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愛一個人

魔族，萬魔殿。

緋夜一襲紅衣坐在榻上，正一眨不眨地凝視着那個酣然入眠的魂魄，她似乎比初見的時候長大了不少，不再是十一二歲小孩子的模樣，而是十七八歲的少女。

卻唯獨，遲遲不肯醒過來。

自華紫宗他與木易寒一戰已經過去三月有餘，莫清昏過去之後就再也沒有醒過來。

“莫清，我是不是做錯了？”緋夜将那一頭墨發輕輕地攏到她的身後，眸子裏卻滿是痛苦迷茫的神色。

為什麽，不管我做什麽，都一直那麽痛苦呢？

緊閉着眼睛的女子沒有回答他，眉眼淡雅，似乎永遠是那副萬事皆不在乎的神色。

緋夜忽然開始理解當初的卿重風了，因為樂錦寧可抛卻一切變得瘋癫。

記得那些回憶太痛苦。

忘記那些回憶太痛苦。

所以幹脆讓自己失去意識什麽都不知道，癡傻也罷，瘋癫也好，那是解脫。

可是，我和你的回憶太少了。

少得我一絲一毫都舍不得忘記，一遍又一遍烙在心間，然後拿來不斷地折磨着自己，就像一次又一次将刀尖刺入心口，生怕自己忘記了疼痛。

緋夜苦澀一笑，扯起了嘴角，“美人，你跟我回家了啊。”一滴晶瑩的淚珠落在了莫清的臉頰上，緩緩地滑落，帶着凄清和無望。

窗外，是魔界永遠不變的陰暗晦澀的天空，陽光不屑于踏足的這方土地，卻會悲憫地賜予光亮。

晦暗冰冷的光。

那溫暖的暖金色陽光，永遠止步在魔界的邊緣。

就像桃花，永遠也不可能在魔界生長。

就像她淡漠的目光，永遠也不會停留在他的身上。

若是我在輪回裏等着你，只求來世你的目光可以停留一瞬，看着我。

——

流雲派。

清霄閣。

“娘親，你終于出關了！”書兒樂颠樂颠地撲到了清霄的懷中，結果卻直接穿了過去。

書兒一臉的喜悅微微淡了一些，卻依舊帶着笑臉飄了回來，看着清霄道：“娘親有沒有想書兒？”

“嗯。”清霄心疼地點了點頭，看着只有一兩歲的娃娃道：“書兒……對不起。”

書兒嘻嘻一笑，“沒事的娘親，等書兒能凝體了，你就可以天天抱着書兒啦！”

“好。”清霄也笑着，掩去了眸中的苦澀和悲涼。

和書兒鬧了一會，書兒便要回去那玉牒之中休息，清霄看着那熟悉地幾乎要刻入心中的圖案，起身出了清霄閣。

為什麽會是莫林。

她看着眼前的的洞府，卻不見華容在此采藥，那扇門也看上去許久未曾開過，頓時心下一涼。

她推開了那扇門，房間裏卻是空無一人，這一次，她連昏迷的莫林都看不到了麽？

哥哥，你又去了哪裏？

我究竟是有多麽不堪，以至于你這般讨厭我，每一次，都要将我丢開。

清霄眼中滿是瘋狂絕望的神色，哥，我是不會放手的！

背後忽然傳來腳步聲，清霄猛地轉過身去，便對上了一雙冰冷漠然的眸子，莫林俊雅卻是冷意盎然的臉上少有地出現了驚訝的神色。

清霄已經忘記了有多久沒有好好看過那雙眼睛了。

那雙再也沒有溫度的眼睛。

莫林的手放在門框上，緊抓着以至于骨節都開始發白。

過了許久清霄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在這空蕩蕩的房間之中響起。

“當年你送我那玉牒是何意？”

莫林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道：“清兒。”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書兒會死？”清霄忽然笑了起來，眼中卻是蓄滿了淚水，“你為什麽不肯救她？”

“我……”莫林扶着門框的手有些顫抖，到最後嘆了一口氣，“如你所想。”

“莫林，我現在都開始懷疑，你究竟有沒有心？”清霄苦笑，“錯的明明是我，為什麽受苦的卻是書兒！”

“我一直不明白那天你為何會突然走火入魔，我一直，一直在後悔那日為何要将書兒一人丢在房間裏去看你，結果卻被擋在皓月殿外……”清霄已經淚流滿面，她死死地抓着衣袖，“你知不知道，我走的時候她剛剛睡着，當時她還那麽小，她甚至都沒來得及好好看過這個世界。”

“你知不知道，我一進門……就看到……看到楚琦正拿着那個帶血的心髒，”清霄死死地咬着唇，過了許久才接上方才的話。

“書兒她……她心口處是一個血窟窿啊！”清霄近乎崩潰地喊了出來，“那個時候你在哪裏……你在哪裏！”

“我是讨厭楚琦，可是至今都未想明白她到底為什麽這麽做。”清霄一步一步走近他，輕聲道：“可是現在我想明白了。”

“你是不是，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天了？”清霄幾乎是字字泣血，絕望地看着他，“這一切，是不是你一手策劃的？哥哥。”

莫林唇色慘白，他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我的那滴精魂之血，在書兒身上。”

他下不去手，所以利用了楚琦，卻不想書兒身上的那滴精魂之血早已消散……

“清兒，對不起。”

清霄猛地退後了幾步，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臉上似喜似悲，喃喃道：“果然是你……為什麽，不早說？”

“我們是兄妹……”莫林冷聲道。

“你閉嘴！”清霄厲聲打斷了他，“你不要在自欺欺人了莫林！我們之間差了整整六千年，你從哪裏來的妹妹！！”

“你還想用這個借口搪塞我多久？我受夠了。”

清霄自嘲一笑，伸手推開他，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莫林踉跄了一步，手卻還是死死地抓住了門框，鮮紅的血跡順着衣擺緩緩滴落，他的後背上早已滿是血跡。

直到清霄漸漸走遠了，他才慢慢松開了手，無力地滑落在地上。

他險些在藍邛手中喪命，卻還是一無所獲。

莫林垂下眸子，目光落在了掌心的血跡上，枯瘦的手掌看上去格外地駭人。

雪白的衣袍上沾染上肮髒的血跡，曾經如同谪仙般無暇的男子，此刻卻狼狽地跌落在地上，落魄，毫無生機。

“你是誰？”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響起，莫林低垂着的頭慢慢擡起，就看到了一個精致小巧的小女孩，正眨着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唯一特別的，是小女孩的身體呈現半透明的樣子。

莫林的唇微微泛白，聲音有些發抖。“你是……書兒？”

“你認識我？”書兒嘻嘻一笑，忽然疑惑地歪了歪頭，“娘親叫你哥哥，那你就是舅舅？”

“舅舅……”莫林低喃着，眉目間浮現出苦澀，他看着眼前一派天真的小娃娃，有些艱難地擡起手來，似乎是想要摸一摸她的頭。

“你認識我爹爹嗎？”書兒拿出挂在脖子裏的珠子，卻發現圓圓的珠子散發着淡淡的光芒。

莫林的手停在了她的發頂，慢慢地收攏住手掌，将手收了回去，冷聲道：“不認……”

“爹爹！”書兒忽然擡起頭驚喜地望着他，小臉上滿是歡喜，脆生生道：“你是爹爹！”

所有的話似乎都被堵在了嗓子眼中，在書兒單純的喜悅面前莫林竟是再也說不下去了。因為那聲爹爹。

那個他這輩子都沒有敢想過的，也不敢聽見的稱呼，卻是在聽到的這一瞬打破了他所有堅守的底線。

書兒銀鈴般的笑聲在他耳邊響起，小娃娃歡快地繞着他跑了一圈，然後用那雙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我悄悄跟在娘親身後來的，誰叫每次我說找爹爹她都不開心，怎麽樣，書兒聰明吧？”

莫林看着小娃娃一臉求表揚的神情，微微勾起了嘴角，淡淡地應了一聲。

“爹爹你不舒服？”書兒看着他慘白的臉色，小臉上很是擔憂。

莫林搖了搖頭，“你快回去吧，這裏不安全。”

“只要爹爹在，怎麽會不安全呢哈哈。”書兒一臉無所畏懼的模樣，“華叔叔告訴過我，爹爹是非常非常厲害的修士哦。”

莫林苦澀一笑，這話就像是直接打了他一巴掌一樣，“回去吧。”

“爹爹……”書兒有些委屈地看着他，眼睛裏滿是水汽，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讨厭書兒嗎？”

莫林嘆了一口氣，“不是，書兒聽話，快回去。”

“我不要！”書兒委屈地哭了出來，她伸出小手想要抱住莫林的胳膊，卻是直接穿了過去，小臉瞬間黯淡了下來。

“你別哭。”莫林面上還是一派冷淡，眼中卻是有些不知所措，想了好久才放緩了語氣勸着小娃娃，“哭的話就不漂亮了。”

書兒聞言停了一瞬，看了他一眼，然後哭得更兇了。

“……”莫林有種失血過多的眩暈感，他擡起手來虛虛地摸了一下小娃娃的頭，無奈道：“想留就留吧。”

哭聲戛然而止，書兒瞬間頂着一張笑臉看着他，“爹爹你最好了！”

一襲白衣的男子倚着門框，無奈地看着面前的小娃娃，臉上卻是帶着淡淡的笑意。

遠處，折身而返的清霄看着那幅畫面，哭着閉上了眼睛。

我所求，非你所求。

所以求你……不要再給我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