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輕雷落(一)
第15章 輕雷落(一)
落地成江是淩晨一點。
飛機上有小孩,遲佑庭睡不好,幹脆戴着耳機修改論文,跟以前的老師讨論了兩篇新發表的文章,觀點沒達成一致,遲佑庭還要再發消息,老師說要去上課,他只得收手,盯着屏幕發了會兒呆,忽然想起什麽,點開浏覽器搜了幾個詞條,在剩下的時間裏整理出了幾千字的追人攻略。
“我剛聽說學校計劃用三維建模和數字圖像技術辦一個文化藝術展,年底估計要忙死了。”裴知予哀嘆着轉過頭,本想和遲佑庭一同斥罵學校年底了還搞事,誰知道這人正神情專注地敲着鍵盤,見他湊過來直接蓋上了電腦。裴知予眨眨眼,狐疑起來,“幹什麽見不得人的?”
遲佑庭難得沒直接噎他一句,而是扯了個慌:“寫論文,機密。”
裴知予撇撇嘴,拉上眼罩沒再理他。遲佑庭這才重新打開電腦,對着自己敲下的最後一行字思考了一會兒,又删掉了重新寫,最後導出文檔發到手機上,方便随時查看。
遲佑庭不僅沒追過人,而且還很忙,連自己整理的攻略都沒來得及熟讀于心,轉眼就被各種事耽誤得腳不沾地,連歧回來以後他們甚至沒碰上過面,遲佑庭一邊捧着咖啡坐在沙發上為自己點蠟,一邊把罪名移植到了這家店新換的咖啡豆上。
一點都不提神,他要困死了。
連軸轉了幾天,遲佑庭實在是受不了,幸好學院良心發現,又給他們找來一批工具人,藝術展的事基本敲定,他這才算抽開身,抓緊碎片時間研究攻略,還沒付諸于行動,遲佑星飛來成江,叫他出去見她的新男朋友。
“你跟上一個談的時候還說要結婚,”遲佑庭接了杯水,語氣沒什麽波動,“現在又說這個是你的真命天子了。”
“婚姻是圍城,我才二十九,堅決不入。”遲佑星絲毫沒把他暗裏的諷刺放在心上,仍在催促,“快定個時間給我,要不就聖誕節吧,氛圍有了,餐廳還打折。”
遲佑庭差點把水噴出去,艱難地咽了咽,看了眼日歷,拒絕道:“不,那天我有事。”
“你不會要過聖誕節了吧!”遲佑星一驚一乍起來,“我聽許輕說你連學校的聖誕晚會都不去,竟然在國內過聖誕節?”
遲佑庭沒打算跟她說實話:“我有課。”
“你有個鬼的課。”遲佑星不信,“哦,我懂了,你真的談戀愛了,你要過二人世界是不是?”
雖然不算嚴格意義上的二人世界,但遲佑庭還是對這個詞很滿意,嘴上還矜持着:“……你腦子裏有沒有點別的正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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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系,你就嘴硬,反正我遲早會發現。”遲佑星冷笑一聲,“趕緊把時間定了給我。”
連歧從導師家裏出來,先回了醫院,一向幹淨的辦公桌上擺了個突兀的紙箱,他皺起眉,不知道是誰亂放過來的,正要拿走,一晚看見上面的單子上寫着自己的名字。梁時拿着水杯進來,提醒道:“我剛剛拿外賣順帶給你捎的,同城跑腿送來的,說給你打電話沒人接。”
導師不喜歡他分神,因此要求他把手機開成靜音,連歧拿出來看,果然看到好幾條未接電話,還有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他撕下單子,發現另一人的姓名是“遲佑庭”,一時困惑,沒搞清楚遲佑庭整這一出是要幹嘛。
他拿剪刀拆了紙箱,發現是一個俄羅斯套娃,貼了張便利貼讓他打開,更不思其解,沒打算挨個拿出來看,重新塞回了箱子裏,打算晚上回去還給遲佑庭,剛找膠帶準備封好箱子,有人敲了敲門喊他:“連醫生,莊老師來了。”
連歧回過頭,莊珮之已經進了辦公室,面上帶着怒色,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壓低聲音:“連潮進派出所了,你知道嗎?”
連歧愕然:“什麽時候?”
“昨天晚上,我沒打算現在領她出來。”莊珮之閉了閉眼,恨恨地說,“讓她在裏面好好長點記性。還有你,你不要再私底下幫她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她是怎麽打開保險櫃的?”
連歧的嘴唇動了動,垂下眼:“好。”
“明天你去接她,定位我會發給你。”莊珮之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壓下些怒火,神色冷淡了些,一句一句地抛着命令,“把她送回學校,證件全部拿走,生活費打進飯卡,不能直接給她。”
“好。”
大概是連歧的态度安撫到了她,莊珮之的眉眼柔和了些,靜靜地看了連歧一會兒,嗔怪道:“你怎麽像瘦了?”
連歧不說話,她便握着連歧的手,語重心長起來:“你是最讓我放心的,照顧好自己,知道嗎?你爸爸……小梁,你也在啊。”
“我拿個東西。”梁時局促地笑了笑,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了,“你們聊。”
“小梁,這麽緊張幹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莊珮之挽了挽鬓邊的頭發,淡淡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事穩重一點,以前有院長帶着你,以後都得靠你自己了。”
梁時的臉色白了白,嘴唇翕動着沒能發出聲來,好一會兒才低頭快步走了出去。莊珮之收回視線,伸手整理了一下連歧的衣領,忽然瞥見他手邊的紙箱子,皺着眉拿出裏面的套娃,語氣嚴肅起來:“這是什麽?連潮給你的?”
“不是。”連歧說,“寄錯了,準備還回去。”
“說起這個,連潮又買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你查一下她手裏到底還有多少錢。”莊珮之沒多想,把套娃放了回去,從包裏拿出一封信遞給他,“周五晚上平江樓有個席,記得去,這是邀請函。”
尖銳的邊緣掀起一陣輕而細的刺痛,連歧卻握得更緊,點了下頭,将邀請函放到桌上,低聲說:“我陪您出去。”
莊珮之路上又絮絮叨叨了一些,總歸是些說了無數遍的話,連歧已經聽得能背下來了。他擡起頭,青灰色的天裹着厚重的雲,沉悶地墜着,讓連歧覺得有些喘不上來氣。
他回到辦公室,梁時已經回來了,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麽也沒說,低着頭忙自己的。連歧坐回位置上,看着桌上的套娃和邀請函,将口袋裏的便利貼攤平了,盯着看了幾秒,像被什麽東西操控了一般,沒伸手去拿邀請函,而是打開了套娃。
拆到最後,他拆出了一顆灰色的紙星星。
連歧想起來,遲佑庭的眼睛就是這樣的顏色。
他把星星拆開,長而窄的紙條裏,相當工整的字跡寫着兩行字:“連歧,周五平江廣場有科幻展,老外辦的,一起去看嗎?PS.請深思熟慮再拒絕。PPS.最好別拒絕。PPPS.如果真的有事拒絕也沒關系。”
最下面還有一行非常小的字,看上去寫的人根本沒想讓他看清,連歧認真辨認了一下,勉強認出一個“我”字,只好作罷。
他把紙條放到桌上,拆開了那封邀請函。燙金的字樣,昂貴的紙張,和一眼就能看出這場酒席含金量之高的标題,無一不比遲佑庭普通的俄羅斯套娃、廉價的彩色紙條要來得有價值,他甚至不需要多加思考,就知道該做出怎樣的取舍。
連歧閉上眼,無意識地彎了下唇角,把紙條重新折回去,一切歸位,但沒再封好紙箱,而是把套娃放進了抽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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