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燈兒了(九)

第68章 燈兒了(九)

膝蓋結了痂很難彎曲,遲佑庭走了幾天直挺挺的路,到參加連潮的派對時也沒改過來,習慣性把腿直直地伸出去,連潮見了,笑他步了她的後塵,揚言要把自己的拐杖半價賣給他。遲佑庭面無表情地朝她比了個手勢,轉頭窩在了沙發上。

他很奇怪的是,連歧後來再也沒有跟他解釋什麽。

他已經擺正了心态,想跟連歧強調一下有些事他自己可以解決,也不希望連歧幫他,但連歧不主動說些什麽,遲佑庭就不想遞臺階過去,心裏憋着股氣,又開始怪連歧的想當然,正好連潮不知道他在跟連歧鬧矛盾,發了派對的時間地址過來,他也就順水推舟地來了,想着見到連歧了再好好談一談。

派對行至中途,連歧仍然沒出現,連潮跟幾個朋友已經嗨得不成樣,吵得他更煩了,當即要走人,被連潮一個朋友拉了下去。

那女生十分大方地跟他自我介紹,說是觀察了他很久,遲佑庭裝作不懂她的弦外之音,一句話也沒搭理,誰想這人相當自來熟地搭上了他的肩,佛手柑的氣味萦繞在鼻尖,遲佑庭沉了臉,“蹭”的一下站了起來。

包廂門被人推開,他臉上的怒氣還沒消,和來人對視,那人霎時被他的目光釘在了原地。

幾天不見,連歧似乎變了些樣子,但包廂裏光怪陸離的光打下去,又叫遲佑庭看不分明。他驚慌失措地調整面部表情,往前走了一步,嘴唇翕動着,但音樂聲太大,連歧大概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麽,只是反手帶上門,走到了連潮的旁邊。

遲佑庭看着這對兄妹對話,想靠近又不敢過去,沒多久,連潮端了個酒杯塞到連歧手裏,拿着話筒讓大家安靜,又說:“我哥想送個禮就走,但是遲到了這麽久,還是給大家喝酒賠罪,掌聲響起來!”

一群人很給面子地鼓起掌,連歧睨了連潮一眼,在連潮的目光注視下,還是仰頭把酒喝了,還剩半杯時,遲佑庭一把搶走了酒杯,酒液順着唇角流下來,沾濕了連歧的衣領。

遲佑庭瞠目瞪着他,太陽穴跳個不停,只覺得連歧喝酒的樣子讓他非常氣忿,他覺得連歧就不該出現在這樣的場合裏,連歧是出類拔萃的庸中佼佼,應該站在贊賞的視線和燈光下大放異彩,而不是在起哄聲裏為了妹妹的面子而喝一杯酒。

“你跟我出來。”遲佑庭把酒杯塞還給還沒反應過來的連潮,捉着連歧的手腕出了包廂。從嘈雜的環境裏出來,走廊裏便靜得過分,他拉着連歧走到拐角處,焦躁地抓了下頭發,低着頭質問,“你喝什麽?連潮嗨了腦子短路,你不會像以前那樣直接走嗎?順着她幹什麽?”

“佑庭。”連歧反握住了他的手,順毛似的按了按手心,感覺遲佑庭的情緒沒那麽激動了,才輕聲說,“你覺得我不應該喝那杯酒,為什麽就覺得我會同意你放棄深造?”

遲佑庭猛地擡起頭,短暫的震驚後,他肯定道:“我姐找你了。”

沒等連歧作聲,遲佑庭一把甩開他的手,來回踱步了兩圈:“我真是要瘋了,一個兩個的想幹什麽啊,明明我自己的事情結果全都要來插一腳,你們問過我的意見了嗎!”

“這件事,”連歧桎梏住他的手臂,“我覺得你姐姐說的是對的。”

遲佑庭固執地偏着頭,不想理會他,連歧就按着他的下巴,輕輕撓了一下,勸道:“你太急着長大了,反而會起到拔苗助長的反效果。你就繼續讀書,或者考到成江來念碩士也可以,我有空就飛過去看你,好嗎?”

遲佑庭覺得連歧很奇怪,就像醞釀什麽大事前給他塞着糖衣炮彈一樣,話裏話外都是不合他性格的“天真”。

說什麽玩笑話?分隔兩地,是說能見就能見的嗎?哪怕是遲佑星這樣相對自由的個體戶,每年飛去看他們的機會都少之又少,大多數時候都是視頻通話裏的冰冷影像。

親情血濃于水,能用網絡聯系,愛情也可以嗎?他和連歧也可以嗎?隔着十萬八千裏,誰知道會有什麽變數?

更何況,他要是一直被莊珮之牽着鼻子走,像個拖油瓶一樣跟在身後,誰能受得了?

他把連歧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了下來,冷聲道:“不。”

“你們在這幹嘛呢?”連潮走了出來,訝異地挑着眉,“連歧,你這不是沒走嗎?”

幾乎是瞬間,遲佑庭就往旁邊挪了一大步,和連歧恢複到正常的社交距離,背對着人煞有介事地說:“你不是有事嗎,快走吧。”

“你不是很讨厭這種‘公序良俗’嗎,”連歧垂下手,漠然地問他,“為什麽要遵守?”

遲佑庭的兩頰緊繃着:“連歧——”

“除了那件事,我還做過很多事,你要不要聽?”連歧輕笑一聲,“你想維護我,但我沒有你想得那麽好。遲佑庭,不是你說,希望我們一如既往嗎?”

“你們在打謎語嗎?”連潮暈了,“說的都是人話,我怎麽一個字都聽不懂?”

“連潮。”連歧轉過臉,直直地看向連潮,慢慢吐出一口氣,說,“我和遲佑庭——”

“連歧!”遲佑庭厲聲打斷了他,抓着連歧的手往外拽着,一直到出了KTV,遲佑庭才重重地呼吸幾次,低聲解釋道,“還不知道連潮能不能接受,先別說了。”

“她會的。”連歧神情冷淡地抽出自己的手,和遲佑庭保持着一定的距離,“佑庭,以後你要一直這樣嗎?”

遲佑庭隐隐感覺不好,本能地想要他別再說下去:“不……”

連歧的目光閃爍了一瞬,他垂下眼,遮去了眼底的波瀾:“我和學校遞了申請,出站以後,我會加入一個為期兩年的特殊項目。”

遲佑庭怔怔的:“什麽意思?”

“佑庭。”停頓片刻,連歧說話的速度慢了很多,像是他也在被這話割着心口,“我們先分開吧。”

遲佑庭的表情霍然變了,怒道:“連歧!”

“我可能沒辦法……把以前那個遲佑庭還給你。”連歧苦笑了一下,“但我想,至少那一點餘燼,不要消失吧。”

灌了過多暖氣的室內如同一個巨大的、密不透風的繭,隔絕了外界的聲音與氣味,在看向連歧的眼睛時,他沒有聽見原本沸反盈天、快要洞穿牆壁的喧鬧人聲。

“你在說什麽?”遲佑庭不敢置信地抓着他,眼眶通紅,“連歧,你到底在說什麽啊?”

“佑庭,你說得對。”連歧仿佛下定了決心,臉上的猶豫沒有了,變成了一片泠泠的霜,像第一次見到遲佑庭時那樣,疏離而冷峻,“對我來說,你就是那個不定數。”

“我穩定、順遂的人生裏,不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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