輩軍門顯耀,很是乖張肆傲。前世出現在祖母的壽宴當天,在謝侯府外叫嚣着要接走心上人。
謝敬彥出去處理,卻聽到魏妝跟前那奶娘沈嬷将他拉去角落,卑微商求說:“賀小爺對小姐用情至深,小姐感念在心,不敢淡忘。既然如此,賀小爺更應該看在小姐昔日與你的情分上,放小姐一碼,成全了她高嫁名門的願望。鴿姐兒母親早逝,過得拘束,若能入謝侯府,便是她攀奢附貴的造化,錯過機會可就難再找了!”
賀錫問:“那你給我一句實話,她到底喜沒喜歡過我?”
奶娘:“喜,喜,喜歡也不能比過謝府這門檻啊,小爺還是放下,快離開吧!”
彼時謝敬彥站在門後,聽得心沉到了谷底——魏女嫁他,皆為圖謀算計。
雖說有賈衡在船板上聽到的那段話,可謝敬彥原本還将信将疑,等到自己親耳聽見,便無可反駁。
包括這一世,就在前陣子的馬車裏,他對魏妝情動表訴時,她亦是如此回複自己的。
萬沒想到啊……賈衡約莫聽錯了,而那婆子卻是想兩頭都沾。
只是賀錫适才的那句“小鴿姐兒心中唯系謝公子”的話,卻讓他松弛了些許。
依此而言,她原是對他有過一段情的。不管此情是長是短。
言歸正傳,一直以為魏妝所挂念之人是賀錫,卻竟然那賀小爺單相思。
而她在這個階段,并無結交其餘旁他男子,那麽她在馬車裏說的“心有所屬”,還能有誰?
——只怕便是撒謊了。
做為牽涉的第三人陶氏,亦都能夢見前世情節。據此可推魏妝入京前的那場夢,應也與前世有關。
睡醒後她一改往昔,堅定疏冷拒絕自己,或便是心死了。
可就連成親幾年後,穿衣束帶時仍不敢仰頭看他的女人,卻何來的膽子,竟在少女時便主動撩撥外男?
而她既是暫無經驗,又怎能對自己那番吻技娴熟,更纏指去他腰間?
陶氏女雖夢見諸多,可性情不會突變。
謝敬彥攥了攥掌心,一絲念頭忽閃劃過,他快速将近日發生的事都過了一遍——
尤其魏妝在經筵日講上的一段話,乃是他曾講給謝睿的功課;魏妝與前世幹娘褚家的熱絡;還有對軒怡居士也就是烏千舟的崇慕等等……
他本想說,不管她是否是那從前婦人重生,今世都任随她去,偏卻人已經坐不住了。
暗衛只看着茶幾上的杯盞被長袖拂過,灑下一幕水滴,宗主已經出了雅間的門。
咋舌:啧……
樓下茗香醉門外,賀錫正驚詫地盯着眼前絕美人兒,不過短短月餘未見,如何竟覺小鴿姐兒不似從前的印象了?
從前她嬌怯軟弱,雖羞惱他,可每每賀錫去府門外叫嚷,或者在街市遇見,小鴿姐兒頂多露一張兇臉,立時便躲藏起來,什麽話兒都由奶娘代說。去哪兒都離不得奶娘在前頭擋陣。
今日她一個人帶着陌生婢子出現街頭,臉還是那張臉,卻添了某些描摹不出的冷韻,柔媚中透出犀利,比之前更要惹豔起來。
而她看他的眼神,不僅目光直視,更伶牙俐齒,訓責莽撞小子似的。
賀錫耿切地說道:“小鴿姐兒,你怎變化了?才來京城多久,就變得生冷,令人傷懷。你想要什麽,我賀錫都可以滿足你,這京都繁華迷人心竅,只有我才是癡心對你的!”
“小爺不得胡言。”魏妝并不反駁,她的确已非怯懦少女了,乃是一株蛻變的黑牡丹,可沒多少良善。
卻叫這小爺死了心也好。
各自保命安生!
謝敬彥站在酒樓門前,前世聽這個那個的對魏妝示愛便罷,重生後更有過之而無不及。才幾日而已,所聞情話竟比他十年說的都要多。
他觀這一瞬,果然并非自己記憶出錯,魏妝的确行事大變了。越看越覺得她與後來那婦人如出一轍,冷冰決絕,口齒無情。
他垂了垂眸,溢出一縷奇妙的清暖釋然。
走去二人中間隔開,淡道:“大晉律令嚴明,輕慢婦孺者刑鞭,過分者徒二年。賀小爺如何當街攔阻女子?”
男子俊美凜澈,玉質金相,二十弱冠華袍佩玉,雙睛點漆,若穹中谪仙散發着傲然清氣。
賀錫從未服過誰,都不由得退後一步,不甘地叫嚷道:“你是何人,我與小鴿姐兒青梅竹馬,何幹你事?走開!”
謝敬彥挺括身軀不動,直言挑穿道:“十四歲偶然一遇,便叫作青梅竹馬,那麽我與魏妝少小定親,卻該是天作之合了?”
竟然碰見傳說中龍鱗鳳髓的第一公子,小鴿姐兒的前未婚夫。
賀錫幾乎在駐地及筠州府走動,少有來京城。他尚且年十八,也僅兩歲之差而已,竟似一下子被輾軋下去,只得吶道:“那也是退了婚的,你、你都要當公主驸馬了,管得着小爺我?”
周圍的看客逐漸又聚攏而來,謝敬彥睨了魏妝一眼,少女的她,身着煙綠盤花裙裾翩跹,身姿袅娜,幽香的花息沁入鼻息,叫他心頭恍惚。
他在她離世後,保留着她寝屋裏的所有用度,未曾容下人清理。再能夠察覺到她鮮活的生機,怎樣他都情願消受。
他只面上不露聲色,秉持沉穩道:“雖已口頭退婚,但若正式解除關系,須得将定親玉璧遞回,一日未遞我便一日有責。即便等退婚了,她亦仍是我謝某義妹。遵照祖父之叮囑,我須待她安穩周全,豈容誰人當街為難于她?至于公主清譽,爾等切莫無端非議。”
賀錫并不确定驸馬傳聞,只在城門下聽八卦來的,曉得饴淳公主恣肆,頓地也不敢吱聲了。
魏妝沒料到呀,怎又會在這裏遇見謝敬彥。她擡頭瞥了瞥瑞福客棧,據說這裏頭歌曲兒夠勁、茶水酒菜好,看來男人也不似她以為的克謹清修,很懂享樂嘛。
只忽然聽他提及和璧,魏妝想起自己剛當掉的半塊青鸾,驀地有些心虛。
但若要在「籌錢開花坊」和「為逞一時痛快,把璧立時還給他」之間選擇,魏妝仍然選擇當掉玉璧弄錢。錢最香了。
當下要緊的是先把賀錫給甩開。
魏妝輕咳嗓子道:“謝三哥來得及時,剛巧幫得上小忙。賀将軍府與我父親有交情,賀小爺路上丢了公驗,身無分文藏在稻草中進的城,三哥可否安排人将他行裝運進來?”
弄走戶籍公驗,是謝敬彥重生次日就讓人幹的,省得小子出現在祖母壽宴門口鬧事。卻也沒能擋住他北上追愛的熱情。
謝敬彥哂唇,擡頭看了看天,黑壓壓的雲潮翻湧而來,顯見馬上要落大雨了。
京中賀氏乃司空府長史,手裏有兵權,與宣王交好。謝敬彥此時兩邊不得罪,他遂應道:“已過未時,沒身份的要被趕出城去或下獄流放。賀小爺且上馬車,先行回長史府上去吧!”
盛安京三品官遍地爬,賀錫父親是駐軍營地的雲麾将軍,在京城守衛眼裏沒太大震懾力。還得是祖父長史老大人出面管用,賀錫沒得辦法,只好坐上魏妝那輛馬車不甘願地走了。
忽地一陣烈風刮過,天空烏雲愈沉,依稀有碩重的雨滴掉落下來。
魏妝來不及阻攔,便望着馬車走遠了,不由怪道:“這賀小爺纨绔一個,随便給他點銀兩走就是,三哥倒好,把我馬車給他用了。暴雨将至,我卻如何回去?”
謝敬彥拂袍袖,低頭:“長史老大人的愛孫,如何随便?你用我馬車即可。若是你介意,便讓賈衡先送你回府,過後再來接我!”
莫名的一絲退讓與幽怨,卻不容人聽清已稍縱即逝。
早知他心系官場,弄權為上,魏妝無語凝噎。
恰巧茗香醉的夥計走出來,手上挎籃裏裝了一大包油紙裹的烤串,以及四杯果醬奶茶。乃是魏妝給府上姐妹們一塊兒捎帶的。
上次她與謝瑩買了一些回去,惹得謝蕊吃不過瘾直嘴饞。奈何姨娘喬氏在湯氏跟前小心謹慎,輕易不敢放她出門,這回魏妝便買了四份,連同大少夫人司馬氏的也給帶上了。
夥計看了看謝三公子那輛矜貴雅闊的馬車,頗有些為難道:“這些吃的,該放去哪裏?”
油香味兒熏的濃烈則個。
賈衡适時張嘴:“公子也正要回府,魏小姐幹脆就一塊走吧。左右很快就到了,沒多遠的路!”
賈衡最近對魏妝态度還算熱絡,自從三公子當街救了魏姑娘後,不僅情致恢複尋常,撫琴也複了清韻,聽王吉說夢裏也不魇着叫姑娘名字。一幹人等差事都好當了,你說奇不奇怪?
雖是退了親,總歸還是魏妝的功勞。
夥計察言觀色,已經把籃子送上去了。
魏妝既不想打濕吃的,更不想淋濕自己。前世她血虛體涼,不到中秋就要抱着暖水袋過夜,她如今對防禦濕寒就頗為講究。
罷了,她抿起紅唇:“那我上了,三哥你随便。”
謝敬彥矗立雨中,大雨落在他清展的寬肩和俊顏,魏妝看了眼他額頭淡去的疤痕,邁上車轅。
賈衡擠眉弄眼地努嘴,快呀,姑娘都讓步了。反正公子對魏姑娘卑躬讓步也不是頭一回。
謝敬彥卻無視他吭哧,已撩袍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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