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13.第13章

第 13 章

講真,裴敬川沒太理解陳駒的意思。

因為他聽錯了。

——你怎麽燒起來了?

——你怎麽騷起來了?

他還捏着陳駒的下巴,拇指再用力一點,就可以迫使對方湊過來,輕而易舉地接吻。

騷一點又怎麽了,裴敬川覺得挺好的。

他認為自己在陳駒面前還是太端着了,當然,要是完全展示出隐秘的內心,有可能會把陳駒吓到,于是,裴敬川眸光微暗,保持着這樣的一個姿勢,不發一言。

“我去給你拿體溫計,”陳駒擰着眉,“不舒服了要告訴我,別撐着。”

他說着就偏開臉,轉身要離開,還沒完全起來呢就被拽住小臂,一股不容抗拒的力度扯住了他,陳駒沒防備地往後一摔,重新跌進裴敬川懷裏。

裴敬川撩開了他的袖管。

“這是什麽?”

陳駒跟着低頭看去。

手腕外側的骨節處,紅色的燙傷格外明顯。

“不小心被熱油濺到,”陳駒縮了下胳膊,“抹過藥了。”

裴敬川松開手,沒有繼續禁锢着人,但渾身明顯散發出一股不悅的氣息:“以後別自己做飯了,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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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

陳駒張了張嘴,又閉上,生硬地換了話題:“我先去給你拿體溫計。”

“我沒發燒,”

裴敬川篤定道:“不用量,也沒有不舒服。”

“哦……”

陳駒悶悶地應了一聲,這會兒說不上來,心裏有些怪怪的別扭勁兒,就像一團頭發堵在下水道那裏,難受,焦躁,又懷揣着莫名的不安——他倒沒見過這樣的畫面,是曾經高中那會兒,一位女孩的形容。

對方喜歡上了裴敬川,拜托他幫忙打聽,當時陳駒還沒意識到自己的心意,樂呵呵地問人家,有沒有喜歡的姑娘?

記得裴敬川正在轉筆,聞言,手上的動作頓了下,又繼續起來。

“有沒有啊,”陳駒趴在課桌上,眼睛亮晶晶的,“跟我說說,我保證不告訴別人!”

——最多偷偷給女孩提示一丢丢嘛。

“沒有,”

裴敬川不輕不重地在他腦門上彈了下:“想什麽呢,傻乎乎的。”

陳駒捂着額頭,還在那兒笑:“那你現在有喜歡的人嗎?”

裴敬川看了他一眼,沒吭聲。

“會談戀愛嗎,”陳駒不死心,繼續道,“奇怪,我怎麽想象不出你談戀愛的樣子。”

話音落下,裴敬川就伸手,輕輕地給他的臉推過去了,陳駒臉小,裴敬川的手又很大,這樣一遮,就給陳駒的眼睛完全蓋住。

“到底有沒有啊?”

陳駒透過指縫看人家:“有沒有,你告訴我呀——”

“有。”

溫熱的掌心驟然離開,裴敬川斂眉低目,繼續開始轉筆。

陳駒瞪大了眼睛。

放學後,他把這番對話原封不動地告訴了女孩。

當然,經過裴敬川同意的。

學校種了很多的楊樹,那會兒晚自習還沒開始,倆人做賊似的站在樹蔭裏,耳畔全是楊樹葉子互相摩擦的聲音,嘩啦啦的,很響,仿佛來自遙遠的地方。

“好難受啊,”女孩嘆了口氣,“感覺像是一團頭發堵在下水道。”

當時的陳駒不明白,他只顧着安慰對方,沒想到很久之後,依然記得這個形容。

以及那海浪往複般的葉子聲響。

古人說,易為盜者遮音,果然不假。

而就在回去的時候,他看到了裴敬川——

對方斜斜地坐在窗邊,正低頭注視着自己,隔着玻璃窗,少年的五官略微模糊,也遮住了英俊鋒利的眉眼,但陳駒能夠看到,他在對自己講話。

“什麽?”

他沖裴敬川揮了揮手:“我聽不到!”

但裴敬川還在說。

嘩啦啦——

高大的楊樹被風吹得簌簌直抖,晚自習快要開始了,天還亮着呢,教學樓後面的這片樹林只剩下了陳駒自己,他沒走,依然站在原地。

因為終于看到了裴敬川的口型——

等我。

窗戶後的身影消失,陳駒百無聊賴地等着人,沒事幹,就蹲着看螞蟻搬家,他們高中換了新校區,估計是財政撥款多,學校財大氣粗,校園各處都種了花草樹木,·哪怕是夏天也郁郁蔥蔥,走哪兒都是陰涼。

日已西沉,橘紅色的太陽像一盞巨大的落地燈,慢慢地消失在地平線的邊緣,微風拂面,帶來陣陣微涼,陳駒托着腮,聽見動靜才收回目光,怕蹲久了腿麻,或者大腦一時供血不足暈倒,就按着自己的膝蓋,動作很慢地站起來。

陳駒坦然地接受自己身體不如別人的事實。

他就像巢穴裏最笨,飛得最慢的一只小鳥,眼看着別人都展翅翺翔,自己還在學習着拍打翅膀,中學時的男生已經發育很好了,身形打眼一看,和成年人也別無二致,打籃球的時候,板鞋摩擦橡膠的聲音也令陳駒羨慕。

但僅僅是羨慕而已。

坐在觀衆席上為別人鼓掌,足以讓陳駒感到開心。

強悍的身體撞擊,揮汗如雨的拼搏,以及青筋暴起地在田徑場上奔跑——這樣的行為,陳駒做不到,他仿佛一杯安靜的溫開水,低調,不惹眼地靜靜欣賞。

一點點小羨慕,陳駒不會難過。

他已經擁有了很多的愛,在自己的領域內也做得很好,即将參加一個全國性的英語比賽,并且陳駒有信心能拿獎回來,然後顯擺給裴敬川看。

陳駒有好好長大。

他每天都挺幸福的。

旁邊響起急促的呼吸聲,白色的校服襯衫已經出現在視線裏,陳駒沒心沒肺地擡頭,半開玩笑:“Hi,long time no see。”

這段時間天天被老師揪着,給口語練得精益求精,以至于陳駒都快要迷糊了,見着人先習慣性地拽句英文。

裴敬川站在他面前,喘着氣,跟着笑了起來:“Yeah,long time no see。”

莫名其妙的對話。

——嗨,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

陳駒認為,裴敬川是自己見過的說英文最好聽的人,發音标準,嗓音有種淡淡的慵懶,明明十分鐘前才見過面,卻笑着和自己說好久不見。

陳駒沒在意這個小細節,站直了:“怎麽?”

裴敬川呼吸還帶着喘:“後面的臺階有只貓,很可愛……我剛在樓上給你打手勢了,你沒看到。”

陳駒愣住了。

這樣飛奔着跑下來,讓自己等着,只是為了和他分享一只可愛的小貓?

……也不是不行。

于是,裴敬川就這樣帶着陳駒往後走,天色朦朦胧胧地暗下去了,聽到了清脆的鈴聲,讀書聲遠遠地傳來,兩人步伐皆是一頓,又假裝沒聽見地繼續前行。

他們走進樹林,又繞過一片綠波蕩漾的池塘,後勤老師養的鴨子似乎睡了,沒有漂浮在水面上玩,中間一座石頭堆成的橋上倒是站着只小鳥,黑羽紅嘴,側着眼睛看他們。

陳駒給它打招呼:“你好。”

那座橋被校長起名為“狀元橋”,但是私下裏,大家都愛叫“情人橋”,因為附近有假山和灌木叢的遮擋,早戀的同學膽子大一點,會偷偷地在這裏牽手。

也有人說看到親嘴的了,陳駒沒見過,還挺好奇。

經過橋,就是宿舍門口的一片小花園,裴敬川突然開口,指給他看,“瞧,好胖的貓。”

話音落下,臺階上的一只橘貓立刻斜睨過來,眼神霸氣,高貴冷豔。

“別聽他瞎說,”陳駒笑了,“你是最可愛的小貓咪,一點也不胖。”

他很喜歡毛茸茸的小動物,但是由于容易過敏,沒法兒養,都別說在一個屋檐下同吃同住了,只要離得近一點,陳駒的呼吸和皮膚都會出問題,所以只能遠遠地看着,過個眼瘾。

“不過——”

陳駒轉身,驚訝地看向裴敬川,雙手比劃了一個很大的圈:“這麽遠的距離,你怎麽看到這只貓的?”

裴敬川即使在窗邊坐着,也看不了這麽遠吧?

對方低低地笑了起來,他這人平日裏總是冷着張臉,都說像是冰川,但陳駒覺得裴敬川很愛笑,笑起來也很可愛,會先垂下眼睛,然後嘴角上揚出一個好看的弧度,有時候也會用手擋一下,不讓別人看到他眼裏的笑意。

裴敬川眼睛生的漂亮,不是陳駒那種烏溜溜的圓形,偏狹長,瞳仁又漆黑,所以這樣視線相接的時候,總是會忍不住地被吸引進去,連陳駒都不由自主地多看兩眼,感慨道,不愧是能收到很多情書的人呀。

不像他,只在開學的時候收到過一封。

當然,用情書數量來判斷受歡迎程度,也不是很合适,更何況陳駒也不是那種會攀比異性緣的人,他就是好奇,新鮮,對這個世界抱着溫和的善意。

“就是看到了,”裴敬川半蹲下去,沖着橘貓打招呼,“咪咪,要過來玩嗎?”

陳駒也跟着蹲下:“它叫咪咪?”

“世界上的所有貓都叫咪咪。”

陳駒大笑起來。

而與此同時,旁邊的路燈全部亮起,夏夜的風好溫柔,一點兒也不喧嚣,只是輕輕地吹動少年額前的發,露出清澈的眉眼。

真的太清澈了,空靈得像是透明一般,包括裴敬川也是,他全部的目的就是想讓陳駒看看小貓,看看路燈亮起的瞬間。

他覺得很美。

陳駒掏出手機:“我給小貓拍張照吧,真的好可愛!”

那時用的還是翻蓋手機,像素也不夠清晰,屏幕中出現了橘貓霸氣的臉,卻沒注意到右下角那裏,有人偷偷出現,還很中二地伸手,比了個耶。

時光荏苒,那張照片後來被裴敬川據為己有,當做頭像,用了很多年。

-

“……疼嗎?”

陳駒搖了搖頭,沒說話。

裴敬川仔細地用棉簽擦掉多餘的藥膏,然後仰起臉,很平靜地看着他:“那你在想什麽?”

“沒有。”

陳駒的指甲掐着掌心:“我只是……想起了一些高中的事。”

那些夢一般美好的曾經。

剛才發現自己被燙傷,裴敬川堅持要再給他抹一次藥,還用的是半跪的姿勢,客廳裏亮着柔黃的燈光,對方沒換睡衣,襯衫和筆挺的西裝褲由于動作,繃出漂亮的弧線,袖子倒是挽了上去,露出強勁有力的小臂——

的确很有勁,畢竟陳駒反抗了,沒贏。

幾分鐘前,裴敬川給他按在沙發上,不容抗拒:“我來。”

藥膏塗抹好了,對方也洗完手回來,陳駒終于鼓足勇氣:“……裴敬川。”

“嗯?”

身邊的沙發微微凹陷,淺淡的男士香水味傳來,陳駒的喉結滾動了下,沒敢擡頭。

裴敬川似乎短促地笑了下,但是太快了,陳駒沒有注意到,只聽到那微啞又充滿磁性的聲音。

“有問題想問我嗎?”

他悠然地坐在陳駒旁邊,單手扯松了領帶。

“今天只要你問,我全部都會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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