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有真心的人總在猶豫

有真心的人總在猶豫

“你現在去上班嗎？昨天晚上……”後面的話，吳北有點說不出口了。

“我去上班了，沒想到你還是個會說髒話的人。”趙西将一份早餐遞給吳北，沒再提昨天晚上的事。吳北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趙西手上的早餐：“我昨天都說了什麽髒話？我沒罵你吧，對不起，實在是對不起，麻煩你了。還有這個早餐多少錢，我轉你吧。”趙西對她搖了搖手機：“不用了，舉手之勞而已。我真走了。”

門被關上了，門內的吳北陷入了一片恍惚，她感受到一種很久以來都沒有過的感覺。她對趙西究竟是怎樣的感覺，這種感覺是不是因為趙西和童年那段時光交疊在了一起？這是愛情嗎？也許是，也許不是，沒人能說清楚愛情的感覺。畢竟愛有那麽多種，愛情又有什麽特別的。吳北打開手機，還是給趙西轉了二十元紅包。趙西沒有回複，吳北沒有再管這些。

吳北上高中的時候暗戀過一個男生，她已經忘記了那種感覺。他有什麽特別的嗎？好像沒有什麽特別的。他叫什麽名字？吳北忘記了，只記得他總是和她走在教學樓的長廊上去給老師交作業。那條路他們一起走了兩年，後來吳北和他去了不同的地方上大學，再後來就再也沒有聯系了。

人的情感是永遠無法收到理性的控制的，永遠有一簇火苗暗藏在心底。吳北告訴自己永遠不會有人愛你，一輩子沒有人愛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她就這樣壓抑着自己，遇到任何可能性永遠都在退縮，她忘記了自己還有上前的機會。只有當命運将她不停地向前推，不停地迫使兩個人面對面，等到她逃無可逃，才能直視自己心底的欲望。吳北不知道這是不是愛情，也許只是一個很久沒有受到觸動的人偶然間遇到了一個人，命運和緣分促使他們一次又一次偶然地相遇，既然如此，為什麽她不能？為什麽她必須逃避？

吳北從大學開始一直都沒有談過戀愛，一半的原因是因為她對戀愛關系感到厭煩，多數的戀愛總是走向毀滅，她厭煩兩個家庭的融合，厭煩兩個人的磨合。她決定今天不要去上班，向給老王發消息請了一天的假，老王很快就回複了，讓她好好在家休息。這段時間她的工作業績還不錯，老王的語氣有點欲言又止，想要問她什麽，最後還是化作一句“那就這樣吧”。打掃完昨天留下的一片狼藉，吳北癱坐在沙發上發呆，直到快到中午的時候拿出手機點了個外賣。吃午飯的時候，她拿出手機。趙西回複道：“既然不好意思，下次就請我吃飯。”

吳北斟酌了片刻，才發出去一條消息：“那你晚上加班嗎？”

“今天晚上不加。怎麽了？”趙西那邊又是過了好一會兒才回複。

“我邀請你晚上來我家吃完飯。”吳北有些猶豫，短短幾個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好。需要我帶點什麽嗎？”那邊這次回的很快。

“不用。人到就行。”

吳北放下手機，沒有再看，她長舒了一口氣，上下打量了一下家中各處，決定好好收拾一下這個租到以來，忙到還沒有時間來收拾的房子。

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對房間進行了一次大掃除，房子裏總算有了點生活的氣息。搬家的時候搬過來的箱子還有好幾箱沒有收拾，還保持着打包時的原樣。吳北拔下頭上固定頭發的筆，把紙箱上的塑料袋劃破，把裏面的東西一樣一樣地往外搬。有好多東西吳北覺得自己現在并不需要，一些小擺件被擺放在桌子上，茶幾上和書櫃上。剩下的還有一些并不怎麽實用的收納盒，吳北便統統仍在一個紙箱子裏，打算待會扔下樓去。紙箱裏最多的，應該是書籍了，吳北在大學的時候買了不少書，畢業的時候雖然全部快遞運走的運費很貴，吳北還是把它們搬到了自己上班的地方。但是工作之後，吳北就不怎麽看書了，主要是因為吳北沒有時間，漸漸地就不看了。這些書對她來說竟然有點陌生，她把整整一大紙箱子的書抹去灰塵，小心翼翼地分類擺放在書架上。其中有一本書是她的大學老師送給她的，老師是吳北畢業論文的指導老師，他覺得吳北是一個很适合做學術研究的學生，勸過吳北幾次，讓她考一個研究生，憑她的天分，應當能取得不錯的成績。吳北不記得自己當時對老師說過什麽了，只是她當時一心只想着工作，對學術研究并沒有多大的興趣，雖然老師幾番勸說，她也沒有繼續讀研究生。畢業沒有多久的時候，吳北家裏發生了一場變故，唯一的親人生了重病，當時她也沒有別的選擇，就這樣直接踏上了工作崗位。這一步踏的不小，至少對于當時的她來說，她還完全不能适應大城市的生活和職場。她在學校裏并沒有太多的實習經驗，也沒有什麽好的實習機會。一開始的工作很不順利，過了一年多，家人的生命沒能挽救回來，吳北也主動提了辭職，從一個大城市來到了她曾經讀過大學的這個沿海小城市。

收拾好一切，吳北又洗了頭發和澡，穿戴上平時上班時不會穿的休閑裝，到超市置辦了廚房裏需要的一些物品，又買了些零食蔬菜填滿了冰箱。吳北才翻出手機，給趙西發了條消息：“火鍋吃嗎？能吃辣嗎？”趙西應該快到下班時間了，這次回的挺快：“太好了。我挺能吃辣的。我家就我一個人能吃辣，回家吃飯的時候我們不怎麽吃辣，一個人吃的時候又覺得有點沒意思。今天可算能吃頓好的了。”

趙西的微信消息是一次性發送的，看着在微信聊天界面中并不常出現的标點符號，吳北回了句：“你和別人聊天也是這樣嗎？這麽多的标點符號。”坐在警察局裏的趙西準備下班了，他回了句：“習慣，改不了了，現在讓我改還怪難受的。當初上高中的時候，我用按鍵手機發消息就是這樣發的，這麽多年了，一直也沒改過來。”孫讓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對着趙西說：“呦，趙哥，今天下班這麽急着回去。這是有啥事啊？”趙西人已經走出了辦公室，對着背後的人回了句：“有事。”孫讓沒有再問，一邊低着頭翻着桌子上的資料一邊說：“趙哥，等等，還有個事，張局說明天讓你代表局裏去市裏開的那個會，發了點會議資料，你剛才不在，張局就讓我轉交給你，這會議資料你別忘記拿。”等到孫讓擡起頭來時，人已經不見了，孫讓擺了擺手，想着只好待會直接送到趙西家中，不然可能會耽誤明天的會議。趙西家裏他們隊裏的人都去過幾次，有些時候，趙西的父母來了，就會張羅上一大桌子菜，他們隊裏的人就會一起過去聚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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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晚霞在這個沒有空氣污染的城市很漂亮。趙西回到家中先換上了便服，又把剛才拍的照片發給吳北，才來到吳北家門口，伸手敲了敲門。吳北走到門口給他開了門，說了聲快進來吧。跑得喘氣的孫讓才剛剛走上樓梯間：“哎呦，趙哥，你先等等。”然而話還沒說完，他便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吳北，他一下子沒有轉過彎來，笑着打了聲招呼：“吳記者，你，你這是搬過來了？”吳北也笑了笑：“對，搬過來不久，剛巧和趙西住在隔壁，今天我們吃火鍋，你還沒有吃晚飯吧，要不要一起進來吃點？”孫讓連連搖頭：“不了不了，你們吃就好，這是明天開會的資料，剛才忘記給你了，趙哥。我這給你放哪？”趙西伸出了手：“給我吧，孫讓，謝了。對了明天要是你有事解決不了，你就先去問錢哥，他會教你的。還有，萬一明天要出現場，可千萬不能像上次一樣了，必須得先保證你自己的安全。”孫讓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回答道：“好的，趙哥。我一定謹記您的教誨，上次那樣的錯誤，我絕對不會再犯了。”說完頭也不回了沖下了樓。趙西無奈地笑了笑：“這小子。他當初說你的那些話，你也不要往心裏去，他是個直腸子，不會說話。”吳北帶上門，說：“不會啊，再說了，我當時确實給你們的工作造成了一定的麻煩。”

“記者很多時候總是在給警察造成麻煩不是嗎？我們太喜歡刨根問底了，”吳北拿出兩個玻璃杯，倒了兩杯可樂，“放心，這不是酒，就是可樂。你能喝的吧？不能的話我給你換成水。“

“可樂就行，不用麻煩了。記者刨根問底是為了真相，警察沉默不語也是為了真相。在某種意義上，我們也很相似。“趙西坐下來，往沸騰的火鍋裏加入難熟的蔬菜。

“可是真相有時候很殘忍，他也許不該被報道出來，對于真正的受害者，真相的公之于衆，有些時候反而是另一次傷害。我剛剛從事這份職業的時候，是在海市。那時候我被派去報道一起兇殺案，我看到痛不欲絕的母親被很多人團團圍住，我沒有再上前，”吳北夾起剛放進去的生菜，“嗯，味道不錯。”

“我辦的第一起大案，就是一場謀殺案。那個時候我很害怕看到受害者的父母，他們無能為力，我也無能為力。後來，案件被移交到市廳去了，我也沒有再跟進，最後的兇手還是在報紙上看到的。這就是真相的意義，給期待着真相的人希望。”趙西的雙眼直視着吳北。兩個人一同陷入了一種同樣的情緒，就好像頭天晚上一樣的沒由頭的莫名其妙的情緒。他們也知道，至少在這個時刻，他們也分享着同樣的情緒，兩個生命的頻率奇妙地纏繞在一起。在這一刻，整個世界中，也只有他們才懂對方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