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初見

空曠的大殿，白色的紗帳被風輕輕吹動着，地面鋪着白色的玉石，雕刻着繁複花紋的镂空窗戶被打開了一扇。

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霧氣。

煙霧缭繞。

散發着陣陣清香。

身着白衣的女子赤着腳從內殿走了出來，一頭墨發長及腳踝，火紅的腰帶束腰，白衣上是金色暗紋繪描着的狻猊神獸。

她走到大殿中的矮幾前，跪坐了下去，腰背挺得筆直，墨色的長發順從地鋪在了身後。

矮幾之上，是厚厚的幾摞文書。

修長的手指拿過一本，然後細細地開始看了起來。

沒過多久，大殿的門忽然被踹開，一個人影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一邊跑一邊喊：“長生，大事不好。”

女子連頭都懶得擡，依舊淡然地處理着手上的公務，直到那人影急急地停下，剛好停在了矮幾之前。

“長生長生，不好了！”

“塵命，汝之儀表何在？”長生清冷空靈的聲音在大殿之中響起，明明不帶任何情緒，卻是讓塵命感到了巨大的壓迫。

塵命也不顧自己那一身華貴的七彩華雲織就的長衫，一下子坐在了地上，頗有些惱怒地敲了敲桌面。“神魔大典延後三百年舉行。”

長生放下手中的書簡，又抽出了另一卷，在桌面上攤開。

“長生緣何未驚訝？”塵命頗為不解地瞪着她，将她手中的書簡抽走。

長生那雙金色的瞳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塵命讪讪地便将書簡交還到了她手中。

“此次延後，乃因主神之子。”塵命見她沒有反應，頓時有些不甘，繼續道：“風法汝可聽得過？”

長生應了一聲，淡淡地瞥了一眼書簡，“只聞此人生而殺戮血腥之氣暴戾，主神貶其入下界輪回十世。”

“是了是了，這風法三百年後最末一世輪回便能得返神界，因着神魔大典，主神欲降神格與他。”塵命越發的激動起來，口中繼續道：“風法甫一出世即入下界，迄今已十萬七千三百餘年，細算起來年歲當長于吾等。”

長生被他吵得心煩，将書簡一收，金眸冷冷地盯着他，“吾今已二十萬八千七百歲，何來年長一說？”

“此言差矣，風法乃主神之子，單是在自己的殼中便待了近二十萬年，無論如何算，終将是年長的那個。”塵命戲谑一笑，卻是在長生的逼視之下住了口。

“汝身為主神坐下大弟子，負責神魔大典，吾不過來替主神傳個話罷了，莫要為難于本神。”塵命抹了一把不存在的虛汗，從地上站起，那一身七彩長衣光芒四射。

長生頗有些頭痛地揉了揉眉心，将手上的書簡一合，“若是再讓吾見此衣袍，吾便就地焚了它。”

“長生莫要如主殿那些老頑固般無趣才好。”塵命撇了撇嘴，“本神還有要務，便先走了。”

空曠的大殿之中瞬間清淨了許多，金色的瞳眸裏滿是淡漠清冷，她站起身來，走到了內殿之中。

內殿中心是一個懸浮着的巨大命格之盤，命格盤被一道金色的絲線一分為二，左面刻畫之自主神創世之日起的時間，右面懸浮着微縮的無數空間。

時間空間，時空之命格，皆在命格盤之上。

長生閉上眼睛，命格盤之中的金色絲線絲絲縷縷開始潰散，轉而卻又凝聚成複雜的形狀符號。

白衣飛揚，墨發如瀑，漫天金光灑下，将整個內殿照得透亮。

風法之命格。

主殺戮，重血戾，甲陰，奎黑，不明，永滅。

輪回十世，未必能将其戾氣散盡，甚至于加重也未必不可能，若賦其神格，上界必亂。

主神之子……長生緩緩睜開了眼睛，主神令塵命過來傳話是為何意？

莫不是讓她默許此事？

天命大道，豈可玩笑。

神魔界一致認為，命格之神長生冷漠絕情，但是最出名的卻是公正死板，饒是主神都要讓她三分薄面。

當年魔神戀上下界一女子，妄自改其命數，結果造成命格盤亂，長生不顧主神勸說，直接除去了魔神的神格，魔神之位至今空缺。

長生無情。

白衣錦袍的女子立在千蓮池旁，看着無數芙蕖競相綻放，錦鯉時不時躍出水面，卻是遲遲不敢靠近。

女子金色的瞳眸掠過水面，錦鯉頓時消失地無影無蹤，皆是瑟瑟潛入池低，長生大人的目光不是誰都能有勇氣對上的。

下界有天道壓制，上界諸神魔不得随意出入下界，而上界神魔一旦下界，便同樣會受到天道壓制。神魔不可擾下界生靈的命數，這是神魔界的死規。

命格盤上有無數時空，下界的所有時空皆有天道所控。

而天道，由命格之神掌控。

長生好看的眉梢微微一揚，她須在神魔大殿之前尋到風法，若是風法戾氣盡褪，便由主神賦予神格，若是命格未變……她便在賦神格之前除掉此患。

以血為引，命格之神可随意到達任何一個時空，當然，她從未改變過任何一個生靈的命格，或者說她也沒有興趣去改變。可這一次，長生覺得自己可以破例。

白色的衣擺猛地揚起，一團小小的紅色滾了幾滾，滾到了她的腳下，然後艱難地擡起了小腦袋，一雙大眼睛占了頭部的三分之二。

“狻猊，吾要去下界。”長生低頭瞥了它一眼，然後狻猊在冰冷的目光下連連退後了幾步，有些可憐兮兮地望着自己的主人，小聲地叫了一下。

“汝留于此。”

話音未落，身着白衣的女子便消失在了原地，小小的狻猊呆呆地歪了一下腦袋，巨大的嘴巴也跟着歪了一下，頗有些焦躁地在長生方才站着的地方繞了幾圈，最後憂傷地趴在了地上。

當長生再次睜開眼睛時，那雙金色的瞳眸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茶色的眸子，可是依舊難掩清冷。

不遠處有一棵高大的古木，上面坐着一個男子。

他慵懶地支着腿坐在高處的枝桠上，一手托着下巴，光打落下來，使得他的側臉形成了一條半透明的光線，完美而流暢。而他的另一只胳膊搭在曲起的膝蓋上，手中拿着一把通體漆黑的寬劍，上面的血跡正在一滴一滴地向下垂落，落在下面的碧綠的草地上。

陽光透過茂密的枝桠，斑駁地散落在他的衣服上，卻趕不走他周身的陰冷肅殺之氣。

主殺戮，重血戾。長生垂眸，看着滿地的屍體，她的腳下是一個看起來五六歲的孩子，正死死地瞪着雙眼，滿臉都是面臨死亡的驚懼。

樹上的男子倏爾睜開了眼睛，深紫色的眸子映出了樹下的一襲白衣勝雪。

“你是誰？”

男子的眉目間鋒芒畢露，猶如玉璧細細雕琢一般，深邃的眼睛中帶着戾氣，額前的碎發微微揚起，露出了雪翠色的抹額。

樹下的女子微微擡起頭，淡漠的目光落在了他滿是戾氣的眼睛裏。

血戾未退，當除。

“汝殺戮之心未滅，吾斷不容爾得返。”空靈的聲音帶着威壓，直逼樹上的人。

“啧。”樹上的男子不耐地轉了一下脖頸，低笑了一聲嚣張地看着她，“聽不懂，說人話。”

“……”長生覺得此人不僅血戾未除，還甚為無禮。緩緩開口道：“汝若再不除去滿身戾氣，吾便……”

長生還未曾說完，男子便從樹枝上輕輕一躍，倏然來至她面前，二人距離僅有數寸，深紫色的眸子中映出長生冰冷的模樣，男子斜斜地勾起了好看的唇。

長生用指尖夾住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利劍，将那劍刃慢慢地推開了。

“有趣兒。”

“神格斷不會賜予汝。”

“你叫什麽名字？”

“除非汝再輪回十世。”

“……”

“……”

男子眼中的戾氣被笑意替代，如同風中奇峰層疊，“忽然不想殺你了。”

長生眸光微暗，手腕上的金線随風微漾，男子挑了挑眉，輕輕握住了那段金色的絲線，“這是你的武器？”

“殺汝。”皓腕上的金線宛如有了生命一般，幾乎快到看不見，便纏上了男子的脖頸。“神魂潰滅。”

男子毫不在意地伸手摸了摸脖子中的金線，臉上依舊笑着，卻一派肅殺陰沉，他低下頭，碎發拂過她的臉頰，輕聲道：“你陪我一起麽？”

命格盤，金絲線。

金線衍生命格，續神魂，亦可斷人命格，滅人神魂，永生永世不入命格。

主神之子。

長生眼中少有地閃過一絲迷茫，主神賜予她自己神格，将命格盤交由她掌管，若是令風法永生永世不入命格盤……

從來未曾有過的猶豫出現在了她淡漠的眸子之中，男子似乎也看出了她的走神，以迅雷之勢反将金線一同纏到了她的脖頸之上。

“這下，你先死還是我先死呢？”淩厲陰沉的眸子中泛起一絲笑意，絲毫不顧面前女子的脖子已經被勒出了血痕。

“汝，大不敬。”風法如今尚未擁有神格，膽敢如此挑釁，饒是長生再不介意也着惱了她。

清風之中夾帶着濃濃的血腥味，金色的絲線一頭纏繞在長生的皓腕脖頸之上，另一頭卻是死死地纏在男子白皙的脖頸之上，仿佛注定了兩人來日的糾纏不休。

這是風法和長生的第一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