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15.第15章
第 15 章
陳駒過十八歲生日時,曾經許過一個願望,就是從裴敬川嘴裏聽到“喜歡你”這三個字。
校園外的林蔭道上,他無憂無慮地坐在單車後面,把胳膊打得很開,感受指間溜走的風。
裴敬川的聲音隐着笑:“這麽喜歡兜風?”
當然。
坐在裴敬川的後座上,可以肆無忌憚地看對方的背影,少年骨骼初成,寬肩窄腰,已初具成年人的模樣,若是前方有躺在路中間碰瓷的小貓,或是偶遇結伴而行的同學,裴敬川就會捏一下車閘,放慢速度,而在那個剎那,陳駒會“不小心”地把臉,貼在人家的後背上。
陳駒覺得,自己挺不要臉的。
而裴敬川又那麽縱容。
他問過陳駒很多次,喜歡吃什麽,喜歡這款游戲嗎,喜不喜歡新上的那部電影。
唯獨沒有問過,陳駒喜歡的人。
裴敬川總會盡可能地滿足他,無論是對食物的偏好,還是晚自習前無意義的溜達,在裴敬川面前,陳駒的期待永不落空。
除了那漫長的暗戀。
以及現在這句莫名的——
“喜歡的話,看我就好。”
陳駒足足用了五六秒的功夫,才反應過來,裴敬川的意思是,你要是喜歡看這些擦邊男菩薩,何必在網上看呢,這裏不就有現成的?
對方的确有這個資本,和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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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問題的——
“我沒有!”
陳駒抱頭慘叫:“你誤會了,我沒有喜歡看這些東西的!”
動靜太大了,連手機都給丢到了一邊,幸好有媽媽新買的手機殼做緩沖,不然還得拿去修。
“哦……”
那條繃直的領帶,又悄然地垂了下去,裴敬川斂着睫毛,看不清裏面的神情。
陳駒大腦飛速運轉。
難道,裴敬川是擔心,自己在網絡上當受騙?他也見過不少社會新聞,什麽輕信肌肉帥哥男照片,哐哐砸錢只為見一面,結果對方是個摳腳大漢,令人聞者落淚。
“真的不喜歡,”陳駒再次強調,“我……不喜歡這些東西。”
屋裏很安靜,萦繞着淡淡的桃子清香。
裴敬川笑了笑:“怪不得,我還以為你喜歡男人。”
一根緊繃的弦,似乎就在耳畔被拉扯了下,然後在幻覺般的嗡鳴聲中,斷了。
陳駒呆呆地看着裴敬川的臉。
感覺自己的心,在一寸一寸地被剝出來。
六年不見,對方和記憶中相差并不大,依然是冰塊包裹下的汩汩清泉,他可以肆無忌憚地撒嬌,耍賴,做錯事的話就用腦袋拱人家,然後仰起臉,扁着嘴道歉說對不起。
而時間再往前拉,似乎和高中時候也沒變化,只是少了絲青澀,多了游刃有餘的成熟,和不動聲色。
陳駒為這份不動聲色難過。
哪怕是在那個瘋狂的夏季夜晚,在亢奮的樂曲聲和聒噪的人群中,裴敬川也能平靜地伸出手,任由陳駒帶他穿過酒吧的燈光,打翻琥珀色的酒液,少年的手腕上帶着串好的玉蘭花,周圍的草叢中還有一聲長一聲短的蟲鳴,十八歲的陳駒拉着裴敬川,噠噠噠地跑過客棧的臺階——
裴敬川反鎖了房門。
他靠在門板上,看着陳駒拿出玻璃杯,又把兩粒藥片從小小的塑封袋中取出。
剛喝過雞尾酒的人仰起下巴,聲線都帶了點顫抖:“試試?”
裴敬川安靜地看着他。
兩粒藥躺在桌子上,旁邊是杯溫水。
向自己發出邀請的,是紅着臉的陳駒。
陳駒變成了一枚酒心巧克力。
是裴敬川放在心尖尖上的,偷偷喜歡了兩年的人。
好厲害呢,敢喝酒了,好神氣地坐在吧臺的高腳凳上,跟切橄榄的調酒師聊天,那不着調的混賬居然起哄,說要不要嘗嘗他的好東西——
“這可是能催情的。”
“放心啦,不是什麽違禁物品,只是能讓人更加興奮哦!”
“給情侶助興用的啦!”
裴敬川沒有想到,陳駒會接過那兩粒藥,和自己回到了房間。
“成,一起。”
裴敬川接過了藥。
在從酒吧回來的路上,陳駒就解釋了。
“不要誤會,我真的想試試自己的抗藥性……你知道的,我連吃安眠藥都沒反應了。”
月亮藏在烏雲後面,星星也開始打盹,投在青石板上的人影就顯得很淡。
裴敬川的心情,還未完全從驚愕中反應過來,他不太明白陳駒的意思,也不敢真的去細想裏面的含義,在陳駒面前,他自認為保持着冷淡和控場,而如今,兩粒藥片被抓在陳駒的手裏,對方眼睛亮晶晶的,滿是雀躍。
是純粹的好奇?
——還是試探?
裴敬川不知道自己吃了藥,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他的欲。望不是特別強,青春期男生的沖動,于裴敬川而言,愚蠢,又肮髒,這樣的心理有極大可能來源于童年經歷,六歲的裴敬川,曾親眼目睹過父親的出軌現場。
而當時,他姐姐正因高燒而驚厥。
忘記母親是因為什麽事而外出,也忘了具體是什麽情形,裴敬川只記得,姐姐的額頭燙得吓人,手腳已經開始抽搐。
他害怕了,跑去敲父親的門,一推,居然輕而易舉地推開。
看到了疊在一起的身體,不着寸縷,交纏着的大腿。
裴敬川看不懂,他只想讓爸爸快點去救姐姐。
可他被趕出門外。
該怎麽辦,房門打不開,裴敬川很擔心姐姐會病得死掉,他爬上了窗臺,試圖向外求救——
墜樓的事,連媽媽都不知道。
還好樓下是柔軟的草坪,剛剛下過雨。
後來,裴敬川的大腦已經自動剔除了記憶,僅有的畫面就是他躺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藍天,而父親慌張地向自己跑來,一邊跑,一邊系着褲帶。
因為惡心,不願回想,更因為被撞破之後,父親索性破罐子破摔,在他面前,再也不掩飾什麽,反而為能夠擁有衆多的情人,而自豪。
到後來,裴敬川可以做到面無表情地上樓,連耳機都不必戴。
反正孟浪的叫聲已然習慣。
而遇見陳駒,則是裴敬川沒有想到的意外。
陳駒總說自己對他很好,其實一開始,裴敬川對陳駒的态度很惡劣。
因為見到陳駒的那天晚上,裴敬川就有了反應。
他……十分驚訝。
并覺得惡心。
一見鐘情在裴敬川的字典裏,和見色起意是差不多的概念,根本就沒有那樣的純真,怎麽可以單單憑借一張臉,就心動呢?
很肮髒。
可他還是對那個樹蔭下的少年,多看了幾眼。
不知道是不是新來的轉校生,沒穿校服,寬寬大大的淺色短袖,安靜地坐在長椅上,應該是父母在辦公室和老師交談,留他在外等待。
垂着很長的睫毛,臉色有些蒼白。
一只玳瑁色的小貓走了過來,少年擡起頭,在短暫的遲疑後,從書包裏掏出個口罩,認真戴好,然後歉意地開口:“對不起啊,我最近過敏太嚴重,所以只能——”
居然在解釋,可能是心裏認為這樣的行為不太禮貌。
裴敬川放慢了腳步。
果然,下一秒小貓歪着身子,蹭着少年的腿躺下了,而在對方欣喜地伸手時,以迅猛的速度打挺跳起,同時伸出爪子,撓了下就扭頭跑走。
……這是學校有名的校霸貓。
其實最早它不這樣的,自從被幾名同學捉住做了絕育後,就對人類充滿了敵意。
有好幾個同學都遭了毒手。
而玳瑁貓神出鬼沒,堅決不接受領養,只要給它放進籠子或者帶進家裏,就不吃不喝地絕食抗議,沒辦法,只好給它放了出來,告誡大家不要離它太近。
若是那個少年眼神好使一點,就能看到玳瑁貓脖子上帶了個項圈,上面寫了幾個字:
“我很兇,離我遠點!”
裴敬川收回了目光。
他沒有提醒對方,事實上,也沒什麽好提醒的。
無所謂。
而那個少年,則在短暫的愣怔中,摘下了淡藍色的口罩。
笑了起來。
白皙的手背上還在滲血,他不緊不慢地掏出紙巾,簡單地擦拭着,聲音很柔和:“啊呀,好厲害的貓咪。”
當天下午,裴敬川就知道了少年的名字。
陳駒。
的确是新來的轉校生,坐在他的前面,離得近了會發現,那雙很圓的眼睛裏是偏淺色的瞳孔,明明有顏色,卻像透明的玻璃珠似的,一眼就能看穿。
是個很好脾氣的人。
笑的時候,也很可愛。
第二天早上醒來,裴敬川罕見地洗了床單。
他緊皺眉頭,厭惡地看着自己繃緊的手背,夾雜着幾不可見的迷茫,以至于視線模糊,浸泡在涼水裏的手變小,變白,變得上面出現了三道滲血的抓痕——
裴敬川猛地一驚。
所以最開始,他是避着陳駒的。
可又不由自主地去接近。
以至于,到了今天這般田地。
他們成了很好的朋友,一起參加畢業旅行,甚至陳駒還能這麽放心,不介意和自己同時吃下催情的藥品。
陳駒太好了,對誰也都這麽好。
裴敬川看着他的嘴唇。
白色的小藥片被放了進去,那一瞬間,裴敬川甚至有些嫉妒,要是他的手該多好,這可是第一次喝了酒的陳駒,頭腦發昏的陳駒,笑着邀請自己的陳駒。
他愛着的陳駒。
裴敬川拿起藥,也放進了嘴裏。
“要是真的有效果,該怎麽辦?”
陳駒把玻璃杯放下,由于喝了酒,嗓音還有點啞:“應該不會吧……反正對我,估計沒什麽效果。”
裴敬川看他一眼:“不怕嗎?”
不是指藥片對身體的影響,裴敬川不可能讓陳駒吃來路不明的東西,剛離開酒吧,他就已經查清楚了,就是兩粒鈣片而已。
那調酒師滿嘴跑火車,喜歡拱火,看熱鬧。
而某種情況下,心理暗示會起到一個很大的效果,對性的好奇,則會令人更加的興奮。
這裏的房間是仿古設計,除了實木的桌椅之外,旁邊還有個雕龍畫鳳的梳妝鏡。
畢竟是仿古,所以梳妝鏡裏的人,照出來就有點模糊。
但也能清晰地看到陳駒的笑。
他笑着說:“沒關系啦。”
裴敬川沉默地看着他。
陳駒還在笑:“你在身邊,我有什麽好怕的呢?”
喉結滾動。
藏在舌根處的維生素,終于被咽下。
陳駒這麽信任自己,他不能,也不應該去放縱自己,做無法挽回的事——
雖然裴敬川已經快受不了了。
他很想用繩子,或者什麽東西都好,給陳駒的雙手綁起來扔到床上,然後用牙齒解開扣子,舔遍陳駒的全身。
那天晚上,裴敬川記得,陳駒看了自己好一會兒。
真的像只好奇的小動物。
眼眸還是那麽幹淨,沒有一絲的雜念和狎昵。
在發現自己沒什麽反應後,才失望地收回視線,偏頭笑了一下。
就像一場沒人在意的小插曲。
偏遠的小鎮睡着了,只有很遠的槳聲從黑夜傳來,他們躺在床上,背對着彼此,月光這會兒醒了,透過窗楹,灑在少年們的身上,仿佛蓋上了水銀織成的毯子。
陳駒聲音很悶:“睡了嗎?”
“沒。”
又是一陣沉默。
裴敬川感覺床褥微微晃動,應該是陳駒翻了個身,看向自己:“藥……是不是假的啊,還是我對這玩意也有抗藥性?”
該怎麽說呢。
裴敬川的心跳得厲害。
他很想轉過身,說沒錯,藥是假的,但我喜歡你是真的,以及沒有那種暧昧的反應,是因為——
可陳駒輕輕地嘆了口氣。
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也是,對着男人,怎麽可能會有反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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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