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如果我們還記得

如果我們還記得

那天晚上後來發生了什麽，吳北不太記得了。她後來和趙西碰面的日子和時間并不多，大部分時候是在上班的路上或者是在加班回家的路上。人在疲憊到了極點的時候，總是渴望訴說和依賴，這是人類作為群居動物無論如何也避免不了的天性。某個停電的晚上，老王找到吳北，告訴她手頭的項目必須放一放了，沒有經濟效益，被上頭叫停了；趙西熬了三個晚上也沒能破了一樁案件，組員都熬不住了，趙西拍板決定先休整一個晚上。

他們的腳步聲在樓梯間同時響起，兩個人同時在樓梯間停下了腳步。兩個人都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去開口。他們之前的關系似乎是有些暧昧的，可是暧昧之後，他們又都忙于各自的生活，偶爾在微信上聊會天，碰到了會特意打招呼。但是，兩個不算親密的人之間不也是這樣嗎？趙西先開了口：“吳北，進來坐坐嗎？”吳北愣住了，然後才反應過來，看向趙西家的門：“今天我家的門還能打開，我想我還是不打擾了吧。”趙西究竟是什麽意思？吳北捉摸不透。她該更近一步嗎？多年來看朋友戀愛的經驗告訴她，她這時不該答應趙西的話。趙西看向吳北，說道：“不是只有門被鎖住了才能來我家的，我家的大門總是對朋友敞開的。”

正是尴尬沉默的時候，趙西家的門突然打開了，一個穿着休閑服的女士探出頭來：“兒子，我就說聽到你的聲音了，你怎麽愣在門口半天都不進來。這位是？”

吳北率先開了口：“阿姨您好，我是住在對門的。我先回去了，你們慢慢說。”趙西接過母親手中的東西，開口說道：“陳女士，你怎麽來了？”陳女士沒有功夫搭理自己的兒子，一把拉住了吳北，笑道：“閨女，這麽晚下班餓了吧。阿姨做了夜宵，你也一起來吃一點怎麽樣？”抵擋不住陳女士的熱情，吳北跟着趙西進了門。

飯桌上有些尴尬，只有陳女士一直開口說話說個不停，最後更是直接點題：“你們兩個，現在什麽關系啊？我可是活了這麽多年的人了，什麽樣的情況我還是看得出來的。我說說我們家趙西，從小就沒喜歡過什麽女孩子，我都要懷疑他是不是有問題。然後趙西就和我說，覺得沒碰上個喜歡的。”

“我就說趙西，你演什麽瓊瑤小說，青春期就沒個暗戀的對象？在等待你的缪斯？現在的網絡小說都不愛寫這套路了。”

趙西顯然有些困窘：“陳女士，你別說了。”陳女士不搭理自己的兒子，接着說道：“你這個人，從小就這樣。遇到自己喜歡的玩具，總不開口說，要等我陪你逛了好幾回商場終于發現的時候才肯開口。吳北啊，他就這死樣，你別在意。我看這小子喜歡你，你要是願意的話，可以和他試試，看不上他的話，我來幫你解決他老煩你的問題。”

吳北直接開了口：“趙西，你說說吧。我覺得我們可以試一下，你覺得呢？”

他們于是就這樣在一起了，似乎是一個很随意的決定，他們的生活和從前也沒有什麽區別，照舊上班、下班，遇到很多解決不了的工作。某一刻情緒會奔潰，然後又在某一刻複原如初。

春節很快來臨，吳北決定回一趟老家。自從親人全部離世之後，她有意地逃避着曾經的家。趙西的父母春節訂了出國游的機票，他們倒都是很開明的家長，沒有讓自己的兒子和女朋友陪他們一起過年的要求，反而是有意讓自己的兒子陪着吳北過一個新年。

吳北的老家在一個五線城市的鄉下，趙西和吳北回去的時候，要搭乘火車，汽車，摩托車三種交通工具。世界在吳北眼前不斷地倒退閃回，小時候熟悉的泥土路變成了瀝青路，長滿雜草的土坡上長出了大大的紅色的宣傳标語。

“前面就是我家了，你以前肯定沒有見過這樣的房子。”吳北一手提着一個行李箱，向上爬去，回頭對着趙西說。趙西被眼前碧綠的菜地和收割完的黃色稻田吸引了，他回過神來，上前将吳北的箱子接過，說到：“這個地方很好啊，有山有水，也很安靜。有時間的話，我想到你小時候常去的地方看看。”

掏出鑰匙開門的吳北被迎面而來的灰塵嗆到，發出了一陣咳嗽聲：“這房子……咳咳咳……可得費好一陣子打掃了……我們打掃幹淨就去。”吳北拿出打掃工具，将自己和趙西兩個人全身都包裝起來，又打了兩大桶水用來拖地。趙西挽起袖子，開始打掃起來，窗戶上的灰塵被除去，露出兩個人的倒影，他們之間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他們不用回頭就能準确地感知對方伸過來的手。一個下午的時間，房間被打掃幹淨了。吳北走上樓去，趙西跟在她的身後。懶懶的陽光透過樓梯處的窗戶打在兩個人身上，吳北突然覺得這一刻她很幸福，這種幸福和從前不一樣，她什麽都不需要煩惱。她的臉上浮出淡淡的滿足的笑容：“趙西，我感覺我對這裏好像還是和從前一樣熟悉。”趙西握住她的手指，開口回應：“我知道的。吳北，我們都會對某個地方有些特殊的感情的。”吳北指着其中的一個房間，對趙西說：“這是我的房間，你進來看看。這裏的好多東西，都有十幾年了，我那個時候可能是在上初中或者高中吧。”吳北有一段時間沒回來了，很多保存在這兒的東西她已經幾十年都沒有再打開過了，她盤腿坐在床上，翻看着一件件物品，低着頭說道：“這封信，是一個高中同學寫給我的，就寫了短短幾句話，可是我再也沒有收到過這樣的禮物了，我們也有好久沒見過面說過話了。”

他們翻開一件又一件被塵封的物件，翻出許多被遺忘的記憶。“吳北，你想去你的高中看看嗎？我很好奇那個時候的你是什麽樣子。”趙西翻開吳北的畢業合照，吳北那時打扮的很樸素，和現在全然沒有什麽相似之處。“好啊，我翻翻，衣櫃裏還有當時的校服，我們一起去拍一組照片怎麽樣？”吳北在衣櫃裏翻翻找找，找出兩套一模一樣的校服，“對你來說可能小了，我給你改大點怎麽樣？可我也不會啊。衣服應該合适，我當時挺胖的，買的超大款。還是算了吧，我都這個年紀了，再穿那個時候的衣服，看着也太違和了。”趙西将吳北仍在床上的衣服一一整理好，準備放進洗衣機清洗甩幹，他在洗衣機啓動的轟轟聲重說道：“我們穿在裏面，別人也看不見，等到沒人的時候，我們再偷偷拍照”。“偷偷拍照，你想被抓典型念檢讨了是吧？”吳北搗亂似地撲倒在趙西身上，将趙西剛剛整理好的衣服弄的亂七八糟，兩個人的胸膛微微起伏，兩個人都莫名其妙地笑起來，吳北嘟囔道：“趙西，我今天不想做飯。”“好，我來做。”吳北挂在趙西身上：“趙西，我想在外面吃。”又過了一會，吳北像是想起了什麽，又反悔了：“這麽冷的天，還是算了吧，算了吧。”“好，不會冷的，我保證。”

吳北在床上睡了一個多小時下床時，趙西已經将一切準備好了。他圍着從門口随意取下的圍裙，吳北笑着說：“這是我奶奶以前做飯穿的，現在你打扮的樣子，做的事，還真挺像我的奶奶。”趙西将菜都端了出去，外面已經生起了火爐：“那你奶奶一定對你很好。”吳北端來碗筷，坐了下來：“你說的不錯，奶奶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可是她一定不準我坐在外面吃飯。要是她還在，她一定罵我發神經，然後把我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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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她了吧。”

“嗯。”

“她也會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