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

趙西的母親在七月的某一天離開了。她離開的時候不算太痛苦，她活着的時候說，她不想痛苦地活着，寧可決絕地死去。她們平靜地談論着死亡，仿佛她還沒有被死亡纏繞，沒有被死亡包圍。真正讓她窒息的不是死亡，而是不受控制的思想，她控制不住地害怕死亡，控制不住地被自己的思想撕扯着。

離別對她而言，是終結，卻也是解脫。人們在離別之前總有好多話要說，總覺得有好多事情還沒來得及完成。到了真正離別的時候，人們卻連眼淚都顯得節制。趙西那天沒有和任何人說上一句話，吳北陪在趙西的身旁。她想要開口，卻覺得開口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無能為力，她想要沉默，卻覺得沉默是屠刀。

她終于還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于是選擇了沉默。她只是靜靜地坐在趙西身旁，趙西只是靜靜地看着天上的星星，那天的夜晚其實沒有多少星星，因為連着幾天的淫雨霏霏，天上都蒙着一層薄薄的水霧。吳北知道，現在他是需要陪伴的。不是因為她有多了解他，而是因為這實在是人類共同的弱點。有時候，人們真的很奇怪，選擇了沉默，卻依然渴望陪伴。

這樣陰雨綿綿的天氣持續了一個星期。趙西母親的喪事遵照本人的遺願，一切從簡，不要舉辦追悼儀式，也不要親朋好友前來祭奠，骨灰也要撒進大海裏。她說，這樣她就可以随着海水去世界各地流浪，海裏埋葬了很多人，很多生物在海裏出生，又在海裏死去。在大海的世界裏，她永遠不會覺得孤獨。那時趙西父親抓着母親的手，輕聲說：“好，我以後也來陪你一起流浪。”

一切都徹底結束的那個晚上，趙西的假期也就要結束了。為了給他的母親辦身後事，趙西獲得了十天的假期，他不用在單位和家裏兩頭跑，忙碌的時間讓他什麽也不能想，清閑下來反而是一種折磨。趙西的父親并沒有很大的情緒起伏，他把自己關進了房間裏。趙西又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吳北敲了敲門，門內沒有人回應，她沒有再堅持，而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

趙西回去上班的第一天，他在微信上和吳北說了兩句話，問吳北中午吃了什麽，吳北簡單地回複了兩個字，兩個人都沒有提起之前發生的事情，兩個人都感到沒有再繼續下去的必要了。随意說了幾句話之後，他們又無話可說了。當交流從一種欲望變成了一種負擔，兩個人之間的感覺也就變成了回避。幾天之後，他們見了一面，和平分手，吳北也回到了自己的家鄉。吳北回家的那天是個難得的晴天，她開始工作的那天，正好是八月初三。她覺得一切都和從前一樣，她依舊這樣活着，認真地去随意生活，認真地去放蕩不羁。原來，人也不是非要愛情不可。

愛情是一場錯覺。馬克思主義告訴我們，現象指事物的外表形态和表現特征。吳北上學的時候，常常覺得死記硬背的知識讓人很煩，長大了之後，卻有點體悟到那種叫做哲學的東西。人們常常誤以為愛情是能看見的真相，殊不知，愛情只是人們的眼睛被遮蔽了之後的一場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