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湖頭浪(二)
第14章 湖頭浪(二)
臺風走了,村裏有祈福的習俗,一大早就敲鑼打鼓着造勢,遲佑庭被吵醒,睜開眼,看裴知予在翻資料才想起來自己又借宿在了別的房間,他慢吞吞地起身,想看看連歧對自己不跟他一塊兒住了是什麽想法,便特意拾掇了一下外型,插着兜溜回了對面屋。
天還暗着,房間裏沒開燈,熹微的光透過大開的窗戶洩進來,連歧站在一邊,正在跟人打電話,聽見聲音回過頭,目光在他身上頓了幾秒,很快挪開,對着電話那頭說道:“知道了。”
現在不過淩晨五點,不知道是誰這麽奇葩一大早上跟連歧打電話,還是連歧的朋友和連歧一樣只需要睡個把小時就能精神抖擻,所謂物以類聚的生物本能。遲佑庭見他壓根兒沒注意自己,憤憤地翻起了行李箱,找出自己的電腦去了裴知予的屋。
他沒關門,時不時擡頭偷睨兩眼。連歧出了門,手裏提着旅行袋,遲佑庭心裏一緊,顧不上別的,站起來追了過去:“你們要走了?”
“回招待所傳數據。”
這時梁時打着哈欠走過來,給連歧遞車鑰匙,遲佑庭誤以為他倆又要一起,連忙一把抓過鑰匙,先斬後奏:“你再睡會兒吧,我送他。”
梁時眨了眨眼,慢慢清醒過來,溫和地笑着,大概是怕遲佑庭覺得尴尬,他說話時刻意帶了點調侃的口氣:“挺好的,讓連歧自己開又得超速了。”
遲佑庭回過味來,梁時沒打算送連歧,是連歧自己開車過去。他僵硬了一瞬,把鑰匙還給連歧:“你快去吧。”
連歧垂眼看了他幾秒,遲佑庭估計他正在心裏罵自己是傻逼,便先行溜走,用力關上了門,聽見梁時的打趣聲:“這小孩兒挺逗。”
去你的。
遲佑庭沒打算走诙諧路線,也不覺得自己诙諧,但頻繁鬧烏龍讓他覺得已經沒什麽可失去的了,幹脆破罐子破摔,打算快進一下進度條來波大的,徹底昭示一下自己的決心。他知道鎮上只有一個招待所,便打了電話預訂了九十九朵玫瑰花,要求送到前臺,備注醫療隊的連歧先生收。兩小時後,前臺回電給他,有些猶豫:“那位先生說送錯了,您看……”
“沒送錯。”遲佑庭咬牙切齒,“就說是他的室友給他的。”
他挂了電話,把鍵盤敲得噼裏啪啦響,過了一會兒自己冷靜下來,打過去讓前臺随便把花處理掉,別給連歧,誰知道電話那頭的人磕巴了半天,先是道歉,緊接着才給了他當頭一棒:“他已經拿走了。”
遲佑庭快暈了:“他說什麽了?”
“好像沒說什麽……哦,他說,他會把錢打給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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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錢?”
“我本來把小票夾在旁邊,結果被他看到拿走了。”那人支支吾吾着,越說聲音越小,“實、實在抱歉……”
遲佑庭挂了電話,轉頭問裴知予:“機票定了嗎?”
“什麽?”裴知予一頭霧水,“不是還沒到時間嗎?”
遲佑庭站起來要回去收拾東西,手機忽然亮起來,顯示一條來自連歧的轉賬通知。
好家夥,連歧還四舍五入湊了個整,多給了他五十塊。
遲佑庭扶着牆,覺得自己快吐血了。
然而對方還不僅僅是轉賬,過了兩分鐘,發來一段長文字:“個人認為根據花的長勢并不值這個價格,至少應該砍半。可能是受臺風影響,花卉市場銷量走低,庫存難以解決,而你是遠程訂單,店家才起了歪心思放了快要壞掉的花,建議你投訴,我把照片發給你。”
……誰要你看長勢了!
遲佑庭翻着連歧發來的幾張圖,臉黑得不行,但還是提交了投訴,在對話框裏痛斥店家三百字。
遲佑庭回來時,連歧已經坐在院子裏了,他在說話,一個男生在記錄,圓桌上是一束蔫兒得七七八八的玫瑰花,花瓣上沾了水,正努力地維持着最後的體面。遲佑庭瞥了一眼這捧狼狽的玫瑰花,覺得看到了他自己。
他已經心累得不行,加之新海的那幾個學生效率太低,進度被嚴重影響,遲佑庭不得一個人幹一個組的活,一回來就想休息,懶得跟連歧計較他給自己轉賬的事,繞過人往裏走,低頭清着鞋底的泥時,背對着他的連歧忽然開口:“謝謝。”
這是在說送花了。
遲佑庭呆呆地站了幾秒,覺得自己簡直沒脾氣,折回去拿起那捧花,沒好氣道:“我再救救。”
“晚了。”連歧握住他的手腕,看他神色頹敗,自我理解了一下,提議道,“如果你喜歡玫瑰花,我下次去鎮上帶回來。”
“……不,這是我送你的。”遲佑庭看了一眼旁邊的人,壓低了聲音,帶着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委屈,“你知道什麽叫送嗎?你把錢轉給我,是想打我的臉?”
連歧微微擡了下眉:“不是。”
他遲疑了一下,又說:“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送花。”
“我發瘋。”遲佑庭掙開自己的手,抿了抿唇,深深地看了連歧一眼,轉身走了。
“老師他們住在招待所,我們明天過去開個會。”裴知予一邊甩着毛巾一邊說,“直接把東西都帶過去吧,剩下的留給新海的學生,我們就不過來了。”
遲佑庭閉着眼,擦着頭發:“留給他們估計沒什麽進展。”
“放心吧,他們老師也過來了。”裴知予說,“本來還說跟醫療隊一起走,不過他們好像還要再待幾天。”
遲佑庭放下手,随口問道:“幾天?”
“我聽梁時說的,要待到周三。”裴知予頓了頓,想起什麽,忽然笑起來,“對了,我剛剛看到連歧把所有礦泉水瓶都收集起來了,不知道他要幹嘛,太逗了。”
遲佑庭沒跟着笑,他把毛巾放下,穿上外套,快步下了樓。連歧坐在院子裏,已經把花修好放進了空水瓶裏,數量太多,他拿繩子把幾個瓶子捆在一起,正在包一層白紙,遲佑庭安靜看着,等連歧做好了這個簡陋的花瓶,拿起來轉過身,他才擡眼跟人對上視線。遲佑庭張了張嘴,聲音很低:“不是枯死了嗎。”
連歧想起連潮帶回家的那些枯萎的幹花,還跟莊珮之強調這是新的時尚潮流,便說:“也可以做成幹花。”
遲佑庭不知道說什麽,他知道連歧不是在哄自己,連歧可能根本沒把他說要追他的那句話當真,不過以為是酒後胡言,但他還是被連歧三言兩語哄到了,滿腔氣悶被抽了筋骨,窸窸窣窣地落下去,化成水,淌進他凍僵的四肢。遲佑庭就說:“做好了讓我看看。”
連歧說“好”,停了兩秒,又喊他的名字。
連歧說:“下次別被人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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