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14.第14章

第 14 章

陳駒的确有很多的東西想問。

為什麽決定出國讀書,為什麽悄無聲息地失去聯系,為什麽又突然回來,以及——今天上下班的路上,沒有被報複吧?

他還惦記着裴敬川借住的原因。

至于別的,目前不在陳駒的考慮範圍內。

因為他已經喜歡了裴敬川這麽久,暗戀于他而言,已經算不上苦澀,而是種和一日三餐,按時吃藥一樣的習慣。

“你準備待多久呢?”

陳駒袖子放下去了,遮住了腕部的那點傷,雙手老老實實地疊在自己膝蓋上:“啊……我的意思是說,你這次回來,是不是就不用再出國了呀。”

餘光中,他感覺裴敬川似乎頓了下。

随着一聲嘆息,修長的手指從領結中抽出,裴敬川聲音很低:“留下了。”

陳駒由衷道:“真好。”

他知道裴敬川家庭關系不太融洽,此番從國外回來,應該也是要接手父親的公司,但具體的細節陳駒不甚清楚,也不打算再問,因為此時燈光昏暗,裴敬川正微笑着注視自己。

心跳,瞬間亂了節拍。

“別的沒了,”陳駒兀地站起來,“早點休息吧?”

裴敬川看了眼腕表:“這才幾點,你就要睡?”

陳駒硬着頭皮:“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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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慌,就習慣性地想抓住點什麽,他随手拿起手機:“九點多……也不早了,尤其是你還要上班,我暑假能多熬下夜哈哈……”

什麽亂七八糟的。

裴敬川沒動,略微眯了下眼睛:“手機殼很可愛,自己買的嗎,還是別人送的?”

粉紅色的雲層中,是一只捏臉的玉桂狗。

陳駒還沒回答,就聽見對方開口:“是……對象送的嗎?”

“不是,”陳駒把手機放下:“我沒有談戀愛。”

“我也沒有,”裴敬川給自己的領帶完全抽出,随意地挂在指間,“走吧,兩個單身漢的夜晚不應該這麽單調。”

陳駒張着嘴:“啊?”

“你不是最喜歡散步了,”裴敬川已經站了起來,“以前讀書那會,每次吃完晚飯,都喜歡繞着操場走很久。”

當時陳駒特老氣橫秋,一本正經地說飯後百步走,能活九十九。

其實也就是他小時候生病的次數多,去學校的天數少,父母工作忙碌的話會把陳駒放在奶奶家裏,老人年紀大了,喜歡晚上搖着蒲扇去公園溜達,當然要給自己的小孫子帶上。

久而久之,就養成了習慣。

陳駒笑了:“也行。”

剛才屋裏那股黏着的氣息消失,陳駒去卧室換衣服,睡衣扣子都解開一半了,又探出頭來:“你不換衣服嗎?”

雖然抽走了領帶,但是穿着襯衫還是不舒适呀。

裴敬川沉吟了下:“是有點……箍着腿不太舒服。”

嗯?

陳駒豎起了耳朵。

然後,他就眼睜睜看到裴敬川伸手,順着摸了下被西裝褲包裹的大腿——

男人的手指輕微按下,黑色的面料凸顯出不易察覺的痕跡,此時此刻,陳駒才注意到,原來裴敬川今天也佩戴了襯衫夾。

就是在陽臺上搭着的那個。

很多東西在生活中,可能不會張揚地奪人眼球,比如設計低調的項鏈或者袖扣,而一旦被吸引目光,那點痕跡就格外清晰,陳駒幾乎能想象出來,黑色皮圈是怎麽束縛男人緊實的大腿,而銀色的卡扣,則又如何在外人看不見的地方,咬住襯衫下擺,顯出漂亮挺拔的身體線條。

而此刻,裴敬川恰如其分地揚起臉,有點無奈:“你等一下,我給襯衫夾脫了。”

陳駒木着張臉,“哦”了一聲。

關了門,繼續解扣子,給睡衣在衣架上挂好,他換了身簡單的衣服,淺色短袖和灰色運動褲,又拿了個棒球帽蓋在頭上,出去的時候還壓了下帽檐,聲音含糊不清:“……我收拾好了。”

窗簾被風鼓起形狀,亞麻色的穗子也在跟着晃動。

陳駒垂着睫毛,喉結滾動了下。

裴敬川坐在沙發上等着自己,應該只是脫掉了襯衫夾,所以一小截衣角往外扯出了點,更顯得姿态的漫不經心,他五官的輪廓很深,再加上“生人勿近”的氣質,就有種鋒利的冷漠感,而此時,這種感覺完全消失,一方面是因為頭頂燈光的柔和,另一方面,則是鼻梁上架着的金絲邊眼鏡。

矜貴,謙和。

陳駒:“……”

他當初為了避免被學生表白,才選擇戴眼鏡增加威嚴,卻被更加瘋狂地讨論,那會兒陳駒還不太明白各中緣由,只認為是中學生的審美比較古怪。

如今,他理解了。

因為經歷過歲月沉澱後,成熟的氣質和眼鏡實在太搭,尤其是裴敬川這樣英俊的男人,簡直……

太澀了。

陳駒低頭看了看自己,突然開始猶豫,要不要回去重新換下衣服,把年初定制的一套西裝拿出來穿。

裴敬川語氣溫和:“想什麽呢?”

“在想,我穿這樣是不是不合适,”陳駒老實交代,“跟你一比,有點……”

他早就心虛地收回目光,再加上帽檐的遮擋,所以沒太注意眼前人的突然靠近,以至于溫熱的氣息拂來時,被吓了一小跳。

“不至于,”裴敬川彎下腰,自下而上地看着陳駒的眼睛,“我們又不是去參加婚禮。”

可能有些人天生氣質斐然,僅僅多了個眼鏡,就能給範兒端得像是要在慈善晚會發言。

陳駒也就是猶豫了一小下,他對外表是真的不太在意,于是就換了注意力:“我記得你不近視呀?”

說話間,兩人已經在門口換好了鞋子,裴敬川伸手開門,很紳士的模樣:“我也記得,你不太愛戴帽子。”

夏夜清涼,陳駒一直到樓下才轉過身,眼眸裏全是狡黠:“因為等會要散步的地方,有築巢的灰喜鵲,你猜它們可能會做什麽?”

裴敬川揚起嘴角:“啄人的腦袋嗎?”

陳駒一邊後退,一邊伸出胳膊:“灰喜鵲特別聰明的,它們俯沖起來的時候,有這——麽快!”

說着,就比劃出了個很大的圓圈。

也不知道速度和這個圓圈的面積有什麽關系,夜幕下,那雙眼睛亮晶晶的:“所以出來的話要戴上帽子,以免被襲擊呀!”

像是回到了多年以前,兩人還身處校園,一個鬧,一個笑。

裴敬川很配合地跟着他,不問既然知道有喜鵲啄人,為什麽不換一條路。

他就這樣笑着看陳駒,只覺得自己胸腔裏很熱,不,渾身都熱,幸好今天特意帶了眼鏡,能稍微遮擋一下,不至于讓陳駒看到自己發紅的眼角。

“那邊有公園的河,也種了好多的樹。”

兩人并肩而行,離得近,衣角會不經意地碰到。

陳駒很久沒有這樣多的話了。

暑假期間,他對于工作日和周末的判斷不太清楚,只見前方的林蔭道下,路人三五成群,攜妻帶女,或是手裏拿着羽毛球拍,或是互相親昵地喂着零食,不時發出愉快的笑聲。

這種感覺,該如何形容呢——

就像是從春天的山坡上滾下來,一睜眼,空氣新鮮,萬物可愛。

心變得很軟。

裴敬川也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散步了。

他總是很忙,工作幾乎占據了他全部的生活,是魚肚白的晨光熹微,兩杯加了冰塊的咖啡,寫字樓裏依次亮起的燈光,無數的商業談判與合作,裴敬川事事親力親為,殚精竭慮,花了極大的努力和代價才走到今天。

走到陳駒的身邊。

他喜歡的人,正擡手撥開垂下的柳條,回眸沖自己微笑。

“小心哦,這裏有很多的灰喜鵲!”

裴敬川喉嚨有些緊。

陳駒故意道:“不怕小鳥啄你嗎?”

“不怕。”

陳駒大笑起來。

他快活極了,能夠再次見到裴敬川,真的是夢裏才會發生的事,曾經以為裴敬川再也不會回來了,沒想到能出現在自己面前,有說有笑地看着盤桓的小鳥。

別的,不敢奢望。

只想這個寧靜而美好的畫面,能夠再久一點就好——

“這裏的橋像不像高中的那座?”

他帶着裴敬川走進公園一角,這邊屬于稍微偏僻一點的地方,有一處很大的人工湖,燈光昏暗,月亮隐在烏雲後面,有夜跑的年輕人從旁邊經過,帶着青春的氣息。

裴敬川贊許地點頭:“很像。”

陳駒已經打開手機拍照了,他還挺喜歡随手記錄生活的,不發出去,存在相冊裏給自己看:“我最早也不知道這兒,還是在小地瓜上看到推薦,才偶爾過來轉轉……放心,這裏的灰喜鵲很友善的,不會啄人。”

他戴帽子,純粹就是想掩飾自己的視線。

靜谧的湖面被風吹起淺淺的漣漪,一圈圈地散開。

“什麽是小地瓜?”

兩人都站在石橋上了,周圍好安靜,說話也不由自主地放輕,所以裴敬川的聲音落在耳朵裏,就有種很酥麻的癢意,陳駒吞咽了下:“就是一款軟件。”

他記得裴敬川除了通訊工具外,不怎麽用這些平臺,連游戲都不打,再加上在國外呆了那麽多年,不知道也正常。

“看,”陳駒點開那個紅色的軟件,“這上面的推薦都是大數據做的,能夠猜你喜好,很厲害的……”

話沒講完,兩人同時頓住了。

因為首頁赫然出現了一些……不堪入目的圖片。

其實也不算不堪入目,畢竟,都是一些美好的身體,肌肉健碩,光影得益,還能巧妙地躲避審查,出現在首頁,完全可以稱之為某種程度上的藝術品。

誇一句賽博男菩薩也不為過。

裴敬川眯了下眼睛,湊近了。

左上角,是一個對鏡自拍的黑皮體育生,雪白的襪子怼住鏡頭,而右邊,則是個展示自己頸環和舌釘的金發洋人,牙齒閃亮,笑出自信,絲毫不為身上寥寥無幾的布料所拘謹。

陳駒唰地一下,給手機鎖屏了。

他尬了足足有五六秒鐘,才僵硬地扭過頭來:“我不是……”

“大數據推薦?”

裴敬川幽幽地看着他:“你平時喜歡看這種?”

陳駒絕望地閉上了眼,緩了一口氣後,才徐徐睜開:“不是,你聽我解釋。”

明明幾分鐘前還是那麽溫馨和諧,為什麽,現在落得這樣尴尬的場面!

陳駒不看這些的!

他就是搜那個襯衫夾,所以在小地瓜上找了些圖看,給自己看得臉紅心跳的,同時也發現了不少更加澀澀的配飾,什麽胸鏈啊手铐啊,反正就是,經過了不知多長時間的搜索後,軟件記住了他的最新喜好。

當然要使勁兒推薦!

什麽充血的肌肉健身房的對鏡拍,全部給端上來!

陳駒哪兒見過這樣的場面,半是驚訝,半是好奇,浏覽的時間也就多了那麽……一點點。

真的只有一點點。

大拇指和食指掐出來的那丢距離,可能只有韓國人會在意,所以陳駒也就忘記了這回事。

人生,總要有一些不太重要的經歷,忘記就好嘛。

他正打算離開,可裴敬川擋在了面前,依然是那副很溫和的表情,還帶了點隐約的笑意。

陳駒幹巴巴地笑了兩聲:“怎麽了?”

“你不是要狡辯嗎,”裴敬川靜靜地看着他,聲線平穩,“我聽着呢。”

陳駒:“……”

是解釋,不是狡辯。

“我有一天搜東西,忘記了,”他含糊道,“現在的大數據比較誇張,哈哈。”

裴敬川:“真的嗎?”

陳駒:“……哈哈。”

一種被抓包的尴尬感彌漫開來,陳駒腳趾都要蜷縮了,可裴敬川仿佛若有所感,繼續道:“原來你喜歡這種。”

沒有!

陳駒呼吸一滞。

下一秒,裴敬川朝他伸出手來:“能讓我再看清楚一點嗎,關于……你的喜好。”

-

“咔嚓。”

陳駒面如死灰地坐在沙發上,機械地咀嚼着一顆桃。

他倆剛回來的時候,正巧見到路邊有個賣水果的老奶奶,坐在個塑料板凳上,旁邊的小三輪上面搭着塊青布,一個從快遞盒上拆下來的紙片上寫:“脆桃,甜得很。”

裴敬川給剩下的都買了。

也沒多少,二十來顆,但足以讓老奶奶能早點回家。

回來後,裴敬川給桃子洗了,都是白天被挑剩下的,不少還帶着點蔫吧的葉子——其實品相也可以,只是老奶奶過意不去,幾乎是半賣半送地給了他們,最後往陳駒手裏塞了顆枇杷,說嘗嘗,都是自家種的,很甜。

但是陳駒這會兒,嘗不出什麽味道。

因為裴敬川坐在他旁邊,正認真地滑動着手機頁面。

“黑皮體育生?”

男人嗓音微啞,聲音中帶了點笑意:“原來,大家現在喜歡這種。”

陳駒搖頭:“我沒有,我不是。”

他這會兒心虛得變成只蚯蚓,鑽進土裏。

可是,人家裴敬川的态度特別好,說想知道現在國內的喜好,也為公司下一步的gg提供方向。

陳駒絕望地想,大可不必!

可是,他又說不出拒絕的話。

雖然知道只要開口,裴敬川也拿他沒辦法,最多笑着捏下自己的臉,這事簡單就過去了——算得了什麽大事,也就是被大數據記住喜好,推薦了幾個擦邊而已。

裴敬川沒擡眸,像再随意不過的聊天:“這幾年沒談過戀愛嗎?”

“沒有,”陳駒又咬了口桃子,“我天天都跟學生打交道,下班就回來睡覺,哪兒的時間談戀愛。”

“同事呢,聽說辦公室戀情也很多。”

陳駒凝重地看着他:“和同事之間不發生案情就不錯了,哪兒來的戀情。”

裴敬川愣了下,旋即笑起來:“這倒也是。”

他拿着陳駒的手機,沒有亂切亂看,就只盯着那一個軟件,也就是陳駒口中,大數據推薦做的很厲害的平臺,随着浏覽時間的增多,越來越多的賽博男菩薩出現,看得陳駒心驚肉跳。

拿桃子的手微微顫抖。

陳駒沉默了會兒:“要不,你別看了。”

裴敬川側過臉,笑得溫和:“嗯?”

而此時,陳駒才發現,此時對方的指尖,正按在一張圖片上,雖然遮住了一些,但也能清晰地看出,是男人腹部的特寫。

肌肉線條清晰,而更引人注意的,是小麥色的肌膚上,幾道明顯的青筋。

和下面那句話——

“朋友們記住了,樹大根深!”

而更可怕的是,下面的那顆表示收藏的小星星,是亮着的。

客廳裏安靜了好一會,兩人仿佛同時陷入思考,而幾乎就在相同的瞬間,他們一起想明白,視線猛然相接。

陳駒瞳孔震顫:“我沒有!”

裴敬川淡淡開口:“我也沒有。”

那究竟是誰,什麽時候收藏的啊!

天地可鑒,陳駒真的沒有幹過這事,因為他雖然喜歡男人,可也只是裴敬川而已,不代表會對別的同性産生興趣。

陳駒臉頰都燙得要燒手了,再也顧不得佯裝淡定,給那半拉沒啃完的桃子放桌上,弱弱地拿回自己手機:“算了,別看了,這種地方都是營銷和gg……哈哈。”

“是嗎?”裴敬川看着他:“我以為你喜歡這種。”

“沒有!”

陳駒撥浪鼓似的搖頭:“我從不看這些的!”

“可惜了。”

裴敬川斜斜地靠在沙發上,把玩着那條領帶,剛才走的時候挂在沙發背上,不知什麽時候又拿到手裏:“我還想說,如果你喜歡這種的話……”

藏青色的領帶纏繞在指間。

明明才吃了桃子,鮮甜的汁水還充盈在口腔,可陳駒口幹舌燥起來,不自覺地舔了下嘴唇。

裴敬川淡淡地補上後半句,嗓音微啞:“何必去網上看呢?”

領帶悄無聲息地繃直,像被拉緊的柔韌青竹。

“喜歡的話,看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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