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重活一世，我回到了全族被滿門抄斬的那一日。

昭仁十五年，鄭國公一族意圖謀反，錦衣衛奉命抄其滿門，而我、鄭國公府嫡女，因自幼體虛被養在山東外祖家中而逃過一劫。

那年我十歲，被祖母身邊的大丫鬟帶走後，眼睜睜看着府上燃起了一場大火，大火将我的雙目照得通亮。

灰燼紛飛，我握緊了雙拳。

鄭國公府世代忠良，曾祖父時起便在戰場厮殺，立下累累戰功，在民間聲望頗高。父親為人剛正不阿，亦決不會做出通敵叛國之事，上一世我便猜想是有人構陷父親，後來卻得知那個幕後黑手竟是當朝皇帝。

為了報仇，我在京城最大的青樓內隐姓埋名，找到父親最信任的門生，在他的幫助下暗中培養耳目。十八歲那年，我終于得以利用公主的權力進入皇宮，兩年後，在皇上出京去行宮時進行了刺殺。

我對行宮內外的布防了如指掌，卻在進入皇帝寝宮後犯了個十分低級的錯誤——我不知皇上身邊的太監也會武功。

他低着頭，從身後将我一掌擊落，随後叫人将我抓入诏獄，我的身份也随之大白于天下，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罪臣餘孽。

視線重新清晰，眼前大火燒得氣焰熏天。外祖父從醫，府上有不少珍貴的藥材，如今燒起來，空氣中都有一股清香。

一旁的丫鬟青蓮用憐惜又心痛的目光看向我：“小姐，你随我去青州可好？”

青蓮對我最是忠心，青州是她的家鄉，上一世我便被帶去那裏休養了一段時間。

這次我卻搖搖頭，目光堅定道：“我要去京城。”

我從小被祖母教養得極有主見，青蓮也習慣了聽從我的吩咐，她猶豫了半晌，最終沒有反駁，牽着我的手離開了那場大火。

按照前世的軌跡，我再次進了醉仙樓，和父親最信任的門生取得了聯系。

醉仙樓雖說魚龍混雜，卻也是京城最大的青樓，來光顧的客人非富即貴，最有助于我了解各色信息和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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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世一樣，我将耳目安插在京城各處，等到了公主從皇城出來的那一日。

錦陽公主是皇宮中唯一一位公主，自幼淳良赤忱，得聖上頗多偏愛，可謂出塵絕世的一顆明珠。

上一世我聽到旁人這樣描述她時，心中只是冷笑：像她這樣的人，若不是有人護着，在宮裏怕是活不過一日。

這一日，我抓住時機安排人将貓奴放在醉仙樓門口，門口常有爛醉如泥的官人出入，而我則站在樓上軒窗前默默注視着樓下。

果然與前世一樣，在貓奴即将被人踹上一腳時，錦陽公主身邊的宮人上前喝止，将貓奴救了下來。

公主下了馬車，将渾身雪白的貓奴抱在懷中，那貓奴竟也不怕生，直往她懷裏鑽。

公主膚色瓷白，清澈的眸底滿是疼惜，将那貓奴往懷裏攬得更緊了些。我站在樓上看着，竟微微出了神。

上一世，公主将我從醉仙樓帶走後，安排我在宮中做了她的貼身宮女。

說是宮女，公主卻待我好似姐妹般，對我毫不設防，教我讀書、教我寫字、教我騎射，帶着我一起參加宮中的各種活動，還給我賜名“玉瑤”，幾乎徹底将我從醉仙樓這個泥潭中拉出。

可我終究不是醉仙樓中的玉瑤。

前世她知道真相的時候，是什麽心情呢？

我自然以為她恨透了我，可在天下人都生怕與我沾染上關系的時候，她違背皇命救下了我。

她有一顆如明珠般純淨剔透的心啊！

卻在帶我離京的路上被人刺殺而死——

我驀地回過神。樓下，公主已經不顧宮人阻攔，抱着貓奴進了醉仙樓。

我走到門前，深吸一口氣，緩緩将門推開。

走廊對面的客房中，青蓮早已做好準備。

公主沿着烏木樓梯走上二樓，邊走邊問一旁的小厮：“你确定這貓奴的主人就在樓上？”

那小厮點點頭，将人引上了走廊。

公主好奇地打量着樓中的一切，她東望西顧，視線往對面看了過來。

救命啊——

就在公主的視線即将落在我身上時，一旁的客房中忽然傳來一聲尖叫，她立刻扭頭看去。

我提着的心也忽地松弛下來。

醉仙樓雖是青樓，卻也有只奏曲不侍人的姑娘，我便是如此。

然而在這樣的地方，不得已被人淩辱也是常有的事。

錦陽公主心思純良，沒有見過這世間陰暗的角落，自然不會習以為常。

她吩咐宮人踹開客房，急匆匆走了進去。

後面的發展我最清楚不過，轉身離開了走廊。

醉雲軒後院的園子後面，沿着假山一路往上，隐藏着一處幽秘的雅間，多用來接待貴客。

我藏在半山腰的樹叢中，約莫着時辰差不多了，擡手扯下鬓間幾縷碎發，又用力将身上的衣裳撕扯了幾處，轉身朝山上飛奔而去。

很快，一道身影隐約出現在拐角處，我掐了掐手心，高聲呼救道：“救救我！”

那道身影顯然一怔，身邊的侍衛倒是反應極快，立即擡刀擋在他身前。

我遠遠地看到那侍衛的臉，心中當即狠狠一揪。

上一世公主帶我離京時，我已經三天沒有進食，全靠着一點雨水茍活，是以刺殺她的那人我只模糊看了個大概。

但這就夠了。

我沒有停止奔跑，口中仍呼救着，瞧着還有幾步遠的時候，我驚呼一聲倒在地上。

看上去倒像是一時慌亂被絆倒了。

那身影見此情形，趕忙吩咐侍衛讓開，走到我跟前将我扶了起來。

“姑娘這是？”

“公子救我。”

我擡頭看去，似秋水的雙眸流光輕閃，眼淚緩緩滑落下來。

鄭國公府被滿門抄斬後，京中地位最高的勳貴非永昌侯莫屬。

永昌侯世子自幼長在塞外，直到今年才回了京城，平日裏最是樂善好施。

我跛着腳便要朝他跪下：“求公子救救我！”

世子卻伸手攔住我：“姑娘不必如此！你只說遇到了什麽困難，只要是謝某能做到的，決不會推辭！”

我眉眼似母親姝麗，氣質卻像父親清朗，為了讓世子心軟，我特地将臉上的妝化柔和了些。

我掐着嗓子道：“方才有人想要對我行不軌之事，我只能一路往山上跑......”話沒說話，我作勢想要往世子懷中倒去，世子雙手卻将我托得極穩。我低下頭，雙眸暗了暗。

世子眼神堅定，松開手道：“姑娘不用擔心，如今你和我在一起，那人應當不敢再來了。”

我咬着雙唇：“可公子總是要走的，等您離開了，他若是又回來尋我麻煩怎麽辦？”

這句話演罷我自己都有些心虛，然而世子卻好像一點也沒察覺出來，沉思片刻後道：“你說的不錯。”

我不禁扶額。

繼續求他道：“小女子家中遇難才淪落至此，日日都在魔窟中掙紮，今日得見公子，公子就是小女的貴人！只要公子能帶我離開醉仙樓，小女願為公子做牛做馬！”

世子當下明白了我的意思，遂吩咐侍衛去尋醉仙樓的當家，轉頭對我說：“你放心，我今日就帶你走。我原先只知醉仙樓不是什麽好地方，卻不知這實際情形，當真是作孽啊！”

我垂眸感謝世子，心中只有冷笑。

一刻鐘後，我跟着世子出了醉仙樓，坐上了停在門口的馬車。

與此同時，青蓮跟在錦陽公主身後，公主抱着貓奴，二人一前一後上了旁邊的另一輛馬車。

兩輛馬車相對而停，車夫同時朝反方向拉動馬繩。

我閉上雙眼，聽到擦肩而過的銮鈴聲。

銮鈴泠泠悅耳，像木槌一下一下擊打着我的心。

上一世你待我無比珍重，這一世，我至少不能再害了你。

我心裏暗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