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只天知(二)
第44章 只天知(二)
不知道為什麽,遲佑庭對連歧這種沒什麽起伏的冷淡語氣很受用,聽話地脫了衣服躺進被子裏。裏面還是涼的,他冷得瑟了一下,蜷縮起四肢,整個人昏昏欲睡起來,又怕連歧回來時他不小心睡着了,就強打着精神看醫學院的推文。
“滴”的一聲,遲佑庭下意識地閉上眼,再睜開時仍然不能适應燈光的亮度,便半眯着眼睛。連歧把塑料袋子放到桌上,正在拆着藥盒,很快沖好了藥劑拿過來。
遲佑庭盤着腿坐在床上,就着他的手把藥喝了,覺得嘴裏苦得要命,撒嬌似的蹭在連歧的手背上,小孩兒一樣抱怨:“不好喝。”
随即,嘴邊被什麽東西碰了碰,一塊有些粘的軟糖滑進嘴裏,遲佑庭不經意間咬了一口,裏面的餡兒漫了出來,甜膩的味道充斥着口腔。遲佑庭把糖吞了下去,還是保持着原來的動作沒動,可憐兮兮地說:“太甜了。”
連歧很不憐惜地抓了一下他的下巴,冷漠地說:“哪兒來那麽多要求。”
話是沒型的,輕飄飄落下來,卻似羽毛裏藏着的小刺,毫無防備的遲佑庭霎時間便被劃拉了道口子,心口澀澀地痛,強撐着笑:“我知道我說錯話了,我是來跟你道歉的,你是不是聽都不想聽了?”
泠泠的白熾燈打下來,叫連歧的面容如冷酷冰雕,遲佑庭想伸手碰,被連歧不動聲色地避開,指尖顫着垂下去,無力地搭在被子上。
他向後退,拉起被子蓋住臉,是受了傷的大型犬,在被子下蜷成一團。
沒多久,他聽到關門的聲音,以為連歧走了,肺腑沉進水底,翻身也難,感覺連歧對人的要求比自己還高,犯了一次錯就不準備原諒,也太絕情了。
也許是因為生病,也許是藥物讓他的大腦昏昏沉沉,遲佑庭覺得很委屈,用力吸了吸鼻子,以為自己很沒出息地哭了,摸到眼角卻是幹的,便腹诽自己也挺無情的,都冷戰到快分手的地步了,他都沒辦法好好示個弱。
他倆還真挺配。
房間裏的燈被連歧關上了,他坐在床沿,眼睛慢慢适應了黑暗,想看清遲佑庭的樣子,卻只勉強勾勒出被子鼓起來的模糊的一團,靜了一會兒,想離開,手機振了一下,莊珮之發來短信:“我已到成江,你明天中午到平江樓,着正裝。”
連歧覺得有些冷,很慢地打字:“連潮出了車禍,今天剛出院。”
遲佑庭大概翻了個身,滾到了離連歧更遠的另一側,連歧有些怔忡,看見莊珮之回道:“讓她長點記性也好。另,不用自己來了,我去學校接你。”
連歧放下手機,沒再回複。他站起來,腳步很輕,摸黑找到了空調遙控器,暖風徐徐吹出來,拍在身上,連歧依然覺得冷。他折回去,從床的這一側上去,隔着被子抱住了遲佑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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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怎麽用力氣,像一塊輕盈的雲罩下來,遲佑庭卻察覺到,探出頭來,急急地摸索着,抓住了他的手,帶着鼻音問道:“怎麽了?”
他好像遺忘了他們還在吵架,見連歧不吭聲,就着急忙慌地要開床頭燈,摸了半天沒摸到,反倒打翻了水杯,玻璃撞擊地板的破碎聲很明顯,連歧像被這聲音牽回了神智似的,松開了手臂,摁開床頭燈,翻身下去清理狼藉。
“你別動。”遲佑庭掀開被子下床,拉着連歧推到一邊,找了塊毛巾把玻璃碴子包起來倒進垃圾桶裏,回頭時見連歧還是站在那兒不動,瞳孔微微失焦,失神地望着地板,心中大駭,快步過去追問,“到底怎麽了?”
“是因為我嗎?”遲佑庭自顧自地分析起來,“我不該那樣說,對不起,但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知道,我只是有點……”
連歧覺得他身上已經結了一層冰,通體冰涼,吹出來的暖風毫無用處,卻被遲佑庭的話輕而易舉地敲碎了,他難以自控地顫抖,本能地追尋熱度,便指揮起手臂,将遲佑庭抱緊,鼻尖萦繞的氣息讓他平靜下來,被包裹進安全而柔軟的庇護所裏,覺得就連冷漠的莊珮之,他都願意給予祝福了。
遲佑庭呆了呆,好半天才擡起手回抱住他,嘴唇試探地碰了碰連歧的臉頰,見他沒躲開,才往下微移,落到嘴唇上,很慢地碾磨着,收斂了牙齒,只是輕輕地吻,如同安撫,過了片刻,連歧冰涼的手牽住了他的,呓語似的:“我不是生你的氣。”
“我在生我自己的氣。”
他從來不會懷疑遲佑庭會抛下自己,而這份安全感正是遲佑庭給他的,可遲佑庭卻總是容易想七想八,好像很不放心,也很不信任,最初的震驚過去,連歧便陷入了自我懷疑當中,他開始抽絲剝繭地複盤,想搞清楚自己到底是做了些什麽,以至于讓遲佑庭這麽提心吊膽,疑神疑鬼地猜忌他。
看得越多,他越覺得自己可惡,無窮無盡地汲取着遲佑庭帶給他的情緒,卻沒能回饋過去等量的、或者更多的價值,把他的心上人推上了鋼絲,無知無覺地冷眼旁觀,如果沒有這一碼事,他大概要等到遲佑庭摔得支離破碎才能發現。
“佑庭,”連歧擡起下巴,靠近了遲佑庭的耳朵,“我是不是很少說啊。”
“你是最重要的……你不在那個數值标準裏。”連歧閉着眼睛,指腹摩挲着手背,握得很緊,“我愛你。”
遲佑庭安靜很久,再有動靜時卻是将連歧抱上床,依舊沉默,吻卻變得用力,頂開牙關攪弄着,手心順着脊背下移,揉皺了衣擺,把連歧從雪白的毛衣中剝出來,摸着他有些涼的皮膚,啞聲問:“冷嗎?”
連歧搖了搖頭,手臂壓上遲佑庭的後頸,續上了被打斷的吻。
遲佑庭擡手關掉了臺燈,抱着連歧翻進被子裏,撐起一片狹窄而隐秘的空間,鼻尖磨着鼻尖,呼吸變成擠在一起的絲線,稠濃地發酵着,似蠱也如餌,勾走了遲佑庭心中僅剩的一點理智,壓着連歧的腿,有些失控地撞進去。
連歧忍不住顫抖,呼吸因空氣流通的減慢而有些困難,很輕地叫遲佑庭的名字,遲佑庭就俯下身,含住他的嘴唇濕吻。聲音被堵在鼻腔裏,含糊地洩出,遲佑庭滞了一秒,更用力地咬他,連歧覺得痛,但是沒有推開。
他想,他給遲佑庭的回饋真的太少了,遲佑庭才會因為一兩句變得莽撞而失控,像在櫥窗外面站了很久,等過一個又一個漫長的季節,終于拿到想要的玩具的小孩,興奮得過了頭,被一次性注入了太多的甜蜜,身體因難以承受而膨脹,便無意識地将大喜過後的痛移植到了他的身上。
連歧毫不吝啬地照單全收,心裏發苦,暗暗做了決定,以後要讓遲佑庭習慣,絕不要再這麽讓人心痛地快樂了。
情到濃時,人總容易變得天真,好像萬水千山的難也不過是彈指一揮間,順風吹火就可跨過,然而迦南地卻不是說到就能到的。
往往是還沒邁出去幾步,不等被險峻峭崖扳倒,先讓腳底下不起眼的碎石子硌得難受,礙着不是什麽大事,就沒往心裏去,等意識到積水成淵的道理時,量變早已完成了質變,再難退回到一開始的位置去,把它扼殺在搖籃之中了。
連歧睜開眼,在晨間熹微的日光裏看見遲佑庭毛躁的頭發,本放松了脊背,聽見手機振了一下,本能地不想去看,靠在遲佑庭身上嗅了嗅,聞了滿鼻子酒店沐浴露的味道,和他熟悉的不同,讓連歧有些不喜歡,一面想着待會兒要給遲佑庭噴點自己常用的那款香水,一面抱着他睡了個很短的回籠覺。
遲佑庭醒來時,連歧已經換好了衣服,正對着牆上內嵌的鏡子整理儀容,遲佑庭反應了一會兒,清醒過來,趿拉着拖鞋走過去,順手幫連歧打好領帶,問他:“去哪兒?”
“跟我媽在平江樓吃頓飯。”連歧摸了摸他的鬓角,把便攜式的香水瓶遞給他,“這個給你。”
“哦。”遲佑庭的動作停了一下,握着瓶子,佯裝随意地問,“她經常找你去外面吃飯嗎?”
“還好。”連歧穿上大衣,“可能是有事要說。”
遲佑庭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躊躇再三,還是決定和連歧說莊珮之找過自己的事情,堪堪發出半截聲音,連歧接了通電話,打來的人是連潮,正大着嗓門讓連歧給她買個輪椅:“天天拄拐累死我了,還是輪椅方便。”
“知道了。”連歧換了鞋,回頭沖遲佑庭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見對方點了頭,這才轉身往外走,“克服困難自己去教室,別整天讓室友扶着。”
“我靠,哪個叛徒跟你洩露的天機?”連潮狠狠地啃了口蘋果,“我這是感天動地室友情,你不懂。哦對了,遲佑庭好像不怎麽嫌棄你,連歧,你可得好好珍惜,不把你踹出去的室友,全成江都找不出第二個。”
連歧無言,把電話挂了,心想:“用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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