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燈兒了(五)

第64章 燈兒了(五)

下船的時候,遲佑庭暈得站不住,連歧要背他,他有氣無力地反抗了一下,就被連歧不容置喙地抓住膝蓋,頂了上去。

連歧的背是并不溫暖、也并不柔軟的,肩胛骨有些硌手,但遲佑庭還是放棄了掙紮,乖順地靠下去,摟着他的脖子,呼吸帶着異常的熱度。

走到車邊,連歧把他放到副駕駛上,遲佑庭垂着眉眼,一聲不吭地任他擺弄安全帶,如一個聽話的布偶娃娃。

“很難受嗎?”連歧摸了摸他的臉,有些後悔沒早點把遲佑庭帶下來了,本來要去拿暈船藥,鼻尖倏地嗅到一點很淡的氣味,和游輪上的酒散發出的味道很像。

他仔細看了看遲佑庭微微發紅的臉頰,恍然大悟,他難受不僅僅是因為暈船,還有醉酒的成分。

說不上來是心疼更多還是生氣,連歧用力地按了一下他的下巴,繞到駕駛位去。遲佑庭醉了以後格外安靜,連眨眼的速度都慢了,眼尾泛紅,呆呆地看着前方,連歧只睨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壓着限速開回學校,停穩了車,彎腰抱遲佑庭下來。

遲佑庭渾身發軟,找不到重心,手腳并用地倒在他身上,全部的重量都壓了下去,像抓着求生的浮木。連歧托着他的手臂把人扶了起來,走進電梯。電梯裏張貼着校園草坪音樂節的宣傳海報,連歧以為遲佑庭快睡着了,沒想到他忽然出聲,嘟囔道:“又有錯別字。”

連歧微愣,扭頭把海報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在最底下找到一個錯別字,一時失笑,捏了捏遲佑庭的脖子:“醉了還挑刺。”

“我沒有挑刺。”遲佑庭兀地擡起頭,紅着眼看他,一字一句地說,“錯了就是錯了,沒錯的也不能亂挑錯。”

連歧的心髒隐隐作痛,手指無意識地施壓,很重地按着遲佑庭的肩,想說什麽,電梯門忽然打開,停在了三樓,兩個正在講話的男生見到他們,話音停了兩秒,想要進來,但又疑惑于他們親密的動作,面面相觑着。

連歧抱着遲佑庭往後讓了一步,給他們空出了更大的空間,幾乎是同時,遲佑庭原本水似的攤在他身上的四肢撐了起來,扶着冰冷的電梯牆壁,脫離了連歧的懷抱,按住了開門鍵,對那兩個人說:“幾樓?”

“五樓,不用按。”兩人走了進來,其中一個男生頻頻扭頭打量遲佑庭,連歧看在眼裏,很不舒服,蹙着眉準備說話,那男生就驚呼一聲,十分意外似的,“遲佑庭?”

遲佑庭掀起眼皮,沒什麽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沒想起來他是誰:“你是?”

“……我們做過室友。”男生也沒想到他會不記得自己,尴尬地抓了下頭發,“你變了好多,我都沒敢認。”

電梯停了,到了五樓,遲佑庭就摸着牆壁往外走,連歧快步上來,扶住他的手臂。男生仍在意外遲佑庭外貌上的變化,呆站在電梯裏,視線緊跟着他們。

他看不清遲佑庭的表情,只感覺遲佑庭很用力地推了那個人一把,那人被推得晃了一下,很快又靠過去,一只手碰遲佑庭的手臂,一只手繞到腦後,按着遲佑庭的後腦勺。

他記得遲佑庭不喜歡別人碰他的東西,更不喜歡私人空間被侵犯,他們做室友的短短一周半裏,他因為把垃圾撒到了遲佑庭的椅子邊,不小心碰到了遲佑庭桌上堆成山的書,經過對方時撞到了手背等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被遲佑庭冷嘲熱諷了幾十次,他一度覺得遲佑庭是一個應該住在皇家宮殿裏被人伺候的太子,而不是在二十平方的雙人宿舍裏用根本不可能被遵守的規章制度折磨別人。

于是他想,這人恐怕是遲佑庭的新室友,還沒從遲佑庭身上吃過什麽苦頭,才會做這麽不讨好的事。

他以為遲佑庭會罵他,等着看好戲,但是沒有。遲佑庭幾近于無地掙紮了一下,就被那人拴在了懷裏,其他的電梯門都緊閉着,沒有人從裏面出來,他們站在空蕩的電梯廳裏,相當親昵地抱在一起,遲佑庭的手動了一下,橫在了那人的背上,他聽到遲佑庭說:“連歧。”

低頭看手機的朋友擡起頭看了眼屏幕上的數字,發現已經到了五樓,便一邊往外走一邊問:“你杵在這兒幹什麽?”

他也說不上來自己是什麽心理,一把拉住了朋友,按了一樓的按鍵。

電梯門緩緩合上。越來越小的縫隙裏,他看着遲佑庭偏過頭,眉尾挑了起來。他想:“終于生氣了?”

轉瞬之間,遲佑庭半睜着的眼睛朝他的方向看了過來,面無表情地盯着他,頭部微移,壓着那人的脖子,兩人間的距離更近了。

直到電梯門完全關上,他仍然沒有想明白,遲佑庭最後是在幹什麽。

“你是不是有病?”朋友暴跳如雷地按了五樓,奈何電梯已經下去,不得不先到一樓再上來,便用力捶了他一下,“腦子進水了?”

電梯在一樓停下,幾個人走了上來,他終于回神,表情大變。

他們是在接吻。

進了宿舍,遲佑庭突然開始說頭痛,他不願意自己走路,連歧只好把他抱起來,放到床邊,抽手要去倒水的時候,遲佑庭抓住了他,說:“連歧,我的籍貫在新海,但我只有過年的時候才會回去。”

連歧垂下眼,看着他泛白的指關節,沒太明白這句話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交換生結束以後,我就走了。”遲佑庭說,“異地的話,好像很容易出問題。”

連歧說“不是”,他感覺遲佑庭在等着自己接着說,但他并沒有異地戀的經驗,此時也拿不出任何論點來證明自己的話。

“所以我想畢業以後回來。”遲佑庭見他不說話,輕輕地笑了一下,繼續說了下去,“就異地一年,是不是覺得好多了?”

“……到成江讀書?”

“不。”遲佑庭搖了下頭,“我不繼續讀了。”

連歧有些錯愕,低聲問:“為什麽?”

遲佑庭把他的手指從上到下地按了一遍,低着頭沒說話,過了少許,才甩似的松開了手,翻身背對着連歧躺在床上,平靜地說:“沒什麽好讀的。”

百無一用是書生,他也不想等什麽志同道合之人了,他看了那麽多書,做了那麽多研究,遇到事兒了還是只有被當猴耍的份,與其被拿捏在掌心裏手無縛雞之力,不如趁早工作,不僅不用跟連歧長期異地,還可以讓自己擁有足夠的資本,不論是保全身邊人,還是讓連歧不必再做不喜歡的事,以後他都可以做到。

連歧打開了臺燈,坐在床頭,想了半分鐘,問他:“你和你的老師商量了嗎?”

遲佑庭很煩躁,他感覺自己被當成了沒有自理能力的幼兒,沒好氣道:“我不需要和他商量。”

“佑庭。”連歧捉着他的手,哄着他似的,聲音很溫和,“你為什麽選擇這個專業?”

“八歲的時候,我爸帶回來一本封面爛掉了的《奧德賽》。”遲佑庭回答得很快,就像他腦子裏對這件事的記憶非常深刻,不用多加回憶就能脫口而出,“我很喜歡。”

連歧的語氣微微上揚,仿佛難以置信:“因為這個?”

“不管是因為什麽,”遲佑庭說得有些慢,“只要我喜歡,我就是喜歡。”

“那你說不打算讀了。”靜了一會兒,連歧的語氣變得古怪起來,“你不喜歡了嗎?”

話音剛落下,遲佑庭的第一反應是用莊珮之的那番論調反駁他,告訴他喜歡與否是一個非常主觀的事情,不應該拿來當做決策的衡量标準。

連歧的手被他捂熱了,正一動不動地待在他的手心裏,遲佑庭抓着他的手,但并不認為自己能一直抓着連歧。

莊珮之勸他,與其謹小慎微,不如動不失時。

連歧從一條前途光明的大道上下來,陪着他走羊腸小路,可能是新鮮,可能是消遣,不管是哪一種,都和連歧送他的煙花模型一樣,需要電池或插電才能維持下去,總有一天,模型會變成擺設,連歧會回到大路上去。

永動機至今沒有被成功發明出來,證明了世上并不存在沒世不渝的事物,連歧對他的愛,遲佑庭也拿不準那有多重。

他要把自己變得無堅不摧,強大到可以讓羊腸小路也變成康莊大道,絕不給連歧醒悟的機會。

他不想成為連歧的拖累、連歧的污點,或是連歧不需要的數值“0”。

于是他閉上眼,從鼻腔裏擠出一些動靜:“不喜歡。”

仿佛是為了證明什麽,無言片刻,他大聲地、一字一句地強調道:“我不喜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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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則這篇文再不搬完就要在我的存稿箱裏捂爛了…

以及如果有忘記标邊限的章節麻煩大人們提醒我一下5555已經不記得每一章的內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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