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歲又除(四)
第4章 歲又除(四)
連潮跟前男友吵得心煩,正靠在牆上打游戲,見他出來才懶懶地掀起眼皮,随口道:“靠譜的成年人也玩絕交啊?”
連歧已經恢複到了面無表情的狀态,聞言也不惱,只在經過她時順手抽走了手機,留下連潮氣急敗壞的斥罵聲回蕩在走廊裏。
遲佑庭翻了翻手機,才發現許輕發了消息過來詢問時間,他本想拒絕,又想起确實和許輕很久沒見,便答應下來,約在周六。
許輕住在一家沿岸的民宿裏,遲佑庭找過去時,他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和一個面容清秀的男孩子說話,對方穿着身球服,看上去和毛毛躁躁的高中生無異,遲佑庭一邊腹诽許輕的外貌實在太有年齡欺騙性,一邊推開門走進去。
“他已經有男朋友了。”見許輕一直微笑着沒有要結束對話的意思,遲佑庭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推過去一杯熱咖,沖男孩擡擡下巴,“別浪費時間了。”
男孩不由赧然,一下紅了臉,結結巴巴地道別離開,許輕有些無奈地看向遲佑庭:“你說話又這麽直接。”
“再跟他聊下去,你都能騙出他的祖上三代了。”遲佑庭拖開椅子坐下,沒好氣地翻了翻眼皮,“他沒來?”
“公司臨時有事。”許輕撐着下巴仔細打量了他一圈,“看來沒誇張,你的臉色真的很差。”
“都這麽說,我反而覺得我臉色可以了。”遲佑庭滿不在意地擺了擺手,“人類快把睡眠這項程序進化掉了,沒什麽好擔心的。”
“算了,你知道新海哪裏比較出片吧?”許輕晃了晃相機,“帶帶路。”
然而遲佑庭幾年沒回來,以前過來也只是過年那幾天,對新海還沒對上了一年學的成江熟悉,頗有些窘迫地站在路邊搜攻略,許輕憋着笑,也沒戳穿,在遲佑庭選出來的地點中挑了幾個離得近的,兩人一起開車過去。
正值旅游旺季,來往的人多,看不見什麽景色,倒是人頭攢動得很有魚海之狀,許輕随手拍了兩張,看時間不早,打算叫遲佑庭去吃飯,一回頭便看人站在礁石上發呆,一雙眼空空地望着前方,密集的人群中,愣是沒有一個入了他的眼。
許輕心頭一澀,從未見過遲佑庭如此,心想怪不得遲佑星要聯系自己,只可惜他只是個局外人,破不了鏡花水月裏的重重迷霧,看不到遲佑庭反常的症結為何,最多充當一個安靜的聆聽者,陪着遲佑庭發呆。
一支旅游團浩浩蕩蕩地走來,喇叭裏傳來的聲音震耳欲聾,遲佑庭像這才回過神,眨了眨眼,那點茫然便消失不見,瞥向一旁擺弄相機的許輕:“人這麽多,來錯時間了吧?”
“我現在也拍人了。”許輕搖了搖頭,“因為我發現,人也是很有趣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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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佑庭不信:“比如?”
“比如你。”許輕調出一張照片,“你要看嗎?我拍了剛剛的你。”
“……侵犯我的肖像權。”遲佑庭佯怒捶了他一下,很快笑起來,但沒有接過相機,轉身朝外走去,“走吧,去哪兒吃飯?”
在去年年底的一次流媒體數據統計中顯示,新海市的面積是全國所有地級市中最大的一個,兩個彼此認識的人同時到新海市旅行,相遇的概率只有不到百分之二,發布者還邀請自己的朋友做了實驗,為這個結論做了有力的論證。
而遲佑庭回到新海市一星期,卻已經是第三次見到連歧。
他一邊質疑發布者所采用的數據的合理性,一邊不動聲色地移開自己的視線,專注地盯着面前的玻璃杯。他的臉被棱形的表面切割成不同的碎片,它們參差地分布其上,卻無論如何也拼湊不出一張完整的、可以看清表情的臉來。
許輕起身去打電話,沒了一個時刻觀察自己的人在旁,遲佑庭幾乎立刻就按耐不住地轉過頭,再度看向了幾張桌子之外,正和一名金發女性對桌而坐的連歧。
這種場景太熟悉,遲佑庭甚至不用加以思考,就能猜到他們在做什麽。
他一時嗤笑,原來六年的時間,連歧都沒相親到一個能讓莊珮之滿意的對象。
他開始抽絲剝繭地分析。和莊珮之安排的女孩子見面,能讓莊珮之寬心,屬于有意義的重要事項,大概能評到七級以上。但這場相親可能沒有結果,那麽就純粹是浪費時間,還要再往下減兩級,改定成中下游的位置,既然只是可做可不做的事,那也就不需要多認真。
遲佑庭一愣,忽然意識到自己正在用連歧的思維方式來思考問題,一時又驚又氣,當即撇開眼,開了擺在角落的酒。
許輕回來時,他已經連着喝了一瓶,菜卻沒吃兩口,整個人醉眼朦胧地靠在椅子上,好半天才眨一下眼睛,像個長滿了生鏽齒輪的陳舊儀器,正艱難地維持着基本的運行狀态,再多一點都沒辦法勻出,許輕叫他的名字,他也只是迷茫地眨眨眼。
遲佑庭酒量很差,以前的一次慶功晚會上,他還因為不會喝酒被幾個低年級的同學嘲笑,而他雖然醉得神志不清,但卻氣焰洶洶地跟人吵了一架,把對方說得毫無還嘴之力,俨然不是現在這副脆弱得不堪一折的模樣。
“還好嗎?”許輕推了推他的胳膊,小聲問道,“我打電話叫佑星姐來接你吧?”
遲佑庭遲緩地搖了搖頭,但又沒再說別的話,許輕只好坐下來,打包好了沒吃完的菜,找老板買了一個保溫袋裝好,準備去附近的藥店買點醒酒藥,忽然發現遲佑庭的視線其實一直看着一個地方沒動,他疑惑地順着看過去,發現那裏只是一張空桌子,一個服務員正在打掃桌面。
許輕心頭一動,連忙追過去:“你好,請問剛剛在這裏吃飯的人去哪兒了?”
服務員指了指門外的一輛車,許輕推門出去,只看到後車門關閉時一點一閃而過的衣擺,車窗拉得嚴實,他沒能看見裏面坐的人是誰,嘆了口氣,正要轉身,後車門再度被推開,一個女人下了車,徑直朝着許輕所在的方向走來。
“你好,你有沒有看見一條絲巾?”女人走到桌邊與服務員搭話,服務員搖了搖頭,她便自行翻找起來,半天也沒找見,正皺着眉發愁,連歧與許輕擦肩,站定在門邊。
“沒找到嗎?”
“是呀,可能掉在別的地方了。”女人無奈地笑了笑,“算了,我們先走吧。”
“許輕!”
遲佑庭突然的喊聲中斷了許輕醞釀好的話,他生生收回了打量的視線,快步走到桌邊,問道:“怎麽了?”
“沒有了。”遲佑庭晃了晃空了的酒瓶,因醉酒而拖長的音調軟而輕,形同撒嬌,“再來。”
許輕拒絕得很快:“不行。”
“為什麽?”
“因——”
“遲佑庭?”
許輕回過頭,看向站在身後的連歧,覺得他眼熟,但沒有想起是誰:“請問你是?”
連歧卻沒有回答他,他不發一言地走到遲佑庭旁邊,看了看他的臉色,聲音很低:“不是說不喝酒嗎?”
“不要你。”遲佑庭眯起眼認清了他的臉,嘟囔兩句,踉跄着扶住了許輕的肩,催促道,“我要回去。”
“遲——”
“我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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