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燈兒了(十)
第69章 燈兒了(十)
這裏是二樓,從窗邊望出去,能看到光怪陸離的街燈。
雨水拼了命地向下灌,窗戶裏,遲佑庭的臉被不斷地沖刷、崩塌,周而往複,永無止境。他瑟縮着手,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他的呼吸很慢,也很重,哪怕他站在連歧的身前,擋住了大半的光線,把連歧困在自己的陰影裏,他的樣子看上去也還是痛苦、壓抑,仿佛被禁锢自由的其實是他自己。
遲佑庭閉上眼,又睜開,再度閉上,重新睜開,反複确認着面前的場景是真實的,連歧站在他面前,是一尊毫無溫度的雕像,有聲音從他身上傳出來,但遲佑庭覺得那不是連歧的聲音,是從阿鼻地獄裏造出來的假冒品,欺騙着他的聽覺,試圖遮蔽他的心。
他紅了眼睛,像固執地不肯翻開标準答案的學生,抱着滿是紅叉的試卷閉目塞聽,哽咽着說:“你不是連歧。連歧不會說這種話。”
所有人都在逼迫連歧做出選擇,而只有最需要他做出選擇的遲佑庭,選擇了把這份壓力加諸到自己身上。既然遲佑庭不願意讓他做,連歧想:“我只能自己來了。”
遲佑庭是他心中的慰藉,更是他的穩定器,可他不能讓穩定器本身,變成鋼絲上的雜耍小醜,頃刻間就在萬丈懸崖下摔得面目模糊,再回不到來時的路。
于是,連歧殘忍地剝開他的保護罩,一字一句地喊他的名字,把他從鏡花水月裏拽出來,攤到現實面前,說話時沒有丁點起伏:“遲佑庭,算了吧。”
“你滾開。”遲佑庭的眼眶紅得更厲害了,死死地盯着連歧,半晌,才在連歧的不理不睬中後退了一步,大步朝外狂奔起來,嘴裏還在吼着,“走遠點!”
遲佑庭跑得很快,逃生似的奔跑着,被一輛蹿出來的自行車撞了個正着,車上的人摔到地上,遲佑庭也被刮在了旁邊的欄杆上,連歧追過去,停在幾米之外。
遲佑庭扶着欄杆站起來,騎自行車的人把車檢查了一遍,開始指着遲佑庭罵他,兩人在街道上吵得不可開交,頗有幾分撼天動地的架勢。
他的腳步停了又動,餘光睨見從馬路對面趕來的遲佑星,便戛然而止了。
遲佑星和那人說了些什麽,拿手機給了賠償金,把瞠目欲裂的遲佑庭拽住,強硬地拉着人往對面走去。遲佑庭一開始還在掙紮,擰着頭朝着連歧的方向看,然而連歧的不動于衷讓他心裏的僥幸徹底泯滅,手上沒了力氣,被動地跟着遲佑星走遠了。
遲佑星那天晚上沒跟連歧談多久,只簡單地說了遲佑庭那些一點兒都不着調的決定,發表了自己的看法,想等一句連歧的态度,要是連歧也堅決反對,而遲佑庭偏偏不撞南牆不回頭,她也願意和連歧一塊兒好好勸勸他,沒曾想,小半個小時裏,連歧一直一言不發,鈴響了後,幫着遲佑星去取了餐,和她說了聲“謝謝”,轉身就走了。
遲佑星不知道連歧是什麽打算,也放心不下遲佑庭,跟新海那邊打了招呼,在成江多留了幾天,遲佑庭去哪兒她都跟着,看遲佑庭安生地待在學校裏,還以為他幡然醒悟了,沒想到她找了個機會往學校裏一溜,這厮留在教室裏,竟然是在跟老師商讨本科就業率與就業去向,一時七竅生煙,盯人盯得更緊。
她在KTV對面蹲守,一下抓到個魂不守舍的遲佑庭,也注意到了遠處的連歧,見對方沒有過來,便猜到他倆必然大吵了一架。
她找了些話題,想開解一下遲佑庭,結果她弟弟跟靈魂出竅似的,頭都不擡一下,飄回了酒店,倒頭就睡,枕頭蒙着頭,一點想跟人交流的樣子都沒有。
有時候是不怕你鬧,就怕你不鬧,遲佑星和初戀吵得最嚴重的時候,也是拉着閨蜜嚎哭了一晚上,第二天起來不說重獲新生,但心裏也好受多了,見遲佑庭這樣一點動靜也無,她反而害怕起來,覺得他跟連歧肯定不是吵了一架那麽簡單,難道……分手了?
她猛然一震,沒想到連歧竟然會如此快刀斬亂麻,直接把遲佑庭的後顧之憂斬斷了。
她有些心緒複雜,想着之前是自己把連歧想得太壞了,嘆了口氣,坐在床邊,摸了摸遲佑庭的頭發:“這麽萎靡不振的,都不像你了。”
遲佑庭什麽也不說,啞巴似的當空氣,遲佑星不敢放他一個人在這兒,索性陪着他,打開電腦放了部遲佑庭很喜歡的紀錄片,隔一會兒就問他幾個問題,沒人搭理也不介意,看到第三集,電話突然響了,前臺說她定的餐到了。
“什麽餐?”遲佑星愣住,“我沒點呀。”
“遲佑星遲女士,是您沒錯。”前臺确認了一遍,說,“尾號也對得上。”
遲佑星瞥了眼還是趴在那兒的遲佑庭,心懷疑慮地下了樓,拎來一個有些大的保溫袋,上面的信息确實都是她的沒錯。她慢慢拆開封口,發現裏面是一份六寸的蛋糕,幾盒打包好的飯菜,旁邊貼着張便利貼,是有些潦草的字跡。
“蛋糕都沒吃你就走了,讓連歧幫忙給你帶回去的,可別感謝錯人!——連潮。”
“佑庭。”遲佑星戳了下遲佑庭的背,說,“連歧給你送的,吃不吃?”
遲佑庭動了動手臂,翻了身,對着牆接着躺,遲佑星也有點氣他這副慫樣兒,把袋子一扔:“愛吃不吃,別扭死你得了。”
怕吵到遲佑庭,她在酒店一樓的大廳裏開會開到半夜,打着哈欠回房間,看見原本扔在地上的保溫袋出現在了桌子上,封口開着,她拿手電筒照了一下,見蛋糕還原封不動地躺在那兒,但菜被人吃了。
她記得連歧買的至少是兩人份,都夠她和遲佑庭一塊兒吃了,眼下卻被遲佑庭一個人吃了個精光,一副不想讓別人碰連歧送的東西的樣兒。
她把空盒子拿出來扔進垃圾桶,打開臺燈,問遲佑庭:“弟弟,你不撐啊?”
被子蒙着臉,她也看不到遲佑庭的表情,實在拿他沒辦法,只好收拾東西洗漱去了。熬得太晚,精神還亢奮着,翻來覆去睡不着,就摸出手機逛起了淘寶,沒兩秒,忽然聽見洗手間裏傳來幹嘔的聲音,她心道不好,趕忙跑過去,打開燈,遲佑庭正跪在馬桶前,一手拿着個礦泉水瓶,吐得臉都白了。
“你真是腦子不清不楚,你看我稀罕跟你搶嗎?”遲佑星順着他的背,感到遲佑庭的身體在微微發抖,訓斥完了又心疼他,“至于嗎?”
遲佑庭喝了兩口水,手抖得擰不上蓋,好半天才站起來,推開遲佑星躺回去了。他像是覺得冷,把被子裹得嚴嚴實實,露着半張臉,慘白慘白的,額頭上都是汗。
遲佑星遷怒起連歧的絕情來,拿起手機要打電話,不知怎麽被遲佑庭看穿了,啞聲道:“別打了。”
遲佑星忿忿道:“這算什麽?要分手也該是你說!”
遲佑庭閉上眼,縮得更緊了,遲佑星連忙往他身上又加了一層被子,靠在床沿,沒再試圖給連歧打電話。
就這樣吧。她想。痛是痛了點,好歹也有個頭,別藕斷絲連地折磨人了,早點了斷,也能早點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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